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

書店,人們都不陌生的場所。它既是讀書購書的好去處,同時也實現了書、人、城的溫情鏈接,延續著城市的精神文化。人們在閱讀中跋山涉水,書店仿佛一座驛站,逛書店就成為了充滿趣味的書香之旅。
從西漢“書肆”出現至今,書店已經走過了漫長的千年發展之路。其間的優勝劣汰,遵循著歷史變局、經濟規律及經營策略等諸多因素,也讓書店從形式到內容,完成了一次次蛻變,從而被注入了更豐富的內核,分別呈現出不同的面貌與生命質地來。
關于書肆的起源,有學者認為書肆起源于春秋戰國時期。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學術不再統于官府而是下于私人,私人藏書開始出現,甚至還出現了傭書人(即抄書人)職業 ,故而可以推測春秋戰國時期即有書肆之實。
不過“書肆”一詞的最早記載始于西漢。西漢末年揚雄所著《揚子法言·吾子》即有“好書而不要諸仲尼,書肆也”的記載。意思是說,喜愛讀書卻不讀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經典,這是書肆引發的結果。這句話其實體現了揚雄對讀書人舍本求末現象的批判和不滿,但這一記載也為我們留下了關于書肆的最早記載。
東漢時也有經營書本典籍的專業市場。《后漢書·王充傳》載,“常游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可見書販售書于市,在兩漢時期已經十分普及。
科舉制的創設,以及通俗文學的興起,為書肆的經營與發展注入了不竭動力。南北朝時的考試復習資料“墨程”(即程文墨卷,抄寫每科中榜者的考卷,作為復習資料,售以高價)是最受歡迎的出版物,也是每個書肆經營的重點。南北朝詩人任昉《答劉居士詩》中亦曰:“才同文錦,學非書肆。”
作為民間買賣圖書的場所,書肆的發展也成為古代商品經濟發展的晴雨表。隨著文化、經濟的繁榮,雕版印刷技術的發展,唐代圖書市場相當活躍,形成了書肆貿易和政府購買互為補充的圖書買賣形式,圖書的經營品種也有所增加。
當時,今四川、安徽、江蘇、浙江和洛陽等地都設有“書肆”,銷售雕版印刷的書籍。呂溫《衡州集》中有詩曰:“君不見洛陽南市賣書肆,有人買得研神記。”唐代書肆的詩文集的銷售占很大比重,這些詩文集主要有四種來源:收買詩人的詩卷、雇傭書手抄寫詩卷、自由抄詩手炫賣的詩卷、拓印金石銘刻詩文。書肆的蓬勃發展為唐詩的即時傳播搭建了橋梁,對唐詩的發展產生了積極作用。
宋代,書商設肆刻書更為普遍。有的書肆既刻書又賣書,有的僅接受委托、刻印和售賣書籍。書店的稱呼隨之五花八門起來,“書棧”“書鋪”“書林”“書堂”“書棚”“書籍鋪”等不一而足。宋以后書肆便逐漸統稱為“書坊”,大都以堂、樓、齋、閣、居、園等字號為名,有名的如“富文堂”“瑞錦堂”“延慶堂”“鴻運樓”“萃古齋”“富文齋”“超華齋”“養正齋”“五柳居”“崇文閣”“麟書閣”等。
在宋明清等朝代里,書店掌柜的地位水漲船高,被藏書家和版本學家尊稱為“書友”,將其奉若上賓,不敢有絲毫怠慢。究其原因,書商既掌握了書籍流通領域的各個環節,很多書商還對書的形式特征、鑒別版本有所研究,從行款字數、紙光墨色、字體刀法上有一套鑒定版本的經驗。所謂“眼別其廈,心知古今,閩本蜀本,一不得欺,宋槧元槧,見而即識”,雖不免有所夸大,但也確有常人不及之處。《清代野記》中記載:“光緒初,寶森堂之李雨亭、善成堂之饒某,其后又有李蘭甫、譚篤生諸人,言及各胡書版、書式、著者、刻者,歷歷如數家珍,士大夫萬不能及焉。”可見當時書店里已有了一批十分精通書籍的工作人員。
如果說古代的書肆以售賣書籍為重,近代的書局、書店在時局影響下則更多彰顯了不同政治理念的不同,為各自的政治派系代言。
清朝末年,清政府內外交困,對社會的掌控力大大下降。19世紀60年代,清政府在江蘇、江西、浙江等10多個省建立官方書局,印發校勘精審的古籍。19世紀末,康有為等維新派在京師成立“強學書局”,發行維新變法讀物。20世紀初,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派則建立了鏡今書局、東大陸書局、國學社等書店,發行《革命軍》《猛回頭》等革命讀物。
民國時期,社會動蕩,民生凋敝,絕大多數書店存世時間很短。以上海為例,1917年書店總數為123家,比1911年減少27家。而這123家書店中有近60家與1911年相同,1917年新設書店近60家,所以1911年到1917年上海實際共消失近90家書店,書店經營的困難可見一斑。
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建立后,國內環境相對穩定,政府開展的“國民經濟建設運動”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民營書局的發展。市場環境整體相對惡劣的大環境下,仍有一批民營書店殺出重圍,通過竭力經營而彪炳史冊。
如張靜廬先生創辦的上海雜志公司,有感于讀者取閱圖書的艱難,率先開架售書,一改以往玻璃櫥窗擺放的方式,采用無玻璃木質書架擺書。一切新書、新雜志都攤放在書架上,讀者可以自由取閱、免費閱讀。這一模式得到普遍推廣,成為今天書店主要的展書模式。
西門書店更加時髦。1930年,西門書店的經營者周全平與謝澹如為了給讀者提供一個座談聊天的休憩空間,在書店的樓上設置了咖啡座,而且還裝置了“西門咖啡”霓虹燈。“書店+咖啡店”的復合型書店的雛形已初見嘗試。
大書店同樣競爭激烈。1912年創辦的中華書局,創立之初即以出版中小學教科書為核心,并印行古籍、各類科學、文藝著作和工具書等,同時旁涉印刷、發行、文具、儀器、標本模型、運動器械、風琴樂器、教育用具、文房四寶、公事皮包、扇子、保安實業等。其中,中華書局自辦的印刷廠,至1937年擁有印刷機械300余架,職工1000余人。
商務印書館則以“一業為主,兩翼并進”為經營模式,其中“一業”為出版業,“兩翼”為教育機構和文化設施。 到 1949 年商務印書館的業務幾乎滲透到教育和文化產業的各個邊角。例如商務印書館圍繞學校及其主營教科書業務,開設小學師范講習班、商業補習學校、函授師范講習社等。
開明書店立足于與眾不同的定位。為進入中華書局、商務印書館等獨大的教科書市場,開明書店獨辟蹊徑出版的《開明活頁文選》一經問世,備受老師學生歡迎。“這是開明的一個創新,它選擇歷代名篇,分段標點,折疊成帖,無奇零地散葉,編上號碼,單篇出售,可以任意選購,大中學校都選去作為講義或課本,因此銷路極好。到抗日戰爭爆發,《開明活頁文選》已經印出一千多篇。”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時期,書局往往是出版與銷售一體的模式,書局與書店并存的模式沿用頗久,著名的新華書店、中華書局、三聯書店等都在出版和銷售方面影響巨大。
進入21世紀,隨著店面租金的不斷上漲,網上書店和數字化出版對實體書業的深刻沖擊,伴隨讀者興趣同質化越來越明顯,作為文化空間而存在的書店的傳統運作模式越來越難以為繼。
“沒有人能統計至今到底關了多少家書店。”中華全國工商聯合會書業商會曾調查過,在過去10年里,有近五成的民營書店倒閉。“這個數據并未夸大,甚至可能被縮小了,今后,這種倒閉趨勢還會繼續。” 2018年12月,武漢大學附近的豆瓣書店宣布歇業,引發一陣唏噓。書店一旦缺乏創新,便會像“一潭死水”,難以熬過實體書店的寒冬。
不過在政府連續出臺實體書店財政和稅收扶持政策的激勵下,2014年,我國實體書店圖書零售市場止跌回穩,實現了3.26%的正增長。 據2019年中國書店大會數據報告顯示,2018年我國圖書銷售網點同比增長4.3%,從業人員同比增長5.5%,圖書銷售總額繼續保持穩定增長態勢。在經歷了低谷之后,回歸的實體書店迎來了全新的發展時代——“書店+”模式。
不同于近代書局以“銷售+出版”為主要業務,甚至更側重銷售轉型的模式,現代實體書店領域,一般是與文化場所、咖啡餐飲、沙龍交流等進行交叉和跨界,這種“圖書+文創+咖啡+沙龍”的模式被看做相對簡單的3.0模式,無怪乎有人說,咖啡、簡餐、零售已經成為了書店的新標配。
為迎合新的消費需求,“書店+”的模式正成為新一輪實體書店發展的主基調。
實體書店要想變革與創新,“跨界思維”是關鍵。隨著互聯網和新科技的發展,很多產業的邊界變得模糊,互聯網企業的觸角無孔不入。然而,真正的跨界不僅僅是經營模式的跨界,更應該是經營產品和發展思路的跨界。于是一大批獨立實體書店不斷地創新經營方式,以多業態經營、多元化產品戰略、構建文化公共空間的方式來實現商業模式的再造。“書店+美術館”的新華書店“光的空間”、“書店+藝術廊”的言幾又、“書店+旅游”的“山腳下的書店”等新的實體書店業態應運而生。
綜觀多個有代表性的品牌書店、獨立書店、社區書店,他們順應互聯網時代的發展,把握市場新的變化和要求,創新發展模式,打造特色品牌。“書店+”的多元混合業態模式成為實體書店升級轉型后的主要經營模式。很多品牌書店由于獨特的裝修品味,甚至成為城市新地標。蘇州誠品書店、廣州方選擇綜合商業街區,與周圍商業環境融為一體;北京單向街圖書館、上海鐘書閣選擇靜謐的院落或風景區, 帶給讀者安靜愜意的讀書環境;南京先鋒書店的五臺山總店選擇廢舊建筑, 化腐朽為神奇, 成為城市空間的一道獨特風景線。
以先鋒書店為例,它定位于一個“公共的文化空間”,利用廢棄的地下車庫,建造了豐富的文化空間,書店掩映在周圍的綠化環境中,顯得含蓄而內斂,因此也被稱為“看不見的書店”。它因地制宜,利用書店的原有資源,拓寬經營商品種類,為顧客提供多元的文化商品和服務,集書籍、文創產品、藝術品、戲曲、沙龍、咖啡館于一體,打造文化藝術聚集地。書店分為上下兩層空間,一層空間較小,集中擺設暢銷書和明信片;二層空間面積寬闊,匯集了各類書籍和文化產品,并設有藝術走廊、創意館、咖啡館等不同空間區域;連接上下兩層空間的寬闊的坡道,也成為展示書籍和藝術品的主要區域。借助原地下車庫龐大的空間面積,書店在二層空間為讀者提供了大面積的閱讀休閑區,大廳中部近200平方米的黑色沙發區,以供讀者觀看電影、戲曲,還可以為讀者閱讀休閑使用。
為了謀求更大的生存空間,占據更大的市場份額,新實體書店為消費者提供的產品是豐富而多元的,以圖書為核心展開多種類型的文創產品的展示和銷售,甚至超越文化產品的范疇,涉及藝術、教育、培訓、體驗館、服飾、美食、影視等,并與購物、飲食、旅館、休閑、娛樂等有機結合。毋庸置疑, 這種經營模式是適應新的市場要求和消費者需求的。
例如創建于2006年的單向街書店,是北京一個重要的文化地標。它的成功恰在于它并不是一家單純的書店, 創建者通過書籍、話語、影像、思想, 構建起一個文化空間, 為讀者提供各種文化活動。不僅舉辦圖書會, 還會不定期地舉辦各種沙龍、派對, 從演講、話劇、紀錄片電影, 到公益畫展拍賣、詩歌朗誦會、音樂會, 活動幾乎無所不包。 實體書店的發展變化,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一座城市與其中人們的文化追求和思想潮流。
書店是一座城市的夢之樂園。饑餓的人,在其間享用著無盡的精神食糧。自由的思想,在這里無聲的盡情表達。而孤獨的靈魂,則在書店里找到了安身的角落。新時代賦予了書店新形式、新內涵,書店也應該順應新時代的要求,迸發出新的蓬勃生機,讓夢之樂園愈加絢爛璀璨。
(摘自《中國國家歷史》2021年第19期。作者單位:江蘇省淮陰中學教育集團新淮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