梁澄萍

一對名牌大學畢業的碩士夫妻,卻遭遇了與九歲“平庸”兒子的艱難“磨合”。在這場激烈的“戰斗”中,他們倆夫妻厭煩了,孩子也疲憊了。最終,這位名叫趙辛冬的碩士媽媽逐漸確認和接受兒子不如自己的事實。準確地說,她不是接受了兒子的平庸,她現在想做的就是讓兒子成為一個豐富的人。
去年10月18日,在兒子胡淖小學一年級的學校秋季運動會上,這是趙辛冬第一次參加兒子的班級活動。在那場活動上,作為媽媽的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大意了。那天在活動中,她跟幾個家長閑聊中發現,這些家長的孩子的英文詞匯量已經達到上千個。趙辛冬心頭一顫:兒子英語水平跟同學差距太大了,兒子同學這相當于中學水平啊。當晚,她跟丈夫胡江說了。丈夫也懵了:“那怎么辦,咱們家切切(兒子的乳名)是不是也應該上培訓班或是開始背單詞?”
趙辛冬碩士畢業于名牌大學金融專業,現為一家上市公司的財務主管,丈夫胡江也是高學歷,是一家醫院的外科醫生。他們的兒子今年九歲,現在大連一家私立小學校讀二年級。
在這之前,因為工作原因,趙辛冬帶著兒子一直在武漢生活。在公立的幼兒園里,孩子們接觸課本知識不多,幼兒園也沒有要求,也沒給兒子報任何文化班,覺得沒必要。2018年底,他們舉家來到大連生活。所以入學時,兒子完全是零基礎。
后來,趙辛冬從老師那里得知,兒子的成績非常穩定在班里排倒數三名以內。從老師發來的課堂視頻看,英語老師上課很少說中文。切切就像驢同馬講話一樣,根本不知道老師在說什么。
上學期期末一天,學十以內加減法。要求孩子們“通關”——一分鐘做四十道題。那一次,全班42個同學,第一批通過19人,一批一批地過,到了第三批,就剩她兒子等三名同學沒通過。下午放學時,數學老師特意告知接孩子的趙辛冬,交代了家庭作業和出題范圍,就考這些,隨機出題,多練幾遍就可以。那晚,在家里兒子反復做題,最好成績也只過了37道,勉強過關。
看到兒子的學習狀態,趙辛冬不禁遙想自己當年像兒子這樣大的時候,曾經是家族的驕傲。每逢期末成績公布的時候,母親就會領著她走親拜鄰,有意無意提起女兒的學習成績,因為趙辛冬從來就是年級前三。她從小學一直到上大學,老師從來沒有因為學習問題找過家長,自己更沒有因為學習叫家長擔心過?,F在兒子成績倒數,她怕同學甚至是兒子自己,在學習上給自己貼上不自信的標簽。她想,這學習不得不抓了。
兒子胡淖性格活潑開朗,好動頑皮。首先,她要讓兒子安靜地坐到桌子前。然后,她一同陪著做作業,其實就是盯住他,防止兒子“開小差”。剛開始,哄一哄還可以坐下來。慢慢地到后來,一說到學習,就到了完全不能商量的地步。剛開始反抗的就是拖延、生悶氣。后來見趙辛冬態度堅決,一提學校外的學習,開始哭、鬧,進而在地上打滾。趙辛冬始終強調自己要有耐心,要溫和,但是到后面,他們母子倆還是大呼小叫。每天傍晚時候,三樓這個門棟里都能聽到她與兒子大呼小叫的聲音……
這樣搞了大半個學期,到了兒子要放寒假的時候,他的學習跟上了,從倒數前三,變成中游。但很快,趙辛冬夫婦發現一個最為擔心、更不愿看見的狀況:在這個過程中,兒子胡淖開始有了厭學的傾向……
一提到學習,特別是數學,兒子就變得非常煩躁。
剛開始,趙辛冬跟兒子商量:“咱們去做作業吧。”兒子乖乖就去做了??墒窃酵螅兊迷絹碓讲辉敢?,起碼要磨蹭半個小時,他才能坐下來。就是坐下來寫一會兒,屁股像扎刺一樣也會想方設法站起來到處走一圈,才能坐下來做會作業??墒?,做一會兒之后,要么以上廁所或者腰痛為借口,離開座位“兜一圈”。由于精力不集中,學習效果大打折扣。
趙辛冬開始意識到,過于強迫孩子學習這件事,讓一個八歲的孩子感到焦慮。有次,一家三口在一起聊天,趙辛冬突然聊起公司里一個同事孩子期末考試年級第一名,兒子這時候敏感起來,表現得很傷心的樣子,說:“本來剛才聊得好好的,非得提學習,不學習你們就不愛我了嗎?”氣氛一下子尷尬許多。沒有學習時候眉開眼笑,一提學習“雞飛狗跳”。
其實,胡淖除了數學課程一般,語文的理解能力和作文還不錯,不用大人擔心,因為他喜歡看書。再有,他在同學們眼里是有些“威信”的:因為他為人熱情,喜歡勞動,愿意幫助別人——這在獨生子女身上是難能可貴的品質。所以,孩子身上也有許多的“閃光點”。

可是,在“成績至上”的父母眼中,其他都似乎可以忽略不計了。趙辛冬夫婦都是985名牌大學畢業,特別是趙辛冬天生就喜歡學習,記憶力超強,真正的“一目十行”,六年的小學她只讀了四年,連跳兩個年級。因為在學習上她從來沒有費勁過,一路暢通無阻,直至考入名牌大學,保送研究生,她一直是老師和家長引以為傲的榜樣。
如今兒子的種種表現,趙辛冬開始隱隱覺得他在學習上就不是個拔尖的,做父母的應該面對這個現實,盡管內心非常不情愿。
她最早對孩子的學習能力評估,是從兒子上幼兒園開始的。那年夏天,她挑了一首唐詩《詠鵝》來測試兒子。他記得還算快,到了第二天中午再問,過了一夜竟然想不起來了。趙辛冬提示了一下,他才背了出來。
還有一次,她教兒子學了幾個英語單詞,倒是很快學會,僅僅過了兩個小時后再問,忘記得干干凈凈。當時她判斷,就學習力和智力而言,胡淖就是個普通孩子,大概率不會有像她和丈夫這樣的學業成就。實事求是地說,天分不一樣,客觀如此。有了這種判斷,她有些失落。
承認兒子的普通,是一個逐漸驗證的過程。
在兒子出生前趙辛冬就清楚,成為一個“學霸”,有很大的隨機性,取決于一個人的智商和意志力。從統計學上說,比如父母的智商都高,那這個孩子的智商在很大概率上也比較高,比父母智商低的可能性也大,但是比父母更聰明的可能性很小。盡管她明白其中道理,知道兒子的現狀,但還是心有不甘。
首先,她與丈夫先后上陣給兒子補習,效果不明顯。通過熟人介紹,找到一個名師專門補習,依然不理想,因為兒子對學習不感興趣。之后,丈夫又自作主張給兒子報了英語、數學等補習班,兒子倒是按時參加,但到了補習班上倒頭就睡,完全是“養生”學習法。為什么會這樣?對于父母的盡心盡力,兒子卻毫不領情。兒子的種種做法,令趙辛冬夫妻更加焦慮。
趙辛冬和丈夫對兒子的做法起初還能好言相勸,到后來就經常大聲斥責,甚至曾經對兒子痛下打手,幾乎把兒子逼“瘋”了,效果依然不明顯。更令趙辛冬焦慮的是,在她逼迫式教育下,孩子有越來越厭學的傾向,甚至向她表示“退學闖蕩江湖”的愿望。
這時她才意識到教育問題的嚴重性。經過一年多的努力,趙辛冬終于放棄,兒子在學習上真是平常。而且,她看到一個論文講到,教育學相關研究的結論里,課外輔導對學生的長期作用未必是正向的。
趙辛冬覺得自己掉入了一種“圈套”。因為現在整個社會對于孩子教育的焦慮,已經到了一個極高值。什么“孩子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特別是有些教育培訓機構甚至是明目張膽地販賣競爭,“你不來培訓,我就培訓你家孩子的競爭對手”等等不一而足。同時還受到身邊人的影響,加上不甘孩子平常,所以陷入焦慮的套子里。
后來,她有些釋然了。丈夫的大學同學,一位任職多年的正局級干部,跟他說:“我和愛人都是‘人精,可是孩子各個方面平淡無奇,但那又能怎樣?接受孩子的平庸,其實比炫耀他的聰明更難。”這個同學緩緩說道,“盡管接受孩子的平常,用了好長時間,但最終還是接受了?!笔前。驗樵谖覀冎車?,很多父母有一種傾向,總是寄希望于孩子來實現自己的愿望與夢想。
聞聽丈夫講述,趙辛冬豁然開朗,是啊,做父母的當然希望孩子能夠像自己那樣,甚至超過自己。但是,做個健康、樂觀又平常的,將來對社會沒有麻煩的一員,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于是,她開始不那么焦慮了,也不再過度苛求孩子了。
“退一步風輕云淡”。在電視上看到“中國登山第一人”王勇峰的專題片后,趙辛冬發現活潑好動的兒子對爬山有了興趣,于是利用周末,一家三口去爬就近的山頭。隔個星期,再帶孩子到付家莊海邊游泳,鍛煉他的勇氣與耐力。
有意思的是,2021年7月初,在學校組織的運動會上,胡淖參加的三個項目都奪得第一名,為班級贏得了榮譽。這天,他拿著獎狀一蹦一跳高高興興回到家里,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其實,拋開學習成績,兒子常有驚喜之處。
那天,在讀他最喜歡的人物傳記書籍的時候,兒子告訴趙辛冬,現如今大多數人把1953年登上珠穆朗瑪峰的新西蘭人埃德蒙·希拉里視為世界上第一批登頂珠峰的人,不過,也有人懷疑這一壯舉,早在 1924年就已經被英國登山者馬洛里和埃爾文完成了。因為在這一年的6月8日,與他們同行的登山隊其他隊員親眼看到這兩位登山者攀上了離山頂最高點只有幾百米的地方,并且繼續向頂點沖擊。然而,他們最終消失在山上那片神秘的迷霧中,再也沒能回來。于是,“誰是征服珠峰第一人”這個問題便成了世界登山史上遺留至今的懸念。

趙辛冬為兒子視野之開闊而欣喜。
2021年9月,胡淖進入小學三年級了,成績還在中下游,但他健康、樂觀,有一顆向善、向上的心,趙辛冬夫妻對兒子將來的人生路放心了。
其實,趙辛冬對兒子教育理念的轉變,準確地說,做父母的不是接受了孩子的平庸,而是理解了孩子們不同類別的成長方式。因為,在生物界里,花的類型、花期各不相同,孩子也一樣啊。
其實問題的本質是,無論在什么條件下,都應該警惕對孩子的過度干預和壓迫。從而造成長大的孩子后來對知識不感興趣了,不愿意創造,也不愿意思考,這才是最可怕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