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光

和C 來往是因為一包餅干。
那天,我們剛上完體育課,大汗淋漓的他叫嚷著肚子餓,而坐他后排的我正撕開一包餅干。其實我們并不熟悉,雖是前后排,但關系僅限于知道彼此的名字而已。而此時,他盯著我餅干的樣子好似一只看見香蕉的猴子,他不說話,就那么死死地盯著我和我的餅干……最后,我把整包餅干給了他。
其實C 是轉校生,但他很快就和班里的同學打成了一片。兩個月后,他順利加入高中部籃球隊。一個后來者,因為技術過硬和外形優勢,迅速成為賽場上的風云人物,很有點現實版流川楓的意思,初中部的女生甚至端著相機搶拍他投籃的帥氣身姿。他長得濃眉大眼,頭發帶點自來卷,從這個角度看,似乎又更像櫻木花道。
總之,這個類似“二次元帥哥”的男生因為一包餅干開始找我搭話了。最開始的內容是這樣的——“有沒有紙巾?”“還有餅干嗎?”“帶了什么吃的?”后來逐漸就過渡成了這樣——“預習?”“復習啊?”“你這樣累不累?每天都在學,你不休息的?”
而在此過程中,我有了一個驚恐的發現——自己越來越害怕與C 對視了。他的目光就像一壺在燒的水,他看向我時,就像幾滴熱水灑出了水壺,濺得我整張臉都發燙。
“你這樣不行啊。”有一天下午,C 突然對我這么說。我明白他在說什么,正因為明白,更覺得羞恥難耐。那天上午,數學老師老王讓我說出昨天布置的習題的答案,結果我全錯了。那時,函數對我來說真是比登天還難的存在,而C 剛被學校推薦參加了全國數學競賽。
我低著頭,不去看C,同時假裝聽不懂:“什么不行?”
C 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翻出試卷,問我一道英語閱讀題,問完后才說:“以后我們互助,你管英語,我管數學。”
我詫異:“我怎么能教你?”因為C 的英語根本不差啊!
“怎么不能?”
C 說到做到,從那天起,每隔一晚就會給我打電話。起初我們只是對對答案,后來有一次,數學作業全是解答題,對答案顯然行不通,于是就變成了他念解題步驟,我逐一檢查。到了深夜12 點,我昏昏欲睡,一心只想快點結束,便說:“還要繼續嗎?我想睡了。”
等待片刻,C 才說:“ 那你睡吧。”
而等待的那十幾秒,我好像聽見他在數數,他到底是在數什么呢?
在C 的幫助下,我的函數逐漸有了起色,可惜老王對我們數學的要求更高了。
有一次,我很清楚地聽見C在電話要掛斷時自言自語:“這應該沒問題了。”第二天我問他:“你昨天說什么沒問題?”起先C 不肯說,后來許是被我問煩了,才老實交代:“老王留人主要看錯了多少,我不數一下,萬一你錯多了怎么辦?”
之前的全國數學競賽,C 得了二等獎,此后就成了老王的心腹加科代表。
我感動于C 的細心與耐心,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這種感動,但我們對此事都不深究,也許是不敢深究。
我用一杯奶茶表達了心底的感謝之意,夜深人靜時亦思考過C 的舉動背后是否有別的深意,但不敢想太多。我告訴自己,他應該不是只對我如此。我找了很多自己在他眼里并不特殊的證據,又忍不住為發現某些能推翻這些證據的東西而暗自高興。
那時,我像個矛盾的集合體,期待著什么,卻又害怕那些期待成為現實。
終于,某一天晚上,電話鈴沒響。第二天,老王照常留人。同桌是語文科代表,去辦公室抱回作業本后偷偷對我說:“老王又留人了,剛才我趁他不在偷看了作業本,你的也在里面。你先問問C 答案吧,不然一會兒吃飯該晚了。”
但那天C 顯得十分忙,一會兒竄去隔壁班,一會兒又和班里的幾個男生打鬧在一起,根本無暇理我。中午放學時,他從辦公室抱來本子,在講臺上一本正經地說:“沒拿到的待會兒留堂。”下面一片哀號。
說實話,我不好受,但那不好受并非來自面對作業不合格的些許羞恥感,也非對即將要餓肚子的慘狀的些許畏懼,而是——被C 忽略了,我不好受。那一句“萬一你錯多了怎么辦”,是不是被他忘記了呢?
然而,C 抱著作業本就那樣站到我跟前,我的本子回到了我手里。在我萬分不解時,他退回到講臺上,很大聲地宣布:“拿到本子的同學可以走了!沒拿到的請等一下王老師,他一會兒就來。”
那天晚上,我給C 發短信:“你那么幫我,不怕被老王罵?”
“沒事的,他要是發現,我就說我放錯了。”頓了下,C 冒出一句,“明天我就走了。”
“走?”我很茫然。
“我轉學了。”C 說了一個距離我所在的城市十萬八千里的地名,然后解釋道,“因為我爸工作的調動,所以我們一家都得走。”
現在的我對于那時的情緒已記不大真切了,只記得當時我是這樣回答C 的:“哦,那一路順風。”
我很想問問C,為什么那么晚才告訴我?但我什么也沒問。
第二天在教室,班主任宣布了C 要離開的事,不少同學爭著與他留影。老師請人拍了張大合照,C 和平時幾個要好的男生站成一排,就在我身后。突然,他拍拍我的肩膀,湊過來,很小聲地說:“你抽屜里有東西。”
我還沒來得及問,攝影師就讓我們站好,看鏡頭,一起喊“茄子”。照完相,C 提著書包就走了,背影很是灑脫。
我注視著并不能看見C 身影的窗戶外,溫軟的陽光透過云層灑落在窗臺上,想象著他走出學校的樣子。今天的陽光真的很淡、很淺,他的影子會不會也是淡淡的呢?
直到午休時,我才拿出抽屜里那個牛皮紙大信封。它被壓在一本物理參考書下,信封里是一本筆記本和一支筆。筆記本是C 一年來的數學筆記,里面記錄了大大小小難易程度不一的題,印得不清晰的地方還用心填寫過。
而那支橘色的熒光筆,筆芯滲著少許閃光的金粉。那支筆我見過,是他一直用來畫重點的。熒光筆的筆帽上夾了一張小字條,上面有一排橘紅色的小字:“我們好像畏懼著同一件事,但我為此感到高興。”
我們都畏懼著什么呢?那我們不約而同地止步又算什么呢?是對青春的妥協,還是一種對自我不堅定的表達呢?然而無論是什么,我都感激那一年那支熒光筆寫出的橘紅,為我的17 歲染上了亮麗的顏色。
那種青澀的小期待,是此后人生里再難擁有的了。
(春之暖摘自《中學生百科·悅青春》2021 年第8 期,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