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佳 陳寶琳
內容摘要:《一個人的戰爭》是帶有自傳色彩的關注女性成長與生存的小說,論文通過分析多米的情感體驗與人生經歷,解析了作為具有強烈女性意識的女性作家林白在自我性別、欲望需要及精神世界三個層面上的女性自我認同感。
關鍵詞:《一個人的戰爭》 女性 自我認同
《一個人的戰爭》是林白創作的一部具有自傳色彩的小說,作者借主人公“多米”書寫自己的情感體驗和人生經歷,向讀者展示其對女性生存現狀的思考,體現了其女性自我認同感,即女性在人生歷程中能理性看待自我、接納自我,經歷傷痛后,不會沉浸在悲嘆、抱怨或悔恨之中,而是能自我肯定、積極向上、追求獨立,逐步肯定自我存在、肯定自我價值。本文嘗試從女性自我性別意識、欲望需要及精神世界三個層面切入,分析林白的女性自我認同感在作品中的具體呈現。
一.自我性別的認同
在人類發展歷史中,女性長期處于“第二性”的地位。古希臘神話《創世紀》中,夏娃作為亞當的一根肋骨而存在,是因男性而誕生,依附男性而生存。我國的《說文解字》注解“婦,服也。”所以,古代女性出嫁前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后在夫家恪守“三從四德”。甚至在唐朝,女性要遵守《唐律》的“七出”之條,以免被夫家逐出家門。自“五四”之后,社會開始反思女性群體的悲劇命運,正式拉開了女性性別覺醒的思想序幕。林白在《一個人的戰爭》中首先凸顯了對女性自我性別的認同性思考。
(一)性別構造認同。弗洛伊德認為,人的心理結構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個部分,其中,“本我”包括最原始的欲望和本能,它是“自我”活動的能量來源。[1]《一個人的戰爭》中,主人公多米的自我性別認識早在幼兒園時期就開始了,她意識到男女身體結構的不同。所以,在洗澡間沖涼時,她會對著鏡子長久地凝視和撫摸自己;無聊時,她會偷偷溜上閣樓使勁看人體模型和掛圖。她還會爬上窗臺,試圖看產房里的女人生孩子,并認為這是一件十分刺激的事情。該時期的多米處于人生的“自我”階段,遵循快樂的原則,去探索性別的“秘密”,這種覺醒意識遠超過同齡人莉莉。林白關于多米對女性生理特征認識的相關描寫,反映了作為女性主體與女性創作主體的性別意識,這是女性身體構造認同的一種表達方式。
(二)女性魅力認同。除了性別意識的萌芽,年幼的多米還擅長發現女性的獨特魅力。多米年幼喪父,這使其成長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男性視角的審視。因為女性長期以來作為被男性審視的對象而存在,古時“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使女性按照男性的審美約束自己的形體,產生了“束胸”“纏足”等男權社會病態畸形審美陋習。[2]在多米的成長中,女性始終扮演著重要角色。獨自撫養她的母親、曼妙的姚瓊激發了她對女性身體的好奇與探索,性格鮮明的南丹讓她找到女性的自我感覺,使她十分懂得欣賞女性的魅力。在多米眼中,普通的襪廠工人北諾能用最平庸的布做出美麗而飄逸的衣服,她欣賞文藝隊演員姚瓊美妙的形體,對于女性的美麗和芬芳有著極端的好感和由衷的崇拜。[3](P23)多米認為女人的美麗就像天上的氣流,高高飄蕩,又像寂靜的雪野上開放的玫瑰,潔凈、高雅、無法觸摸。[3](P23)此外,在創作時,多米常常把自己封閉在一間幽暗的房間里,脫掉外衣,如同脫掉外在的束縛一般,在對自我性別認同的情況下,傾聽來自記憶的深處,沉睡的夢中那被層層的歲月所阻隔的細微聲音,[3](P33)她自由地像一只精靈。
多米站在女性主體視角欣賞與贊揚女性的魅力,不加掩飾地展示女性的自我感覺,這也是林白對女性魅力認同的一種表達方式。
(三)生命體驗認同。生命體驗包括女性對生活和生存的感悟,也包括生理周期、性等特殊經驗。林白作為女性生命的體驗者,與傳統女性面對自我欲望時多半難以啟齒不同,會正視并表達自己的生命欲望與體驗。
作品中,多米在與矢村的性體驗中,感到的是無休無止的疼痛,身體像干澀的沙灘。盡管多米的第一次性體驗并不美好,但林白以毫不避諱的語言敘述著多米的感受。在后來那場三十歲的傻瓜愛情中,多米為愛人犧牲自我、墮胎,換來的卻是對方的背叛。經歷了痛徹心扉的愛情之后,多米沒有一味沉浸在傷痛和悔恨中,而是接受自我,去了遙遠的北京,開始追求別樣的自我。
多米在生命體驗的過程中,沖破了傳統“存天理,滅人欲”的禁錮,聽見自己身體的語言,坦然接受了痛苦而獨特的人生體驗,這是林白女性對情感、生命和性體驗的全面肯定,是對男權統治的質疑與挑戰。
二.自我欲望的滿足
(一)不避諱欲望的表達。古代社會,女性長期是被觀賞和玩弄的對象,對身體沒有掌控的權利,在傳統文化的影響下,也總是羞于表達自己欲望和需求。而作品中的多米在經歷“本我”階段的超越后,進入到“自我”的階段,開始理性看待自我的現實需要。林白以詩意的語言描寫多米對性體驗的需要,體現出女性對自我感受的重視,對生命之美和青春之美的贊頌。
“她覺得自己在水里游動,她的手在波浪形的身體上起伏,她體內深處的泉水源源不斷地奔流,透明的液體滲透了她,她拼命掙扎,嘴唇半開著,發出致命的呻吟聲。她的手尋找著,猶豫著固執地推進,終于到達那濕漉漉蓬亂的地方,她的中指觸到了這雜亂中心的潮濕柔軟的進口,她觸電般地驚叫了一聲,她自己把自己吞沒了。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水,她的手變成了魚。”[3](P183)林白在作品中正視女性的欲望,詩意地贊美女性的情欲體驗,不僅是對女性生理欲求的認同,更對傳統男權思想文化長期以來抑制女性性心理的極大沖擊。
(二)對傳統貞操觀的挑戰。我國傳統文化中“男尊女卑”“三從四德”的男權思想根深蒂固。尤其在宋明理學興起后,不僅強化了“男女有別”的思想,還提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理論,對于女性貞操的禁錮性迫害達到極致。林白的性別批判意識主要體現在對片面貞操觀的批判方面。
大學期間,多米在一次強暴未遂事件中,因為對方“明目皓齒”竟互留了聯系方式成為朋友;大學畢業后,在一次獨自旅行中,多米認識了船員矢村,然后被對方誘騙失去了初夜,但面對保衛科的詢問,多米則用漠視加以抗衡。多年后,在敘述這次事件時,多米反思是自我英雄主義和軟弱無依將她一步步引入矢村的陷阱。這些看似荒誕的事件實則是對傳統“從一而終”貞操觀的挑戰與質疑。作為新時代女性,林白的化身“多米”將傳統性別文化中的糟粕丟棄,將這些荒誕事件作為獨特的人生經歷記錄下來,正是對傳統性別文化糟粕的質疑和否定。
三.自我價值的實現
(一)人格的獨立。在男權社會,女性不斷受到性別上各種無形限制、壓迫與禁錮。而女性意識的覺醒使女性開始不斷關注自我成長、自我感受、自我存在。林白在作品展示的女性自我認同不僅體現在女性作家對男權社會的批判與否定上,還體現在女性獨立人格的建立上。
小說中,多米八歲讀《紅巖》;高中開始文學生涯,通讀《紅樓夢》、自發學習高等數學、借閱期刊、各科成績聞名全校;大學幾乎沒什么朋友,常到學校后山獨立寫作,周末風雨無阻地獨自提著小板凳到露天放映場。在多米的成長過程中,她享受自我的時光,擁有獨立的意識,可以說,她沖破了限制女性思想發展的傳統觀念,不以他人意志為準繩,不依附他人而生存,更多立足于自我的感受和生命體驗,去探索自我、發展自我,逐漸達到了“超我”的階段。這是多米自我解放和保持尊嚴的方式,不會讓自己在兩性相處中淪為“次性”,體現的是新時代女性對獨立人格的追求。
(二)經濟的獨立。我國傳統女性受“男主外女主內”思想的影響,多投身家庭,相夫教子,易于被男性觀賞和掌控。而要想擺脫這種處境,首先要獲得經濟上的獨立。近現代以后,女性解放程度的提高使女性承受著社會的更高要求——游走在事業與家庭之間,既要與男性競爭,又要料理家事。
作品中,多米與傳統女性絲毫不同,她渴望成功。B鎮的孩子們從小就想到遠處去,誰走得最遠,誰就最有出息。多米從小就想做有出息的人,八歲開始充當同齡男孩的保護者;她的“遠處”除了N城,終極地方就是北京,所以,多米渴望從生產隊中解放出來。她不斷地寫詩投稿,努力最終有了回報,多米終于要到她緊盯著的N城,她欣喜若狂,在山道上呼呼地騎著車,看到公路兩旁的薔薇在怒放。[3](P69)喜悅躍然紙上,十九歲的多米吹著五月的風,踏上了去往N城的火車,仿佛做了一場不可名狀的夢。同年,多米被選中去電影制片廠當編劇,她感到自由而快樂。但由于抄襲,她的夢想破碎了,命運在此轉了彎。后來,參加高考,多米考上了名牌大學,離開了家鄉。林白細膩地描寫多米在成功時的喜悅與激動,表現出她與傳統相夫教子的女性不同,這里,女性的生存價值不是通過生育而體現,不是依附男性而存在,而是擁有渴望成功的欲望,實現經濟和人格的獨立,更進一步強化自我認同感。
(三)自由的精神。在魯迅的《傷逝》中,女主人公子君婚前發出“我是我自己的”慨嘆,但是,婚后仍未掙脫舊思想的束縛,與涓生漸行漸遠,分手后憂郁而死。當下仍存在“子君”式的女性,她們空有強烈的女性自我意識,卻無法保持人格與經濟的獨立,去獲得精神的自由,實現自我的救贖。
作品中,多米經歷了二十歲失去初夜,三十歲的“傻瓜愛情”后,聽說她愛的那個不婚主義男人向別人求婚時冷靜了下來:“一個人的戰爭意味著一個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墻自己擋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毀滅自己。一個人的戰爭意味著一個女人自己嫁給自己。”[3](P183)正是經歷了身體的傷痛和價值的懷疑后,多米才返回自我的精神世界,不再以男性視角審視自己,開始真正從女性主體視角出發進行自我欣賞、自我肯定,表現出對男權世界的抗爭。至此,林白圍繞多米的情感和生命體驗,在對女性生存狀態的質疑和追問中,完成了女性成長史書寫,顯示了女性對自我理想和存在價值的尋找。這不僅對多米的個體成長加以關懷,而且對時代女性的生存情緒給予了關注,建構起女性在面對迅速發展時代的精神歸宿。
《一個人的戰爭》中,作者林白化身“多米”,以她的情感經歷和生命體驗為線索,向讀者展示了一個鮮活女性個體的成長歷程。多米擺脫了傳統男權社會的審美影響,從“本我”角度正視女性的生理構造和生命體驗,發現女性的美好與魅力,在“自我”層面感受情感的傷痛和生活的挫折,以主體的眼光評價自我,追求成功,最終實現了經濟、人格與精神的獨立與自由,達到了自我價值肯定的“超我”境界。而這正是林白在多米的探索中表現出的現代女性自我認同感。
參考文獻
[1](奧)弗洛伊德原著;劉燁編譯.弗洛伊德的智慧——弗洛伊德心理哲學解讀[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5:P1.
[2]金文野.中國現當代女性主義文學論綱[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P30.
[3]林白.一個人的戰爭[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作者單位:湖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