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國鈺接送李宗仁回國前后

閆榮安

丁國鈺（1916—2015），安徽省金寨縣人，1929年投身革命，1932年參加中國工農紅軍，曾隨紅二十五軍長征；革命戰爭年代，屢建戰功。抗美援朝期間，丁國鈺任中國人民志愿軍第四十二軍副政治委員兼政治部主任；板門店談判，他是志愿軍首席談判代表。后來，他曾出任中國駐阿富汗、巴基斯坦、挪威、埃及等4個國家的大使，被譽為“優秀外交家”。

我在丁國鈺生前曾多次到他家采訪，聽他回憶諸多往事，其中就有1965年他接送李宗仁從巴基斯坦回國的驚心動魄經歷。

李宗仁決定回國 丁國鈺負責接送

1965年7月初，中國駐巴基斯坦大使丁國鈺接到周恩來總理的重要指示，要他負責在巴基斯坦卡拉奇機場將李宗仁、郭德潔、程思遠一行3人接回大使館，并在適當時機親自安排護送他們直接回國。

李宗仁（1891—1969），字德鄰，廣西桂林人。1910年加入中國同盟會。參加護國運動、護法戰爭。北伐戰爭時，任國民革命軍第七軍軍長、第三路軍總指揮、第四集團軍總司令。抗日戰爭時，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取得臺兒莊大捷。抗戰勝利后，任國民黨政府副總統、代總統。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旅居美國但心系祖國。從1956年4月到1965年6月的10年間，經周恩來總理通過在香港的程思遠（李宗仁秘書）長期耐心地做工作，李宗仁下定決心回歸祖國，并悄悄做好準備。

1965年6月，李宗仁以陪夫人郭德潔去瑞士看病為由，從美國乘飛機到瑞士，原計劃由蘇黎世起飛，經由雅典、貝魯特、卡拉奇到香港轉道回國。

李宗仁是有影響的政治名人，他的一舉一動備受美國和臺灣國民黨有關部門的關注。周恩來考慮到李宗仁回國，美國情報部門和臺灣國民黨特務機構定會從中阻撓破壞，特請李宗仁調整計劃，到巴基斯坦的卡拉奇后，不再到香港，直接回國，并指示中國駐巴基斯坦大使丁國鈺負責在卡拉奇直接接送李宗仁回國。

丁國鈺回憶，他接到周恩來總理的指示后，深感意義深遠，責任重大。雖然他和李宗仁從未謀面，但對其也有所了解。

李宗仁曾反共，也反蔣；抗日戰爭臺兒莊戰役的勝利令他威名遠揚。李宗仁曾兼任安徽省政府主席，安徽省政府當時就遷駐在丁國鈺的老家金寨。像李宗仁這樣資深位高的國民黨政府前副總統、代總統要順應歷史潮流，投奔共產黨領導的新中國，無疑將產生重大的政治影響。對此，美國和臺灣國民黨特務機構肯定不會等閑視之、善罷甘休。

丁國鈺意識到，要確保李宗仁一行萬無一失地安全順利回到祖國，任務艱險，責任重大。但他對做好李宗仁一行回國的接送工作充滿信心：一是有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高度重視，他心中有主心骨；二是中國與巴基斯坦關系友好，他與巴基斯坦領導人關系良好，能得到巴方的大力支持。

丁國鈺是1960年1月出任巴基斯坦大使的。他工作出色，與巴基斯坦領導人建立了深厚友誼，以至他任期4年結束準備回國時，巴基斯坦外長、總統都一再挽留，并致電中國外交部要求丁國鈺留任。周恩來總理看到這種情況，同意巴方的要求，丁國鈺于是開始了在巴基斯坦當大使的第二個任期。憑著和駐在國良好的關系，他對做好李宗仁一行回國的接送工作，心中充滿底氣。

丁國鈺巧妙接機 李宗仁順達使館

丁國鈺曾告訴我，為了做好李宗仁一行回國的接送工作，他按照周恩來總理的指示，反復思考，制定周密的方案。第一步就是要把李宗仁一行從卡拉奇機場悄然安全地接到中國駐巴基斯坦國大使館。

要做到這一點，丁國鈺認為，為了避免美國和臺灣國民黨特務機構的破壞，預防不測，只有不經過海關和機場休息廳，走機場的內部專用通道，轎車直接開到飛機邊，將李宗仁一行接到大使館。但按照國際慣例，只有外國元首級人物訪問才能以這樣的方式通行。為此，丁國鈺找了巴基斯坦國際航空公司的總經理通融。

這位總經理曾任巴基斯坦空軍司令，與丁國鈺關系很好。巴基斯坦首都原在卡拉奇，后遷都伊斯蘭堡，大使館當時還沒有遷。巴基斯坦總統召見丁國鈺大使時，都是派專機到卡拉奇接他，有時是這位空軍司令親自駕機接送。在交往中，他們成為好朋友。

丁國鈺當時不便告訴這位總經理真實情況，只是說自己的一個朋友身體不適，需要用車從飛機邊直接接到大使館，請他幫忙。這位總經理沉思片刻，一口答應，隨即特別安排，允許丁國鈺的轎車由內部專用通道進出。

到機場迎接的問題解決了，可丁國鈺并不認識李宗仁、郭德潔、程思遠一行3人。為了能在接機時準確地辨認，避免出現差錯，減少逗留時間，丁國鈺調閱了他們的照片資料。

按照事先聯系，李宗仁一行乘坐的航班于7月13日凌晨2時到達卡拉奇機場。丁國鈺親自帶著3輛轎車，提前從機場內部專用通道進入機場等候。

李宗仁等乘坐的航班到達，丁國鈺在飛機舷梯邊仔細注視著走下飛機的每一個乘客。他根據所看照片上的特征，一眼就認出出現在機艙舷梯口的程思遠。

丁國鈺急忙走上前自我介紹，詢問對方是不是李先生一行。程思遠點頭稱“是”，與丁國鈺握手，并介紹他與李宗仁夫婦見面。

李宗仁夫婦見到丁國鈺十分高興。丁國鈺和他們握手表示歡迎后，急忙請他們坐進自己那輛插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的轎車。

隨后，李宗仁、丁國鈺等乘坐的3輛車通過機場內部專用車道駛離機場，安全順利地到達大使館。

丁國鈺到機場迎接李宗仁一行的任務順利完成。

丁國鈺周密安排 李宗仁安心等待

丁國鈺將李宗仁一行接進大使館后，特意把李宗仁一行安排住在大使官邸第二層自己房間的對面，使李宗仁一行有了到家、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覺，迅速拉近雙方感情的距離。

安頓好后，丁國鈺立即組織使館人員在使館內日夜巡邏防范，再次對使館全體人員進行安全保密教育。

對李宗仁一行在使館的生活，丁國鈺也做了精心安排，消除他們的緊張情緒，使之安心快樂。

大使館特意組織娛樂活動，清唱京劇，聽桂劇、粵劇唱片，放映反映新中國發展變化的電影，李宗仁一行興趣盎然，深為感動。

丁國鈺專門找來會做南方菜的廚師，為李宗仁一行做桂林風味的可口飯菜。李宗仁嘗后點頭稱贊，熱淚盈眶。

為不使李宗仁有寂寞感，加深相互了解和感情，丁國鈺一有時間就和李宗仁等人聊天。

李宗仁問他是哪里人，聽到丁國鈺說自己是安徽省金寨縣人、金寨縣以前叫立煌縣時，很是興奮，連聲說他知道那個地方，他在當安徽省主席時，把省政府遷到了金家寨。李宗仁又回憶他和廖磊、李品仙這些桂系將領在安徽、在金家寨的一些往事，感慨萬千。

他們談得很輕松。李宗仁說著說著，對丁國鈺倍感親切。

實際上，丁國鈺的內心很不輕松。

他得知，李宗仁一行沒有按時到達香港，很快就引起臺灣國民黨和美國方面的注意，猜測他們可能在卡拉奇下了飛機，第二天就派出人員到卡拉奇的酒店旅館搜尋，到中國使館外窺探。

丁國鈺還收到國內的電報。電報說國民黨特務準備在卡拉奇進行破壞活動，如果不成功就將在緬甸上空襲擊我們的飛機，因為在“金三角”地區仍殘留著國民黨的一小股部隊。

面對復雜嚴峻的敵情，丁國鈺加強與國內的聯系和請示匯報，隨時掌握國民黨方面的行動情況，及時得到上級的指示。

為確保李宗仁一行安全順利回到祖國，丁國鈺根據周恩來總理的指示，制定了周密的方案。

李宗仁一行在巴基斯坦已經被臺灣國民黨和美國方面高度關注并伺機采取破壞行動，乘坐民航客機風險很大，難以控制，只有包一架專機悄然飛回祖國，但這必須得到巴基斯坦政府的全力支持和配合。

丁國鈺將實情告知巴基斯坦政府，要求嚴格保密。巴方得知后非常支持，高度重視。按照丁國鈺的要求，巴基斯坦外交部部長布托和卡拉奇國際航空公司總經理親自安排，專門調了一架新的波音707客機，并將機組人員配備權完全交給中方。

包機落實后，丁國鈺不敢大意，安排專人看守，將飛機停放在卡拉奇機場機庫里三天三夜，以消除被敵特分子安裝定時炸彈的危險，確保飛機的安全。

回國的準備工作在丁國鈺的周密安排中緊張進行，李宗仁一行并不知情。他們安然地在大使館等待著早日回到祖國。

丁國鈺親自護送 李宗仁順利歸國

轉眼幾天過去，渴望回國的李宗仁不免有些著急。

7月17日早上，丁國鈺陪李宗仁吃完早餐后，告訴他們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依照周恩來總理的指示這就可以回國，由他護送，請做好準備。李宗仁等人非常高興。

丁國鈺深知，此行仍存在很大的兇險：大使館門外就有臺灣國民黨特務機構人員的監視，出使館大門就可能遭到不測；飛機飛到緬甸“金三角”地區上空，還有可能遭到國民黨部隊的襲擊。

對此，丁國鈺深思熟慮，又施巧計。

他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出發的具體時間，連他夫人常乃志都不知道，嚴格保密。17日這天，使館一切如常，沒有變化。

午夜時分，丁國鈺開始行動。他首先安排兩輛乘坐著使館工作人員的轎車從大使館開出，引開在使館外監視的臺灣國民黨特務機構人員。

這兩輛車都拉著很厚的窗簾，從外面看不到車里坐的是什么人。在使館外監視的臺灣國民黨特務機構人員見狀，以為是李宗仁一行的車輛，立即跟蹤而去。

接著，丁國鈺和李宗仁一行乘坐的轎車開出大使館，快速駛向機場，18日午夜到達卡拉奇機場那架專機的舷梯旁。

機組人員早已做好起飛的準備。丁國鈺陪李宗仁一行立即登上飛機。飛機隨即發動，瞬時便駛離跑道升上天空。

這時，李宗仁夫婦等人十分興奮和激動，丁國鈺心里也輕松了許多。

當飛機飛臨緬甸境內時，丁國鈺不由得有些緊張和不安，這里存在遭國民黨軍隊襲擊的可能。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由于保密工作嚴密，臺灣國民黨和美國方面都沒有察覺，飛機安全飛離。

丁國鈺曾和我說，直到飛機進入中國云南境內，他才松了一口氣，發現自己由于緊張、擔心，手心都出了汗。

丁國鈺告訴李宗仁夫婦，已經到了祖國的領空。李宗仁一行忐忑不安的情緒一掃而空，興奮得跳了起來。當從窗口看到滇池，他們激動地流下眼淚。

7月18日8時，飛機降落在廣州白云機場，李宗仁一行受到中共中南局書記陶鑄、廣東省省長陳郁等黨政軍領導人的熱烈歡迎。

在廣州用完早餐后，丁國鈺陪同李宗仁一行飛往上海。11時，飛機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總理周恩來、副總理兼外交部部長陳毅和上海市委書記陳丕顯、市長曹荻秋等人在機場歡迎李宗仁一行。

第二天中午，周恩來總理在東湖賓館設宴招待李宗仁一行，李宗仁夫婦感慨萬千，潸然淚下。隨后，周恩來總理等先行返回北京。

7月21日11時，丁國鈺陪同李宗仁一行乘飛機到達北京首都機場。

周恩來總理率大批黨政軍領導人及原國民黨的高級將領一同在機場迎接。李宗仁深受感動，舉起帽子頻頻向人群揮動。李宗仁在機場宣讀聲明，表示要為完成祖國統一做貢獻。

此時，丁國鈺為完成接送李宗仁回國的任務而高興、欣慰。

隨后，毛澤東主席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李宗仁一行，丁國鈺全程陪同。

李宗仁夫婦安全順利回到祖國，不僅在國民黨內部以及國民黨的老軍人中震動很大，在國際上也產生很大影響，這是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工作的偉大勝利。

每當回憶這段驚心動魄的親身經歷，丁國鈺總是激動不已，感慨萬分。他認為，這主要是周總理考慮得周密，安排得好，他正好趕上了這個機會。他所做的一些工作，創造的一些條件，最終順利完成這個任務，這是他為黨做的一件應該做的事，他為此感到高興，這也是他外交生涯中一件值得紀念的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