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麗,陳雪雯
(江南大學商學院,江蘇無錫 214122)
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然而粗放型增長模式給我國資源和環境帶來巨大負擔,不利于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科學技術創新是我國經濟增長走上綠色、高效、可持續的新型道路的重要驅動力。在生態文明建設的迫切需求下,綠色技術創新既符合創新驅動的要求,又與綠色發展相呼應,因此應提升綠色技術創新的戰略地位。然而,自然資源的公共品屬性與生態環境的負外部性決定了綠色技術創新無法通過單一的市場機制得以實現,需要政府給予科學有效的環境規制。此外,我國連續多年成為引進外資最多的發展中國家,在大量引進FDI 的背景下,研究政府如何合理利用環境規制工具影響外資發揮作用,避免成為發達國家的“污染避難所”具有重要現實意義。只有正確認識環境規制、FDI 與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關系,才能有針對性地實施高效策略,促進我國工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提升。
波特[1]于1991年提出,適當的環境規制可以促使企業進行更多的創新活動,提升企業的生產能力和盈利能力,抵消由環境保護帶來的成本。自此,學者們圍繞“波特假說”展開了研究。一部分學者支持“波特假說”,如成瓊文[2]等認為,環境規制是促進工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提高的主要因素。也有學者的研究結論與“波特假說”相悖,如Feng[3]等研究發現環境規制的“擠出效應”導致企業綠色創新投入減少,對我國制造業企業綠色創新效率的影響顯著負增長。還有學者發現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效率呈非線性關系,如王珍愚、曹瑜[4]等發現環境規制與企業綠色創新呈現“U”型關系,只有環境規制提升到一定程度時才能促進綠色創新。此外,也有一些學者發現不同的環境規制政策可能對綠色創新影響具有差異性,如彭文斌[5]等將環境規制分為正式和非正式環境規制,通過門檻模型研究發現正式環境規制對綠色創新效率的影響呈“U”型,而非正式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為倒“U”型關系。
FDI 對東道國環境的影響存在兩個假說:“污染天堂”和“污染光環”。學者們圍繞這兩個假說展開了大量研究。部分學者支持“污染光環”假說,如楊朝均[6]等分別從全國和地區兩個層面驗證了FDI 對綠色創新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也有學者支持“污染天堂”假說,認為FDI 流入會給環境帶來負擔,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不存在甚至存在負面影響。許慧[7]等將工業分為高碳行業和低碳行業進行實證分析,得出結論為FDI 對工業整體和高碳行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產生顯著負影響,對低碳行業的影響效果不明顯。也有學者認為FDI 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并不是簡單的線性關系,兩者之間存在門檻特征或者非線性關系。宋馬林[8]等提出“綜合門檻效應”,認為只有當地區發展水平跨過了門檻值,外商直接投資才能促進綠色技術創新。
由此可見,不論是從環境規制角度還是FDI 角度探討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學者們都尚未達成一致。雖然大量研究環境規制、FDI、綠色技術創新效率三者之間關系的文獻為本文研究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但現有的文獻依然存在不足。一方面,雖然已經有部分學者關注到了環境規制工具本身的異質性,有意識地將環境規制劃分為不同種類,但是他們僅僅研究了環境規制工具本身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而沒有將FDI 考慮在內;另一方面,在現有將環境規制、FDI 整合到統一的框架中分析它們對綠色創新影響的文獻中,很少有學者考慮到了環境規制的異質性。針對現有不足,本文考慮環境規制異質性,運用Tobit 模型將異質性環境規制與FDI 整合到同一框架下,分析不同類型環境規制下FDI 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
本文參考肖權[9]基于規模報酬可變(VRS),將綠色技術創新過程分為綠色技術研發和綠色成果轉化兩個階段,參照Tone[10]提出的非期望產出的Super-SBM 模型方法,建立非徑向非角度的兩階段超效率SBM-DEA模型。Super-SBM 模型的基本思路如下:
假設一組n個生產決策單元(DMU),每個DMU 有m個投入,記為X=(x1,x2,...,xm)ЭRm×n,Q1個期望產出,記為Y=(y1,y2,...,yQ1)ЭRQ1×n,Q2個非期望產出,記為Z=(z1,z2,...,zQ2)ЭRQ2×n,生產可能集P 構建如下:

式(1)中,μ 為權重向量。設定非期望SBM 模型如下:

(2)、(3)式中,Q-、Qg、Qb分別表示投入、期望產出和非期望產出的松弛量,θ(0≤θ≤1)表示目標效率值且嚴格單調遞減。
本文將綠色技術創新分為綠色技術研發和綠色成果轉化兩個階段。指標選取參考趙路[11]等的研究成果。
1.投入指標
綠色技術創新過程的投入變量包括規模以上工業企業R&D 人員全時當量和R&D 經費內部支出。第一階段的中間產出作為第二階段的投入,除中間產出外,非研發投入和能源消耗也作為第二階段的投入。
2.產出指標
第一階段的產出采用專利申請量及擁有有效發明專利數衡量。第二階段的產出包括期望產出及非期望產出。期望產出采用新產品銷售收入及工業總產值衡量。非期望產出則選取工業“三廢”排放量3個混合指標,利用熵值法對3個指標賦予相應權重,得到一個綜合指標。兩個階段的投入產出指標具體如表1 所示。

表1 指標選取
基于本文構建的兩階段超效率網絡SBM-DEA 模型,運用MATLAB 軟件測算出中國30個省份2008—2018年歷年的綠色技術研發效率(GTR)、綠色技術成果轉化效率(GTC)和整體綠色技術創新效率(GTE),結果如表2 所示。
在綠色技術研發階段,2008—2018年中國工業綠色技術研發效率平均水平為0.477 4,東部、中部、西部平均水平分別為0.624 5、0.400 3 及0.407 4,均處于較低水平,還有較大的改進空間。根據效率排名,綠色技術研發效率處于較高水平的省份主要集中在東部沿海地區,如廣東、浙江、上海、江蘇等,這些地區具有良好的地理優勢,交通便利,經濟發展水平高,能夠匯集大量人才,并且能夠引進吸收國外先進管理經驗。在綠色技術轉化階段,東部地區平均水平依然處于前列,能夠較好地將技術成果及非研發投入轉化為經濟產出和環境產出;中西部次之。東、中、西部地區綠色技術轉化效率呈現逐漸遞減趨勢,分別為0.832 9、0.639 0 和0.491 0。中西部地區拉低了全國平均水平。相對于東部地區較高的綠色成果轉化效率,全國平均水平僅為0.654 3,仍然有較高的提升空間。將綠色技術研發效率與綠色成果轉化效率相比,中、東、西部以及全國平均綠色成果轉化效率均高于綠色技術研發效率,這意味著我國仍需加大研發投入,吸收國外先進管理經驗、技術,提升綠色技術研發效率。然而,無論是綠色技術研發階段還是綠色成果轉化階段效率均不高,階段性較低的水平效率導致中國工業總體綠色技術創新效率水平不高,在2008—2018年時間跨度內平均水平僅為0.565 9。
由于使用DEA 模型測算出的工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值介于0—1 之間,本文選取Tobit 模型進行實證分析。根據上文所述,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可能不是簡單的線性關系,因此在模型中也引入三種環境規制的平方項。模型設定如下:
為了驗證不同環境規制下FDI 對綠色技術研發效率以及對綠色成果轉化效率的影響,構建如下計量模型:

其中,i 和t 分別表示省份和年份,被解釋變量GTE、GTR 和GTC 分別為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綠色技術研發效率和綠色成果轉化效率,核心解釋變量為外商直接投資(FDI),CONER、MARER、AUTOER 分別為命令控制型、市場激勵型和自發型環境規制工具,Xit為控制變量,包含地區經濟發展水平、人力資本、企業規模、產業結構和政府支持,εit為擾動項。
1.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各地區工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GTE)、綠色技術研發效率(GTR)及綠色成果轉化效率(GTC),由前文測算得出。
2.核心解釋變量
外商直接投資。目前學界針對FDI 的測度尚未統一,本文參考趙路[11]等的方法,采取實際利用外商直接投資額與地區生產總值的比值衡量FDI。
環境規制。本文借鑒薄文廣[12]對環境規制的分類及衡量方法,將環境規制分為命令控制型(CONER)、市場激勵型(MARER)以及自主型(AUTOER)環境規制。三種類型環境具體衡量指標如表3 所示。為了避免主觀賦權的主觀判斷缺陷,通過熵值法賦予各二級指標相應權重,得到三種類型環境規制強度的具體水平。

表3 環境規制指標分類及指標選取
3.控制變量
本文選取以下因素作為控制變量:地區經濟發展水平(PGDP),采用地區人均GDP 表示;人力資本(HC),采用每十萬人口高等學校平均在校生數來表示;企業規模(ES),采用規模以上工業總產值與規模以上工業企業數的比值衡量;產業結構(IS),采用第三產業增加值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值表示;政府支持(GS),采用政府研發經費支出占地方財政支出的比值表示。
由于西藏的數據大量缺失,本文采用除西藏之外中國30個省份2008—2018年面板數據。各省工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綠色技術研發效率及綠色成果轉化效率由前文測算獲得,其余數據主要來自各省統計年鑒、《中國工業經濟統計年鑒》、《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中國環境統計年鑒》、《中國教育年鑒》以及EPS 數據庫。
本文分別對各地區命令控制型、市場激勵型和自主型環境規制下的FDI 流入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GTE)、綠色技術研發效率(GTR)和綠色成果轉化效率(GTC)的影響進行估計,回歸估計結果如表4 所示。
在命令控制型、市場激勵型和自主型三種環境規制下,綠色技術創新效率(GTE)、綠色技術轉化效率(GTR)和綠色成果轉化效率(GTC)回歸系數均為正且均顯著,意味著不同類型的環境規制工具下FDI 的流入均能有效提高我國工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并且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兩個階段均有促進作用。一方面,我國政府越來越重視FDI 的進入結構,嚴格審批污染型FDI 項目;另一方面,FDI 流入所帶來的先進生產和污染控制技術,不僅有效減少了自身的污染排放,而且通過競爭、示范以及學習效應,帶動了當地企業走向綠色生產。近年來,跨國企業在中國的研發機構逐步開展綠色清潔生產技術的研發,這些研發活動及其技術溢出效應推動了中國工業綠色技術的前沿發展。

表4 FDI、環境規制與GTE、GTR和GTC之間關系的回歸結果
環境規制工具本身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存在異質性。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不顯著,而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抑制作用不顯著,促進作用顯著,顯著水平為10%。自主型環境規制的一次項系數顯著為負,二次項系數顯著為正,說明自主型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呈現“U”型,抑制和促進作用均在5%顯著性水平下顯著。也說明隨著環境信訪、兩會環境提案數的增多,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企業的綠色創新能力,但一旦超過拐點就能產生正向的積極作用。命令控制型和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研發效率的抑制效果不明顯,自主型環境規制的一次項和二次項系數為顯著的一負一正,意味著兩者存在顯著正U 型關系。命令控制型和自主型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轉化效率的影響不顯著,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綠色成果轉化效率的影響呈現“U”型。一種可能的解釋為,本文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的衡量指標為企業應對環境規制的成本(即工業污染投資和環保投資),這種環境規制的響應成本雖然會增加其生產成本,但前期這個費用在生產總成本中相對較低,因此,企業能夠通過調整原有的生產決策或生產結構來彌補環境規制帶來的成本,從而忽視綠色技術創新的污染控制效果。有的企業甚至會將原本用于綠色技術創新的資金用于承擔環境監管成本。也就是說,環境規制引起的“擠出效應”使得企業的綠色創新投入減少,從而對綠色創新產生抑制作用。但是,當環境規制強度越過拐點,企業所面臨的環境規制響應成本無法用其他方式覆蓋時,企業便會將重心轉移到綠色技術創新以控制成本。此時“補償效應”大于“擠出效應”,綠色技術創新效率得以提升。
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系數僅在模型(6)中不顯著,其余模型均顯著,說明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具有正向作用,地區發展水平越高,越能吸引人才和外資,越有利于綠色技術創新技術的提升。產業結構在模型(1)—(9)中檢驗結果均顯著為負,表明目前我國產業結構還不足以支持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提升,需要優化產業結構,繼續發展第三產業。企業規模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正向影響在命令控制型和自主型環境規制下顯著,在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下不顯著。企業規模在三種環境規制下均對綠色技術研發效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這是因為大中型企業具有雄厚的資金,有資本提供技術研發階段所需的優秀人才和機械設備。而企業規模對綠色成果轉化效率的抑制作用僅在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下顯著,命令控制型和自主型環境規制下不顯著。人力資本在三種環境規制下抑制綠色技術創新效率及綠色技術研發效率,對綠色成果轉化效率的抑制作用不顯著。這表明,目前國內工業缺乏足夠的人才,導致學習能力不足,不能有效吸收和消化FDI對綠色技術創新的技術溢出。政府支持的系數在模型(1)—模型(6)中均在1%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政府支持能有效促進工業綠色技術研發能力,但是在成果轉化階段,政府支持對綠色技術轉化成經濟產出與環境產出的促進作用不明顯。
1.我國工業綠色技術處于起步階段
我國工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總體效率不高,仍處于起步階段,東部效率最高,中西部次之。
2.FDI 的流入促進工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提高
FDI 的流入在三種環境規制下均能促進工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提高,并且對綠色技術研發和綠色成果轉化階段均有積極影響。
3.不同環境規制工具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存在異質性
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不顯著;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的抑制作用不顯著,促進作用顯著;自主型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能力呈U 型關系。地區經濟發展水平、政府支持具有積極影響,而產業結構、企業規模和人力資本具有消極影響。
1.加快落實區域協調發展戰略
鼓勵東部地區率先發展,在自身提高創新能力的同時,東部地區應發揮示范作用,并給予中西部地區必要的經濟和技術支持。中西部地區自身可依靠國家“西部大開發”、“東北全面振興”、“中部地區崛起”等政策,將資源優勢轉化為產業優勢,加強清潔能源、優勢礦產資源開發及加工,著重加大綠色技術研發投入力度。
2.積極引導FDI 流入
要加快轉變基于人口紅利和資源稟賦的外商直接投資引進方式,大力培育專業市場,引進高科技綠色外資,嚴格審批污染型FDI 項目,更加注重外資環境技術水平考察。
3.組合使用環境規制工具
在促進工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提升時不存在單一的最優環境規制工具,政府應根據不同環境規制的特征、效率以及企業的規模、發展階段和技術創新階段等實際情況有效組合使用環境規制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