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之間，誰在呼喚4437

岱巖

劉晶第一次看到泳裝打版紙樣時，有些失望。“很簡單的兩塊，一拼就行，手巧的人找件樣子看看就會畫了。”這個染著亞麻色頭發、平時很愛美的姑娘心想。

開課后，劉晶感覺腦子不夠用了：“不同尺碼放多少布，不同的版型怎樣留邊……細研究起來，學問很多。”幾節免費課程下來，她學會了不同泳裝的打版技巧，還因此找到一份設計師助理的工作，“簡直太值了。”

劉晶參加的打版設計培訓，是葫蘆島市總工會與興城市泳裝行業協會聯合舉辦的4437工程培訓項目之一。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底，4437工程共開設培訓23期，覆蓋行業職工、社會青年、返鄉大學生千余人。學員畢業后，直接輸入企業900余人，自主創業200余人，從事相關工作100余人。

未來，當他們望向大海時，眼中會有不一樣的風景。

希望萌芽

興城，是遼寧省葫蘆島市的一個縣級市，這里四季分明，有著我國北方最大的天然浴場，以及自遼代就開始使用的湯泉。這個城市在網絡輿論場中比較低調，但在全球泳裝行業中，它卻是一個不能忽視的地方。

20世紀80年代起，遼寧興城以泳裝“提籃小賣”聞名，并于之后的30余年中發展成與福建晉江、浙江義烏齊名的中國三大泳裝生產基地之一，產品遠銷140多個國家和地區，占國際市場份額25%以上，占國內市場近40%。

興城泳裝界出過很多傳奇人物。1987年，年輕的劉雪艷每月工資40元錢，為了補貼家用，她白天上班，晚上在縫紉機上做泳衣，周末沿著沙灘推銷。早期的“泡泡紗”泳衣顏色單一，穿完后會自動縮成一團，但在那個年代，頗受泳客和擺攤者歡迎。泳裝的旺季很長，夏季是游泳季，冬季是溫泉季，一件泳衣賺一兩元錢，一天能賺十幾元錢。隨著泳裝生意越做越好，劉雪艷辭職下海，從個體戶逐步發展到擁有世界一流泳裝生產線的集團公司，目前，她已成為行業標桿人物之一，也是葫蘆島市泳裝行業帶頭人。

劉雪艷的創業史，是興城泳裝行業的一個發展縮影。如今，進入興城市內，目之所及，隨處可見泳裝、制衣、泳業等字樣。從家庭式作坊，到以代工為主的中小型企業，再到注重自主品牌與智能創新的規模企業，不同規模的泳裝生產企業匯集于此，衍生出的面料、輔料、電商、配套等企業百花齊放，形成龐大產業集群。

近年來，伴隨泳裝產業不斷更新迭代，對于從業人員、乃至第二代和第三代的經營者，都有了更高的要求。

2017年，葫蘆島市總工會來到興城調研，發現很多職工有提升專業技能的需求。一個長期項目由此萌芽：2017年7月，葫蘆島市總工會與興城市泳裝行業協會簽訂4437工程培訓協議，在泳裝企業聚集的產業園區聯合開展技術培訓。市總工會每年拿出10萬元，作為培訓經費。

“4437”的含義是：每年開辦4期專業培訓班，培訓400名學員，3年內使70%以上的學員實現就業。最初的培訓內容包括電子商務、平面美工、打版設計、機械維修，不僅免收學費，還為學員免費提供午餐并報銷交通費。

參加2018年4437工程培訓的孫嘉晨還記得，培訓班報名火爆，為了聽得更清楚，他每天都得提前半小時到教室，搶靠前的座位。當時，孫嘉晨剛剛結束北漂返鄉不久，開了一家名叫“泳抱少女心”的網店，白天上課，晚間線上實踐，開張的第一單，就賣出了50件泳衣。營業穩定后，針對年輕人的個性化需求，孫嘉晨運用打版課上學到的知識，開始獨立研發設計泳裝，現在，主打日系青春風的“泳抱少女心”，在淘寶甜美少女泳衣店鋪榜中排名第八。

“泳抱少女心”的銷售額，雖比不上興城一些泳裝企業開設的綜合性網店，但深耕小眾垂直分類的做法，仍讓店鋪積累了數萬粉絲。

應時開講

興城泳裝企業對互聯網營銷并不陌生，2005年，就有企業將泳裝放到線上銷售，發展至今，興城泳裝產品網銷占比達到60%～70%。隨著時代發展、消費習慣變化，企業需要掌握更多互聯網銷售新玩法。

2020年疫情暴發，倒逼部分泳裝企業調整產品結構，增加了健身運動系列產品的占比。與此同時，銷售模式發生變化。國內疫情持續期間，歐美仍保持海濱娛樂習慣，這給單品價低、時尚度高的泳裝產品帶來了一定的出口機會。而傳統外貿面臨沖擊，跨境電商作為外貿新業態模式，憑借其線上交易、非接觸式交貨和交易鏈條短等優勢，成為泳裝企業推廣產品、獲取訂單、助力快速轉型的重要手段。

疫情嚴峻之時，4437工程并未停止，而是轉至線上，應時開講。B2B跨境電商成為2020年培訓報名人數最多的項目。與此同時，項目講師數量增加，較之線下更加多樣化;學員人數增至498名，比2019年還多了88人。

2020年4月，4437工程跨境電商（速賣通）培訓開展，全球速賣通小二PEKO和資深講師婭煊授課，主要講解速賣通的運營模式、行業發展新趨勢、重點招商品類解析、營銷策略等。8月，4437工程跨境電商（國際站）提升培訓開課，阿里巴巴國際站東北區域總經理周亞菲等講師，就如何幫助企業推廣展示產品、線上獲取海外訂單進行講解。培訓直播中，年輕的學員與講師通過連麥和公屏打字等方式進行互動，氣氛非常活躍。

新型互聯網從業者和經驗豐富的機械工人，是目前興城泳裝行業最需要的專業化人才。疫情得到控制之后，2021年10月，注重實操的機械維修培訓重啟，興城泳裝人的朋友圈里開始轉發一則招生信息：“泳裝行業職工‘4437工程機械設備維修（智能化設備）實訓班開始招生。”

這一波機械智能化培訓，意在培養更具專業性的機臺操作、維修工人。講師是有著30余年經驗的上海富山高級資深工程師;學員用以實訓的設備，是平機、雙針機、包線機、包縫機和花針機等現有最新智能型號;課程內容包括設備的使用、機器工作原理及維修方法。

在很多泳裝人看來，這標志著泳裝需求的復蘇，也體現了這個產業的韌性與生機。

回溯2011年8月，中國興城首次舉辦中國國際泳裝展，這是與美國邁阿密泳裝展、法國巴黎內衣沙灘裝展齊名的國際化泳裝年度盛會。在古老的明代城墻之下，不同膚色的模特身著絢爛的織錦，走向金沙碧水的渤海海岸。2020年開始，受疫情所限，興城將泳裝展挪至線上，采取“新零售+直播”“短視頻+電商”“5G+智能定制體驗”的模式，來自全球的350余家企業及獨立設計師參展。今年，泳裝展更是直面后疫情時代的“危與機”，線上線下高度融合國內外泳裝及輕運動服裝服飾全產業鏈，集合更多維度的有效資源并精準匹配，將文化創意、智能制造風潮、產業鏈重構、商業模式創新、互聯網平臺交互式體驗等行業變革的焦點，貫穿于各個展區及展中展之中。

參展的企業中，不乏4437工程學員熟悉的面孔。時尚的設計、流行的色彩、先進的智能化設備，源源不斷地出現在課堂上。這邊企業剛剛引進新機器，來自供應商的講師就把培訓開進產業園和車間，學員通過考核，就可以在企業找到工作。

在此背后，4437工程“升級版”也隨之更新。

2021年3月25日，葫蘆島市總工會出臺多項措施，用3年時間投入300萬元，繼續培養技能人才，推動泳裝產業升級轉型。其中，新4437工程調整了培訓內容，推出數字化經濟、機械智能化、網絡直播經濟和工業互聯網4個項目。

潮頭所向

一課一課地講，一人一人地教，看似波瀾不驚的工程，如今已成為興城泳裝行業的專業人才蓄水池、產業資源對接場。對標“70%以上實現就業”的目標，現實是，4437工程基本實現全員就業，學員之間也建立了親厚的關系。

“或許花不是很燦爛，但根扎得很實。”興城市泳裝行業協會駐會副會長兼秘書長于淑芹對4437工程非常認可，“雖然資金也重要，但更重要的支持在于將工作做實，泳裝行業職工最希望長本領，葫蘆島市總工會的做法，真正貼近了他們的需求。”

近年來，遼寧省、葫蘆島市政府明確提出要“做大、做強、做優”興城泳裝產業，使其成為引領全球泳裝產業的風向標。現在，泳裝產業與互聯網平臺高度融合，產業集群已經向數字化產業、數字化商品、數字化服務的新模式轉化，隨著終端需求日趨個性化、定制化，產業越來越需要科技、人才的支撐，轉換發展模式。

在于淑芹看來，4437工程的意義，并不僅限于“培訓一名工人”，而是可以形成一個靈活的發展矩陣。“一個老板包打天下”的時代過去了，新消費趨勢下，分類細化的企業、垂直領域的專家將共同為消費者提供場景服務。未來30年，興城泳裝產業的理想發展方向是：大的龍頭企業在前引領，一批技術專精的“小而美”中小微企業形成堅實的制造業基礎，以大帶小、上下聯動、內外貿協同，在數字產業化的大背景下，形成健康的平臺經濟。

想完成這個目標，興城不單需要制造業工匠，也需要更加多樣化的人才，甚至有些看似與泳裝毫不相關。

“今年5月，亞馬遜5萬多賣家被封店，未來泳裝跨境電商賣家需要在制約下做到規范運營，同時保護自己的知識產權，風控、合規、專利……都是企業需要面對的功課。另外，我國在推進‘雙碳行動，綠色生產將成為主流，泳裝企業也需要加強這方面的引領與培訓。單一企業可能存在發展困惑，經營者的認知也尚不夠，但政府、工會、協會可以通過培訓等方式，引領、幫助他們，4437工程邁出了第一步。”于淑芹說。

“一件小小的泳裝，從設計打版到消費者拿到手中，涉及的關聯供應商可能有十幾家。讓這些環節的職工有信心、有機會、有進步，是保障產業鏈、供應鏈穩定，推動產業結構轉型升級，促進泳裝產業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基礎。”葫蘆島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市總工會黨組書記、主席王忠平表示，未來3年，葫蘆島市總工會除了繼續推進新4437工程，還將在技能競賽、群眾性經濟技術成果評選、高技能人才獎勵、女職工關愛等方面下功夫，提升泳裝產業技能，加快專業人才培養，助力產品質量升級。

在興城近年舉辦的泳裝展中，有一個詞被反復提及——“泳”不落幕。從“質造”到“智造”，這座小城緊隨時代浪濤，在一代代泳裝人的追求進步中，始終不曾落下潮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