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貿易結構“反比較優勢”原因探析
——以山東省為例

劉培華

（中國人民銀行濟南分行 山東濟南 250021）

引言與文獻概述

美國是我國重要的貿易伙伴國。雖然近年來經歷了貿易摩擦等諸多因素影響，但根據海關總署發布的數據，2020年我國對美國出口4518.1億美元，占出口總額的17.4%，自美國進口1349.1億美元，占進口總額的6.6%，美國依然是我國第一大貿易伙伴國、第一大出口國和第四大進口來源國。

中美之間的貿易額近年來保持不斷增長的趨勢，但兩國之間的貿易結構卻存在“反比較優勢”的特征。以2020年為例，我國向美國出口的商品中機電產品占比（45.7%）高于自美國進口占比（28%），另外自美國進口的動植物產品、礦產品等初級產品占比（24.1%）遠高于向美國出口占比（0.8%）。根據比較優勢理論，一國（或地區）應主要出口其具有比較優勢的產品，同時進口其不具備優勢的產品。如圖1、圖2、圖3所示，美國為世界第一發達國家，其技術力量雄厚、資金密集、產業結構處于全球價值鏈的頂端，而我國尚且是發展中國家，按照比較優勢理論進行分析，美國應對中國主要出口高新技術產品，從中國主要進口農產品、初級工業品等，這種貿易結構出現“反比較優勢”的特征值得深入研究。

圖1 2000年以來中國對美貿易情況

圖2 2015年以來中國對美出口前八類商品占比情況

圖3 2015年以來中國自美進口前八類商品占比情況

關于對中美貿易結構的“反比較優勢”的研究，鞠建東等（2012）通過建立一個多部門雙邊貿易理論模型，選取1989-2008年中美21個行業的貿易數據，采用計量方法對中美貿易結構進行了檢驗，結果顯示美國對華出口確實存在“反比較優勢之謎”，并認為造成中美貿易不平衡的重要原因在于美國并未對中國出口符合其比較優勢的產品；夏明國等（2013）提出在加工貿易方式下，加工貿易企業從境外進口零部件，利用中國廉價的勞動力組裝成制成品，然后返銷境外，由此造成了我國在機電產品方面存在較高順差；姜輝（2016）認為美國對華高技術產品的出口管制直接限制了該類產品的貿易增長，并抑制了與這些敏感技術或產品有關的商品的衍生貿易。

山東省對美貿易“反比較優勢”特征

（一）山東省與美國貿易概況

美國是我國山東省第一大貿易市場，2019年山東省對美出口227.23億美元，占我國對美出口額的5.58%，自美國進口40.17億美元，占我國自美進口額的3.72%。山東是我國的經濟大省，經濟總量和產業結構具有較強的代表性，因此通過對山東省與美國之間的貿易結構進行全面分析可以對全國的情況提供參考。

2005年以來美國一直是山東最大的出口目的國，從進口來源國排名看，2016年以前美國保持在前5位之內，但自2017年開始出現下降，2020年為第6位。具體如圖4、圖5所示。

圖4 2008年以來山東省對美貿易情況

圖5 2008年以來山東省對美貿易占比情況

（二）山東省對美貿易結構的“反比較優勢”特點

通過比較分析山東省與美國之間的商品貿易結構，發現山東省對美貿易結構呈現較為明顯的“反比較優勢”特征。

1.山東省對美出口商品主要為機電、機械、車輛產品。如表1所示，按照HS編碼前兩位的章分類，近三年對美出口前十位的大類商品基本沒有變化，僅部分商品排位有調整，其中電機、電氣、音像設備及零附件，鍋爐、機械器具及零件，車輛及零件等三個大類商品均在前五位之中，且三大類商品出口額占比均在30%左右。如表2所示，按照具體商品編碼名稱，近三年對美出口的主要商品變動不大，其中2018年和2019年對美出口的前五位商品完全相同，具體為游戲機（電腦娛樂機）、智能手機、汽車制動器、小型汽車和輪胎。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口罩、家用電器、健身器材增加較多。從對美出口的商品結構來看，主要為機電產品（手機、游戲機、智能穿戴設備）、車輛及配件等，其次為紡織品、針織品、橡膠制品等，高技術產品位居出口前列。

表1 2018-2020年山東省對美出口前十大類商品（按HS編碼前兩位章分類）

表2 2018-2020年山東省對美出口前15位商品明細（按HS編碼分類）

2.山東省自美進口商品主要為農產品、能源品及初級工業品。如表3所示，按照HS2編碼（HS編碼前兩位章）分類，近三年自美進口前十位的大類商品種類變動不大，主要為油籽、子仁、工業或藥用植物、飼料，礦物燃料、礦物油及其產品、瀝青，機械器具，機電設備等，其中油籽、子仁、工業或藥用植物、飼料和礦物燃料、礦物油及其產品、瀝青占比在30%左右。如表4所示，按照具體商品編碼名稱，近三年對美進口的具體商品變化也不大，主要為大豆、石油、棉花、丙烷、牛皮、花生、木漿等初級產品，其次為集成電路、客運飛機等，初級產品的占比在40%左右。自美進口的商品較為集中，HS2編碼分類前十位占比65%以上，前15位具體商品占比在50%以上，其中大豆進口占比常年位居第一。

表3 2018-2020年山東省自美進口前十大類商品（按HS2編碼分類）

表4 2018-2020年山東自美進口前15位商品明細（按HS編碼分類）

山東省對美貿易結構“反比較優勢”原因分析

山東省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層次、高新技術人才等方面要落后于我國廣東、江蘇、浙江等發達省份，更不可能對美國具有技術和資金上的比較優勢，出現貿易結構上的“反比較優勢”之謎值得深入研究。本文嘗試從山東省的產業結構特點角度去分析。

（一）加工貿易使機電產品成為對美出口主要產品

近幾年山東省對美出口的商品中游戲機均居首位，同時手機、小型汽車、無線耳機等產品金額也較大，而山東省并沒有自己的游戲機、手機、無線耳機、汽車品牌企業，這幾種商品的出口均由代工企業生產。如游戲機和手機主要是富士康集團在山東的多家代工企業進口元器件組裝后出口至美國的，無線耳機是主要承接蘋果、三星等公司的訂單進行貼牌生產，小型汽車主要是上汽通用在山東的生產基地常年向美國出口雪弗蘭、別克等小型汽車，雖然部分汽車配件從山東省內企業采購，但該企業實質為貼牌加工的代工企業。從貿易方式看，2020年對美出口中一般貿易方式占比66.4%，加工貿易占比31.89%。而從山東省總的出口貿易方式看，一般貿易占比63.14%，加工貿易占比27.56%。對美出口的加工貿易方式占比高于山東省總的加工貿易方式4.33個百分點。

由此可見，山東省對美出口商品主要為高技術含量的機電產品是一個“幻覺”，而對美出口的游戲機、手機、無線耳機、汽車等產品全部為代工企業貼牌組裝生產，并不是本土企業的自有品牌產品，不代表山東省具有較高的技術水平和高層級的產業結構。另外，代工企業大量對美出口拉高了出口額，形成了數字上的對美貿易順差，但我國企業的實際經濟增加值并不高，通過進出口數據反映的美國對華大量貿易逆差，很大部分是由于加工貿易造成的“假象”，從經濟增加值的角度看，中國對美國的順差要小得多。

（二）資源型、重化型產業結構導致大量進口資源型商品

由于多種原因，山東省形成了資源型、重化型產業結構，主營業務收入排前列的主要為化工、紡織、機械、輕工、冶金等資源型產業，能源原材料產業占40%以上，這些行業每年需消耗巨大的能源與原材料，我國資源的對外依存度逐年提高。山東省的產業結構特點決定了進口商品的結構，自美進口商品也不例外。

1.大豆加工企業每年自美大量進口大豆。我國是大豆消費大國，年消費量超過1.1億噸，位居世界首位，但我國大豆嚴重依賴進口。以2019年為例，國內大豆產量僅為1810萬噸，而進口大豆量高達8851萬噸，進口份額高達86%。目前我國進口大豆來源國單一，主要為巴西和美國。2020年山東省自美進口主要企業中，前10位中有6家為大豆加工企業，大豆也連續多年蟬聯山東省自美進口商品首位。受中美貿易摩擦互加關稅的影響，2019年自美大豆進口大幅減少，但2020年快速回升至2018年水平。

2.巨大的石油煉化產能需大量進口原油。山東是我國地方煉油廠最多的省份，有超過40家企業，總煉油能力超過1.2億噸，占全國地煉總產能的70%，地煉企業的原油加工量占到全國的8%。長期以來，由于原油屬國家管控型資源，山東地煉企業沒有穩定的原油來源，只能依靠進口燃料油。近年來我國陸續對多家地煉企業批復了原油進口配額，使地煉企業有了相對穩定的原料來源，同時原油進口量也不斷增加，山東省內目前有超過30家地煉企業獲得了原油進口配額，原油進口額不斷增加。根據青島海關發布的數據，2020年山東省進口原油1.09億噸，同比增加16%。依靠頁巖油開采技術的進步，美國實現了從原油進口大國向原油出口國的轉變。山東省的地煉企業近年來也不斷加大了對美國原油的進口，2016年原油為自美進口第十位商品，2019年躍升至第一位，2020年為第二位。

3.造紙、有色金屬冶煉等行業原材料對外依存度高。木漿、廢紙是我國造紙行業的兩大主要原材料，而這兩大原材的進口依存度都很高。我國進口木漿消費量占比基本在60%以上，進口來源國主要有加拿大、美國、智利、俄羅斯等；進口廢紙量占國內廢紙總消耗量比例約40%，進口來源國主要為美國、英國和日本，其中2016年自美進口廢紙占總進口量的45%。山東省是我國重要的造紙企業積聚地，2019年中國造紙產量前20的企業中山東有6家，其中晨鳴紙業、太陽紙業、華泰集團位列第3、4、6位，基于造紙行業生產原料較高的進口依度，山東省造紙企業自美進口紙漿和廢紙的數量常年位居高位。同時，鋼鐵、銅等金屬冶煉行業所需的鐵礦石（砂）、電解銅等原材料對外依存度也較高，因此山東省內的大型有色金屬冶煉企業如日照鋼鐵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東營魯方金屬材料有限公司、陽谷祥光銅業有限公司等每年從美國大量進口鐵礦砂、銅礦砂等。

（三）政治因素導致美國限制對華高科技產品出口

出于所謂的意識形態、國家安全、戰略遏制等方面考慮，美國對中國實行不合理的出口限制政策。近年來美國頻繁調整對華出口限制政策，多數為直接針對高技術產品出口限制。2007年美國限制20類高科技產品對華出口，包括航空器及航空發動機、慣性導航系統、激光器、光學纖維、貧鈾、水下攝影機及推進系統、先進復合材料以及高科技通訊器材；2015年美國禁止向中國出口與超級計算機有關技術；2020年6月美國將包括浪潮集團（山東省企業）在內的20家中國高科技企業列為“中國軍方擁有、控制或有聯系”的公司清單，一度導致浪潮集團生產服務器所需的CPU被斷供。我國與美國尚存在一定的技術差距，對高技術產品有較大進口需求，如果美國解除對華高科技產品禁售，將會極大提高對高技術產品的進口量，中美貿易逆差將會大大減少。

山東省產業結構與對美貿易結構影響實證分析

（一）產業結構和貿易結構的分類及數據選取

鑒于數據的可得性和解釋性，本文所指產業結構按照國內三次產業分類方法進行分類，分類標準為：第一產業為農業（包括種植業、林業、畜牧業、漁業）；第二產業為工業（包括采掘業、制造業、自來水、電力、蒸汽、熱水、煤氣）和建筑業；第三產業為除第一、二產業的其他產業，按照國內三次產業數據構建IN1、IN2、IN3三組時間序列數據。

將對美貿易商品結構按照HS2編碼下的22個類別歸納為三個大類：第一類為初級農產品及食品，對應HS編碼中的第1-4類；第二類為礦產品及初級工業品，對應HS編碼的第5-15類；第三類為高級工業品及高新技術產品，對應HS編碼的第16、17、18、20類。將該三類貿易商品結構構建IM1、IM2、IM3三組數據。

綜合考慮以往貿易結構與產業結構間關系研究和數據可得性，本文選取山東省2009-2019年產業數據和山東省與美國進出口數據，產業數據來源與山東省統計局出版的《山東省統計年鑒》，與美國進出口數據來源于國家外匯管理局監測分析系統。

（二）三大產業與對美出口貿易結構實證結果

如表5所示，第一產業與對美出口各類產品結構呈現較高的相關關系，其中與第一、二類產品結構呈正相關關系，與第三類產品結構呈負相關；第二產業與三類產品結構相關關系和第一產業與三類產品結構相關關系一致；第三產業與第一、二產業對三類產品結構影響正好相反。綜合來看，山東省第一和第二產業的發展對美國出口初級農產品、食品、礦產品及初級工業品有促進作用，但對出口高級工業品及高新技術產品無積極作用，要提升對美出口產品的技術含量需要第三產業的發展。

表5 產業結構與出口結構分析

如表6所示，山東省的三大產業結構與自美進口商品結構的相關性較弱，同時解釋性也不夠。第一產業對自美進口初級農產品及食品有促進作用，但對工業品和高技術產品無積極影響；第二產業與自美進口礦產品及初級工業品為負相關性，同時對進口高級工業品及高新技術產品的影響也較??；第三產業對自美進口礦產品及初級工業品為正相關性但不夠強，同時對進口高級工業品及高新技術產品有負相關性。

表6 產業結構與進口結構分析

實證結果說明山東省產業結構的升級發展對美國出口商品結構的技術含量提升有積極的促進作用，但對自美進口商品結構的影響不顯著。

總結

本文通過對山東省對美貿易商品的大類及具體商品的分析，發現山東省對美出口商品主要以機電、機械、車輛產品為主，而進口商品主要為農產品、能源品及初級工業品，存在較為明顯的“反比較優勢”特征。通過分析山東省的產業結構特點和重點對美貿易企業，發現出現“反比較優勢”貿易結構的主要原因是加工貿易使機電產品成為對美出口的主要產品，資源型、重化型產業結構導致大量進口資源型商品，政治因素導致美國限制對華高科技產品出口。另外，通過山東省三次產業結構與對美貿易商品結構的實證結果顯示，山東省產業結構的升級發展對美國出口商品結構的技術含量提升有積極的促進作用，但對自美進口商品結構的影響不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