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采倩等

在全國脫貧攻堅總結表彰大會上,聽到“黃文秀”名字的那一刻,坐在臺下的黃文秀父親眼含熱淚,忍不住拿手按了按發酸的鼻根。與此同時,2400公里外的廣西百色市樂業縣新化鎮百坭村,三十多位村民在村委會共同見證了這一時刻,那里是黃文秀曾經奮斗過的扶貧戰場。如今,脫貧攻堅勝利了,文秀書記卻看不到了。
2016年,碩士畢業的黃文秀選擇回到家鄉,成為一名扎根基層的定向選調生。兩年后,她奔赴偏遠貧困的百坭村擔任駐村第一書記,帶動了88戶418名貧困群眾脫貧。2019年6月16日,黃文秀冒雨連夜返回工作崗位,途中遭遇山洪不幸犧牲,年僅30歲。
黃文秀被追授為“全國優秀共產黨員”“時代楷模”“全國脫貧攻堅楷模”,并于2021年6月29日,在建黨百年之際,被中共中央授予“七一勛章”。
黃文秀是百色田陽縣人,2016年她從北京師范大學畢業后,選擇回到家鄉廣西。“我跟她說,以你的能力,留在北京沒問題。”黃文秀的導師郝海燕曾給她建議。可黃文秀有自己的想法:“我是從貧困山區出來的,我想回去建設家鄉,把希望帶給更多父老鄉親。”黃文秀生在一個貧寒的農家,上大學靠的是國家助學政策。她的選擇既是因為她心系家鄉,也是因為她心懷感恩。
2016年,黃文秀來到百色市委宣傳部工作,主要負責處理辦公室里的日常事務,她活潑開朗,工作熱情。黨的十八大提出脫貧攻堅以后,市里需要選派兩位工作人員到村里當第一書記,黃文秀當場報名。她想深入一線,面對面地和群眾打交道。
2018年3月,黃文秀前往百色市樂業縣新化鎮百坭村擔任駐村第一書記。百坭村位于大山深處,山石林立,山路陡峭,當時路還未修好,全是又窄又彎的泥路。村支書周昌戰擔心黃文秀的安全,親自開車到鎮上接黃文秀。初次見面,周昌戰覺得黃文秀可以為村里注入新的活力,但他也擔心:“讓一個女孩子來當書記行不行?”
衣架、水桶、杯子,黃文秀帶的行李很全,塞滿了周昌戰的后備廂。她住在了百坭村村部那間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一張床和一張破舊的書桌便是房間的全部,“既然是駐村書記,就要住在村里。”
初到百坭村,黃文秀不了解情況,總是東問西問,經常跟村干部開會到凌晨。
楊振立是百坭村的干部之一,與黃文秀一起負責村里的工作。聽說黃文秀是名校碩士畢業,他起初還擔心這位新書記是不是“高高在上,走個過場”。工作一段時間后,他打消了這種想法,“文秀工作細心,認真負責,沉得住氣。”
“勇敢、膽小”,楊振立用兩個矛盾的詞來形容黃文秀。他解釋,說黃文秀“勇敢”是因為深夜下雨塌方時,她仍第一時間趕去查看,并放上警示牌。說她“膽小”,是因為遇到村里有喪事,她也會因為一點風吹草動而睡不著。
扶貧干部的工作十分辛苦,村里的農戶大多早出晚歸,為了了解情況,黃文秀常常早上七八點就在山上與農戶聊天,查看果園和農田情況,晚上八九點又到村民家中探訪。兩個月的時間,黃文秀遍訪全村195戶貧困戶,繪制了一幅百坭村“貧困戶分布圖”,將每一戶的位置、家庭情況、致貧原因詳細標注,做到心中有數。
但一開始,黃文秀并不受村民待見,甚至被拒之門外——“你老是問這問那,有什么用?”“你一個女孩子,跟你說了能解決問題嗎?”
為了更好地與村民溝通,黃文秀虛心向老支書請教,跟村干部學習當地的桂柳話。為了增進與群眾的感情,黃文秀到了村民家不再直接問問題,而是主動幫忙掃院子、干農活,一邊忙活一邊商量脫貧之計。慢慢地,她也收獲了村民的支持與信任。
黃文秀在《扶貧,從“新手”到“熟路”》的文章中寫道:“在我駐村滿一年的那天,我的汽車儀表盤的里程數正好增加了兩萬五千公里。我簡單地發了一個朋友圈:‘我心中的長征,駐村一周年愉快。”
百坭村村民的收入主要靠外出務工、種植砂糖橘和山茶等。“但是產業不成規模、農產品宣傳不到位、路不好很難運出去,村民還是很窮。”周昌戰總結百坭村脫貧攻堅遇到的困難。
黃文秀把這些一一記在了心里。她多次跑到縣里爭取資金修路,積極推動道路硬化、路燈安裝和蓄水池修建等事宜。同時,她還積極鼓勵村民種植杉木、砂糖橘、枇杷等,發展本村產業;又聯系云南、貴州等外省大果商來收購。她還幫著建立電商服務站,為30多戶貧困戶銷果創收。
努力了大半年,當地的柑橘賣到三塊多一斤,農戶收入增加。大家開心地說:“幸好是文秀書記,有知識有眼光。”
2018年3月,百坭村有195戶888名貧困群眾。在黃文秀的帶領下,2018年有88戶418名貧困群眾脫貧,貧困發生率由22.88%降至2.71%。
新化鎮皈里村第一書記張芹維記得,2019年年初,鎮里的一次扶貧交流會上,討論到用養蜂的辦法增加當地農民收入,“那次她請假缺席了會議,之后看到群里發的養蜂圖片,留意到了,給我打電話咨詢了很多養蜂的事情。”
黃文秀覺得村里砂糖橘的產業逐漸壯大,砂糖橘植株開出的花有蜜,可以成為村里的另一個商機,蜂蜜的收入能把一些貧困戶帶動起來。
在引進蜜蜂養殖業前,黃文秀還跟著張芹維去了幾趟皈里村的養蜂場所,現場考察養殖蜜蜂的方法。“一個女孩子她肯定是怕這些蜜蜂的,但是她也敢去嘗試,戴上手套很感興趣地去抓蜂王。”黃文秀對脫貧攻堅的熱情,改變了張芹維對“女大學生”的刻板印象。
“等蜂王培育好了,就來要兩箱蜜蜂引進到村子里。”這是黃文秀和張芹維2019年5月的約定。張芹維沒想到的是,“蜜蜂準備好了,她卻失約了。”
2019年6月14日,暴雨引發的山洪,把百坭村一條灌溉農田的渠道沖斷了。黃文秀聽到消息后,立馬趕到現場了解情況,組織村干部討論應對方案并整理受災材料。沒想到的是,那是她逝世前的最后一個工作日。
“書記當時把材料送去鎮里,順便回家看望剛做完手術的父親。”周昌戰回憶,那天是周五,黃文秀承諾周日再趕回村里工作。
6月16日,擔心村里受災情況的黃文秀連夜往回趕,途中遭遇山洪。她用手機對家人說:“我遇到山洪了,兩頭都走不了,雨越來越大,請為我禱告吧!”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段話。
得知黃文秀失聯的消息,大家都不愿意相信,覺得她肯定是在某個安全的地方避雨。
6月18日下午,搜救人員在河道里發現了黃文秀的遺體。一輛黑色汽車仰翻在一旁。車的后備廂里,還放著要送給同事的芒果,每次回家,她常常會給同事帶些家鄉的芒果。
在黃文秀宿舍里,有條沒有拆吊牌的魚尾裙,她從來沒有機會穿過。這個愛美的女孩自從扎根山村,就收起了愛美之心,甚至也減少了對父母的關心。因為駐村工作太忙,她沒有辦法盡孝,去看望剛做完第二次肝癌手術的父親,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按時吃藥。”談到對父母的虧欠,這個開朗愛笑的女孩曾對著好友流下眼淚。
如前文所述,在全國脫貧攻堅總結表彰大會上,坐在臺下的黃文秀父親在聽到“黃文秀”名字的那一刻,眼含熱淚,忍不住拿手按了按發酸的鼻根。這位失去了女兒的老人在“時代楷模”發布儀式上,曾說:“黨培養了文秀,她為黨的事業做出貢獻,我們以她為榮。”在百坭村村部一起看大會直播的村民說:“她給我們村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都是她用生命換來的。”
黃文秀曾獲得“感動中國2019年度人物”,她的頒獎辭是:“有些人從山里走了,就不再回來;你從城里回來卻再沒有離開。來的時候惴惴,怕自己不夠勇敢;走的時候匆匆,留下最美的韶華。百色的大山,你是最美的朝霞;脫貧的戰場,你是醒目的黃花。”
(摘自2021年2月26日《新京報》,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