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論《幽蘭賦》與初唐士人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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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北方學院 文學院,河北 張家口 075000)
題詠幽蘭,淵源有自,代不乏人。楊炯的《幽蘭賦》既是對前代“幽蘭”書寫的繼承,又是初唐下層士人心態的某種反映。筆者嘗試從文化學與文學相結合的角度梳理歷代對“幽蘭”的書寫及其演變,結合《幽蘭賦》文本探討其與士人心態的某種聯系。
《易經》中有“同心之言,其臭如蘭”[1]277之句,可見蘭在先秦人心中,已是一種常見的植物。《詩經》當中已經有關于“蘭”的描述,如《國風·衛風·芄蘭》中出現了“芄蘭”意象,但這里的蘭只是作為起興的手段。因為芄蘭的外形與童子佩戴的“觿”很相像,詩人的重點是諷刺“雖則佩觿,能不我知”[2]238的童子,而非詠蘭本身。《國風·陳風·澤陂》中有“彼澤之陂,有蒲與蕳。”[2]456這里的“蕳”即“蘭”,《毛傳》云:“蕳,蘭也。”詩人看到了澤陂中的香蒲蘭草,就想到了令自己輾轉反側的心上人。《國風·鄭風·溱洧》也出現了“士與女,方秉蕳兮”[2]322的“蘭”。《太平御覽》引《韓詩》曰:“蕳,蘭也。當此盛流之時,眾士與眾女執蘭而祓除邪惡。鄭國之俗,三月上巳之辰,此兩水之上招魂續魄,拂除不祥”[3]143。這里的“蘭”是作為“祓除邪惡”的實用之物而出現的。關于蘭的實用性,《禮記·內則》載:“子婦無私貨,無私畜,無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與。婦或賜之飲食、衣服、布帛、佩帨、茞蘭,則受而獻諸舅姑”[2]840,這里的“茞蘭”作為佩之于身的飾物,與《溱洧》中的“蘭”的用法是一樣的。
除了祓除邪惡的實用目的,“蘭”還有“國香”之譽。《左傳》載:“初,鄭文公有賤妾曰燕姞,夢天使與己蘭,曰:‘余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為而子。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如是。’既而文公見之,與之蘭而御之。辭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將不信,敢征蘭乎。’公曰:‘諾。’生穆公,名之曰蘭。”[4] 672-674
先秦時期關于“蘭”的記載與描寫最多的就是《楚辭》,“蘭”共出現了42次,有“秋蘭”“蘭芷”等共25類。《離騷》中的詩人不僅“紉秋蘭以為佩”[5]5,“朝搴阰之木蘭兮”[5]6,“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5]12而且“滋蘭之九畹兮”[5]10,“步余馬於蘭皋兮”[5]16,可謂佩蘭、采蘭、飲蘭、植蘭、涉蘭無所不有。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在屈原《離騷》當中出現了2次“幽蘭”:“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5]30“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5]36。王逸《楚辭章句》言前者:“言時世昏昧,無有明君。周行罷極,不遇賢士,故結芳草,長立有還意也。”[5]30而后者“言楚國戶服白蒿,滿其要帶,以為芬芳,反謂幽蘭臭惡,為不可佩也。以言君親愛讒佞,憎遠忠直,而不肯近也。”[5]36屈原對“幽蘭”意象的使用蘊含了對黑暗政治的抨擊和對自身高潔品質的自信。
屈原開辟了中國文學中詠幽蘭的先河。蘭草性喜陰濕,多生于幽林窮谷之中,頗似不遇于時的君子。“夫蘭茝身于茂林之中,深山之間,不為人莫見之故不芬。夫學者非為通也,為窮而不憂,困而志不衰。先知禍福之始,而心無惑焉。故圣人隱居深念,獨聞獨見。夫舜亦賢圣矣,南面而治天下,惟其遇堯也。使舜居桀紂之世,能自免于刑戮之中,則為善矣。亦何位之有?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當此之時,豈關龍逢無知,而王子比干不慧乎哉!此皆不遇時也。故君子務學,修身端行,而須其時者也。子無惑焉。”[6]600-601《孔子家語·在厄》云:“且芷蘭生于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7]166,皆此意也。屈原懷抱大才而不為所用,且為當政者疏遠,故將幽蘭之境與自己的遭遇相比況,從他開始,“幽蘭”從實用過渡到比德,“幽蘭”意象開始頻頻地在文人作品中出現。
《淮南子》中已經出現了“男子樹蘭,美而不芳”的記載[8]327,說明蘭草的人工種植已經出現。“幽蘭”點明了其乃野生蘭草,而非人工種植的產物。 “幽蘭”由于與漢魏六朝的詩人境遇相契合,所以多見于當時的作品。
以“幽蘭”來修飾它物,增加其文化品位,對其進行褒揚,在魏晉六朝作品中時有所見。如傅玄的《筆賦》中言“濯之以清水,芬之以幽蘭。”[9]1716,以幽蘭之香施諸其上,愈加突出筆的可貴。釋法明《答李交州難佛不見形》中恭維對方的言論:“巨論爰降,敬覽移日,馥若幽蘭,清若惠風。”[9]2783以幽蘭之芬芳,惠風之清瑩來比附對方的言辭,正是“幽蘭”的獨特品格所附著的美好意義。
幽蘭之曲即《幽蘭操》,又名《猗蘭操》,傳為孔子所作。“《琴操》曰:‘《猗蘭操》者,孔子所作也’。孔子聘諸侯,莫能任。自衛反魯,隱谷之中見香蘭獨茂,喟然嘆曰:‘夫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乃止車,援琴鼓之,自傷不逢時,托辭于香蘭云。”[10]1390今其辭見于郭茂倩《樂府詩集》:“習習谷風,以陰以雨。之子于歸,遠送于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無所定處。時人諳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11]839《幽蘭操》這首樂曲本有君子不遇的含義,所以往往為士人所鐘愛。
《幽蘭操》往往與《白雪》(此曲傳為晉人師曠所作)并舉,成為古代文人演奏的首選。宋玉《諷賦》,是回應唐勒“出愛主人之女” 的讒言而作。他對楚王言“臣嘗出行,仆饑馬疲。正值主人門開,主人翁出,嫗又到市,獨有主人女在。女欲置臣,堂上太高,堂下太卑,乃更于蘭房之室,止臣其中,中有鳴琴焉。臣援而鼓之,為《幽蘭》《白雪》之曲。主人之女翳承日之華,披翠云之裘,更被白縠之單衫,垂珠步搖,來排臣戶,曰:‘上客,日高,無乃饑乎?’為臣炊彫胡之飯,烹露葵之羹,來勸臣食,以其翡翠之釵,掛臣冠纓,臣不忍仰視。為臣歌曰:‘歲將暮兮日已寒,中心亂兮勿多言。’臣復援琴而鼓之,為《秋竹》《積雪》之曲。主人之女又為臣歌曰:‘內怵惕兮徂玉床,橫自陳兮君之傍。君不御兮妾誰怨?日將至兮下黃泉。’玉曰:‘吾寧殺人之父,孤人之子,誠不忍愛主人之女。’王曰:‘止,止,寡人於此時,亦何能已也!’”[12]117此賦與《登徒子好色賦》可謂姊妹篇,都是去讒言、明心志之作。司馬相如《美人賦》是對二賦的模擬之作,連主題都基本一致:“臣不好色也”[13]126。作者偶遇的當然不是“主人之女”“東家之子”,而是一位 “婉然在床”的獨處佳人:“(佳人)奇葩逸麗,淑質艷光。睹臣遷延,微笑而言曰:‘上客何國之公子?所從來無乃遠乎?’遂設旨酒,進鳴琴。臣遂撫弦為《幽蘭》、《白雪》之曲。女乃歌曰:“獨處室兮廓無依,思佳人兮情傷悲……”[13]129盡管美人“馳其上服,表其褻衣。皓體呈露,弱骨豐肌。時來親臣,柔滑如脂。臣乃脈定于內,心正于懷,信誓旦旦,秉志不回;翻然高舉,與彼長辭。”[13]130此舉與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拒絕那位“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12]80的東家之子如出一轍。
自宋玉、司馬相如開始,文人筆下的《幽蘭操》就與佳人形象有了不解之緣。柳惲《搗衣詩》里的佳人思念遠方親人,夜不能寐,“思君起清夜,促柱奏幽蘭。”[14]1676范云《登城怨詩》中“楚妃歌修竹,漢女奏幽蘭。”[14]1551沈約《君子有所思行》“巴姬幽蘭奏。鄭女陽春弦。”[15]300江總的《秋日新寵美人應令詩》:“幽蘭度曲不可終,陽臺夢里自應通”[14]1595。從這些詩歌的正文及背景可知,《幽蘭操》的演奏者多是女性,或者是因女性而生。
當然,漢魏六朝流行的《幽蘭操》一曲既與佳人有關,亦與文人有份。劉孝綽《秋夜詠琴詩》“幽蘭暫罷曲,積雪更傳聲”[14]1844中彈奏《幽蘭操》的就是“上客”。 元行恭《秋游昆明池詩》“還似無人處。幽蘭入雅琴。”[14]2654彈奏琴曲的是“旅客傷羈遠”的詩人。這些彈奏者多有內心的寂寞與凄涼,故借《幽蘭操》抒發懷抱,感慨人生。
由于蘭氣馥郁芳香,自宋玉的《神女賦》就開始用于形容美人。他筆下的高唐神女“陳嘉辭而云對兮,吐芬芳其若蘭。”[12]72這一點被曹植在《洛神賦》中加以繼承弘揚。兼之宋玉《諷賦》、司馬相如《美人賦》中,男主人公為佳人彈奏的也是《幽蘭操》琴曲,用幽蘭來詠贊佳人漸成魏晉六朝文人的通例。《洛神賦》中的宓妃美麗動人,她“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歩踟躕于山隅”[16]283,舉手投足皆有幽蘭之氣。且“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16]284洛神之美貌,氣質之優雅在幽蘭的襯托之下呼之欲出。
陸機的《日出東南隅行》是模仿漢樂府《陌上桑》的,詩中極力鋪陳佳人之美(前人多以此佳人為羅敷),“悲歌吐清響,雅舞播幽蘭,丹唇含九秋,妍跡陵七盤”[17]523的佳人在幽蘭之曲的映襯下愈發美麗動人。柳惲《搗衣詩》中的佳人“瑤華隨步響,幽蘭逐袂生。踟躕理金翠,容與納宵清。”[14]1677也是對曹植、陸機等人的一種繼承,這種將幽蘭與佳人相互映襯的寫法在后世也成為一種固化模式。
鮑照的《幽蘭五首》更將“幽蘭”主題擴大,五首詩中的幽蘭成為女主人公的一種襯托和比喻,五首詩中并非處處詠蘭,卻處處言情,將女子的一種“華落知不終,空愁坐相誤”與“空慚不自信,怯與君畫期”[18]212的微妙心理刻畫得栩栩如生。
詠“幽蘭”之正格仍然是由屈原開創的比德之說,藉幽蘭以喻君子懷才不遇,知音難求。張衡《思玄賦并序》里有“纗幽蘭之秋華兮,又綴之以江離”[17]276李善注曰:“幽蘭,香草也,言明我性行。而制佩用珠寶為之,又系香草,喩己修仁義美行以立身。”幽蘭與君子的美德和諧地融為一體。阮籍《詠懷·四十五》:“幽蘭不可佩,朱草為誰榮?修竹隱山陰,射干臨增城。”[19]336也是承襲屈原和張衡,君子佩幽蘭以自彰以刺時事之污濁。
陸機《演連珠》中有“是以充堂之芳,非幽蘭所難。繞梁之音,實縈弦所思”[17]1022的句子。劉良認為“此章言賢明有才不遇知者,所以自古為難。芬芳之氣罕有,而幽蘭豐其氣。才明之術所希,而賢人懷其術。然則縈曲之弦無繞梁以盡妙,不世之姿寡明時以取窮。”陸機《悲哉行》“幽蘭盈通谷,長秀被髙岑。”[17]526化用漢武帝劉徹《秋風辭》“蘭有秀兮菊有芳”的句子,李善曰:“幽蘭生乎通谷而長秀,被乎髙岑言有托也。”幽蘭生于深谷方能長秀,隱士退于林下方能自高。所以左思筆下那些越世而獨立,卓然而不群的隱士們“秋菊兼糇糧,幽蘭間重襟”,以菊為糧,以蘭為佩。袁宏《三國名臣序贊》中描述三國風云際會,英雄輩出“鳳不及棲,龍不暇伏,谷無幽蘭,嶺無亭菊。”[17]901李善認為“香草善鳥,皆喻賢也。”張銑也說:“鳳龍蘭菊并比德英雄君子也,言其在山谷之間,思濟時難,故不暇棲伏也。”可見蘭菊比德君子是為士人所公認的。
陶淵明也非常喜歡幽蘭,他的《飲酒二十首》有句:“幽蘭生前庭,含薫待清風。清風脫然至,見別蕭艾中。”[20]274袁行霈指出“幽蘭生前庭,含薫待清風。”比喻賢人懷其德而有待于圣明。《世說新語·言語》:‘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庭階耳……幽蘭本生于山谷,不染塵俗。其生于前庭者,比喻賢者不隱于山林,而出仕以預人事。’”他的《閑情賦》里也有“佩鳴玉以比潔,齊幽蘭以爭芬。淡柔情于俗內,負雅志于髙云”[20]448的句子,可見他正是以幽蘭而自詡的,負清高不俗之雅志者,正以明玉之潔、幽蘭之芬而比況。
任昉的《答陸倕感知己賦》中“彼白玉之雖潔,此幽蘭之信芳。思在物之取譬,非斗斛而能量。”[21]3187亦用芬芳的幽蘭來象征坦蕩的君子之交。凡寫隱逸之志者,多援引幽蘭作為自己游心物外,不與世事的象征。如北周蕭大圜的《閑放之言》構想自己的隱逸生活時,“近瞻煙霧,遠睇風云。藉纖草以蔭長松,結幽蘭而援芳桂。”[21]4092便成為作者一種美好的理想。江淹的《當春四韻同□左丞詩》中的“我有幽蘭念,銜意矚里斜。”[14]135王儉《侍太子九日宴玄圃詩》中“草木搖落。幽蘭獨芳。”[14]1378看似實寫幽蘭,但“眷言淄苑。尚想濠梁。”又包含著一種出世之志。
用“幽蘭”本意者并不占多數,一般作為風景中的亮點出現。王粲《雜詩五首·其一》中“列車息眾駕,相伴綠水湄。幽蘭吐芳烈,芙蓉發紅暉。”[22]83在美景之中,詩人竟然沉醉其中“歡樂忽忘歸”。
謝莊《懷園引》書寫客子對故園的神游,“想綠蘋兮巳冒沼,念幽蘭兮已盈園。夭桃晨暮發,春鶯旦夕喧。青苔蕪石路,宿草塞蓬門。”[21]2627描寫故園美景正以反襯自己有家難歸的悵惘之情。謝朓作品中也多次出現“幽蘭”意象,如《杜若賦奉隋王教於坐獻》“柳含色于遠岸,泉鏡流于枉渚,蔭綠竹以淹留,藉幽蘭而容與”[23]33《高松賦奉竟陵王教作》中“君王乃徙宴蘭室,解佩明椒;搴幽蘭于夕陰,詠聳干于琴朝。”[23]29《游后園賦》中“積芳兮選木,幽蘭兮翠竹,上蕪蕪兮蔭景,下田田兮被谷,左蕙畹兮彌望,右芝原兮寫目。”[23]37這些幽蘭意象以其優美的畫面,極強的視覺魅力打動著每一位讀者。
楊炯賦今存8首,《幽蘭賦》是其詠物賦中非常有特色的一篇。由于楊炯一生多半時間仕途偃蹇,故其賦多抒懷才不遇之慨。楊炯在創作時喜歡挑選那些與真實境遇非常契合的易為人所忽略的事物來詠贊,青苔、幽蘭、浮漚皆如是也。正因為作者與它們境遇相似,故惺惺相惜。他從這類事物上發掘閃光點和特質加以贊揚,正是對自己相應品格的自我勉勵和堅持。因為楊炯自視甚高卻沉淪下僚,故極言己之小,己之弱是正話反說,是其自傲的表現。楊炯詠幽蘭,也是在反映懷才不遇、困厄不改其節的美德。楊炯此賦,大致有以下幾個特點:
《幽蘭賦》中直接出現“蘭”字者有22處之多,如“幽蘭”“叢蘭”“蘭臺”“猗蘭”“蘭若”“蘭亭”等,甚者直接引用前人成句,如“氣若蘭兮長不改,心若蘭兮終不移”(《孔子家語》),“結芳蘭兮延佇”溯源《離騷》。化用“幽蘭”者更多,如“抱青紫之奇色”“綿連九畹”化用《離騷》,“美庭幃之孝子,循南陔而采之”化用《毛詩序》與晉束皙《補亡詩》,“授燕女于春闈”用《左傳》之典,“降陳王于秋坂”用《洛神賦》之典。全篇可謂句句有蘭,洋洋灑灑,文辭優美,典故貼切,“楊炯以幽蘭為喻,以屈原自喻,以屈原忠于楚懷王而見疑為證,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憤懣。”[24]428-429因為有憤懣之氣,故為文一氣呵成,幽蘭意象令人目不暇接,驚嘆于作者的才氣,感傷于作者的命運。
《幽蘭賦》既為賦體,其形式上亦有所創新。漢代騷體賦、散體大賦競相爭艷,漢末以來張衡的《歸田賦》,蔡邕的《述行賦》等抒情小賦開始發展,成為魏晉南北朝賦取法的源頭。魏晉六朝,賦作更加追求對偶精工、字句雕煉、音韻協調,賦的審美化趨勢進一步得到加強,特別是駢賦得到了很大的發展,出現了謝莊、江淹、庾信等駢賦名家。楊炯《幽蘭賦》駢辭儷句處處可見,如“抱青紫之奇色,挺龍虎之嘉名,不起林而獨秀,必固本而叢生。”[25]9-10“莖受露而將低,香從風而自遠。”[25]10“楚襄王蘭臺之宮,零落無叢;漢武帝猗蘭之殿,荒涼幾變。”“授燕女于春闈,降陳王于秋坂”等等錯間雜出,美不勝收。以騷體句而論,《幽蘭賦》秉承楚騷余緒,“汀洲兮極目,芳菲兮襲予,思公子兮不言,結芳蘭兮延佇。”皆騷體句式,一目了然。駢句與騷體句連用也是這篇詠物賦的一大特征。
劉熙載《藝概·賦概》云:“樂章無非詩,詩不皆樂;賦無非詩,詩不皆賦。樂章,詩之宮商者也;賦,詩之鋪陳者也。”[26]412楚辭(賦之初創)結束處每系之歌,如“亂曰”“重曰”等表現出二者密不可分的關系。漢代的騷體賦因之,楊炯《幽蘭賦》更把這一特點體現得極為明晰。結尾處的“歌曰:‘幽蘭生矣,于彼朝陽。含雨露之津潤,吸日月之休光。美人愁思兮,采芙蓉于南浦;公子忘憂兮,樹萱草于北堂。雖處幽林與窮谷,不以無人而不芳。’”便是詩賦合流的明證,亦體現了此賦的騷體特征。
在《幽蘭賦》中還承襲了漢賦中的主客問答之體,但是又有所變化。枚乘《七發》通篇采用楚太子和吳客的一問一答的主客問答之體,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則是子虛、烏有先生與亡是公與齊王的主客問答之體,漢賦中的主客問答多屬虛構,為立意服務。楊炯的主客問答又有翻新,將其置于篇末,而且是跨越時空的一種對話。作者在奏完《幽蘭》之歌后,與漢末趙壹完成了一次穿越時空的對話。趙壹曾作《刺世疾邪賦》來批判東漢末年的尖銳矛盾 “舐痔結駟,正色徒行”[21]915,“邪夫顯進,直士幽藏”的可悲現實。在此賦末尾,“魯生聞此辭,系而作歌曰:勢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懷金玉,蘭蕙化為芻。賢者雖獨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爾分,勿復空馳驅。哀哉復哀哉,此是命矣夫!”[21]915-916楊炯正是有感于此,故揣摩趙壹之意而代其立言“昔聞蘭葉據龍圖,復道蘭林引鳳雛。鴻歸燕去紫莖歇,露徃霜來綠葉枯。悲秋風之一敗,與蒿草而為芻。”他們是在為幽蘭的命運而悲,更是為自己的命運而悲,相似的命運讓他們在幽蘭身上找到了共同語言。
楊炯的《幽蘭賦》并非偶然,而是水到渠成之作。初唐時期一批沉淪下僚的士人,通過描寫幽蘭意象來寄托自己的情懷,成為值得關注的現象。
王績在隋末唐初三次入仕均以失敗告終,只能在林下以美景和美酒為伴。所以《游北山賦》中“幽蘭獨夜之琴曲,桂樹凌晨之酒杯”[27]7就不是無的放矢,似乎是寫《幽蘭操》琴曲本身,其實也是吟詠其隱士生活。隱士身邊似乎總是不缺乏幽蘭相伴的,所以當刺史杜之松邀請王績去講禮時,他就寫下了一封回書來表明自己脫略世事的內心。“羅含宅內,自有幽蘭數叢;孫綽庭前,空對長松一樹”[27]134-135既是寫自己崇拜的名士,更多的還是抒發自己的一種人生理想。
王勃年少成名,“九歲讀顏氏漢書,作《指瑕》十卷;十歲包綜六經,成乎期月。懸然天得,自符音訓。時師百年之學,旬日兼之;昔人千載之機,立談可見。”(楊炯《王勃集序》)但是在政壇卻屢遭打擊,作《檄英王雞文》為高宗所惡,被逐出府。“官奴曹達抵罪,匿勃所,懼事泄,輒殺之。事覺當誅,會赦除名。父福畤,繇雍州司功參軍坐勃故左遷交址令。勃往省,度海溺水,痵而卒,年二十九。”[28]5739因為與叔祖王績同病相憐,所以他筆下“夾谷幽蘭,爰疏戶牖。”[29]451“席門蓬巷,佇高士之來游;叢桂幽蘭,喜王孫之相對。”[29]226
駱賓王的《寒夜獨坐游子多懷簡知己》也有“亂金叢岸菊,余佩下幽蘭。伐木傷心易,維桑歸去難”[30]97的句子。王勃、駱賓王等人“出身下層,既無祖先的資蔭可襲,又無自身的功業可敘。他們雖有積極的用世之心,但由于種種原因,仕途上又都坎坷不暢”[31]152,所以他們的詩文中出現幽蘭意象就不奇怪了。幽蘭處身幽林窮谷而無人賞識,恰如這些身處下層的文學家懷抱大才而不得其用。因為有著相似的境遇,所以幽蘭成了他們詠贊對象的首選,楊炯《幽蘭賦》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下將這一傳統發揚光大。
初唐詩人陳子昂同樣才高位蹇,所以他的《感遇》中也出現了幽蘭的身影,“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遲遲白日晚,裊裊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32]2。“幽獨空林色”的幽蘭不正是詩人自己的寫照嗎?
在楊炯之前,顏師古曾作有一篇《幽蘭賦》。顏氏本顏思魯之子,顏之推之孫,出身儒學世家。早年他以自己的學養和文采屢被任用,后因“事親居官,未為清論所許”而被貶。《幽蘭賦》或為被貶之后的作品,賦中的幽蘭“詠秀質於楚賦,騰芳聲於漢篇。冠庶卉而超絕,歷終古而彌傳……感羈旅之招恨,狎寓容之流連。既不遇於攬采,信無憂乎剪伐……”[33]1487論藝術成就,楊炯的同題之作后來居上,但此賦亦有值得稱道之處。首先是其開創之功,前有鮑照《幽蘭》組詩,后有顏師古《幽蘭賦》。其次是這篇賦寫出了幽蘭的特點“惟奇卉之靈德,稟國香於自然。儷嘉言而擅美,擬貞操以稱賢。”正因如此幽蘭才一次又一次被寫入楚騷漢賦,成為一代又一代懷才不孕遇的士人們在進行文學創作時的首選。
從屈原、宋玉、阮籍、陸機、左思、鮑照、陶淵明再到初唐的楊炯、駱賓王等人,“幽蘭”跨越了時空的局限,與文人的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它從一種普普通通的植物,進入到文學書寫的序列之中,見證著歷史長河中文人墨客的悲歡離合,成為文學史上經久不衰的意象和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