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泉
打開書頁,素白淡雅的梔子花從書里落下來。那花朵來自一個女孩。
一次上課,兩節連上,我回來上第二節課時發現教科書里多了一朵凝脂樣的梔子花。含著苞,卻包不住漫溢出來的濃郁香氣。抬頭搜尋,接住了她含笑的目光,我對她頷首微笑。她也笑,一直低頭。我不說,對她眨眨眼,就像守著一段秘密,她知道,我知道。其實,也沒有什么秘密,我只是犧牲了一個午休,來傾聽她的訴說,訴說她在爸媽離婚后,在兩個重建家庭中輾轉的痛苦。
她走后,我曾給她發一條短信:“小時候,不會走路,摔疼的是身,哇哇大哭,抬頭尋找媽媽的懷抱;長大了,會走路了,摔疼的是心,忍著不哭,仰頭尋找陽光的方向。”
拉開抽屜,一張卡片映入眼簾。它來自一個曾經貧困的女孩,初入城市,她陷于自卑之中。
我在作文簿上給她留言:“也許我們無法改變昨天的沉重,因為昨天來自父輩的血液、祖先的輪廓;但我們完全可以主宰明天的輝煌,因為明天的命運由我們自己掌握!”后來,她考上了北京的大學,而后留京工作。她給我寄了這張卡片:“老師,你知道嗎?我或許是你職業的過客,但你卻是我青春的轉折……作文本上的那些關心和鼓勵讓我有了今天。永遠愛你!”
每每看到我那輛半舊的淺藍色單車,我就會想起那個高高瘦瘦的男孩。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騎車去學校。有一天,看車的阿姨看到我推車,說:“這輛自行車是你的???有個學生過一段時間就來我這兒借氣筒給你的車子打氣呢。”問她這個學生的模樣,才明白是那個內向的男孩所為。
他母親有糖尿病,靠透析活著,父親和姐姐為了給母親掙醫藥費去打工。男孩特別節儉,平時飯都舍不得吃飽。曾有幾次,我吃飯時和他“偶遇”,并在吃之前,把自己的飯分給他。我告訴他:“我在減肥呢,老師個子矮,不能胖啊,胖了就成球了,你就幫幫老師吧。”只不過是半碗牛肉面或者半份炒飯而已,卻讓我收獲了這份令人感動的“珍寶”。
而眼前,手機屏幕上,“樹在,山在,大地在,你在,我們有什么不滿足的呢?”這句話語,是一個鄉村來的孩子發給我的。
此刻,他已經去古都西安上大學了。曾經,疫情的霧霾籠罩在大江南北,也籠罩在校園。因為疫情,他在家聽我的語文網課,一直認認真真、踏踏實實,也積極地在網上互動。后來,發現他有兩天不在線了,我發短信給他,沒見回;從QQ上聯系,也沒有音信。
于是,我輾轉從其他同學那里,找到他家的座機號碼。原來,他的父母在外打工,因疫情沒能回來,也因疫情無法開工掙錢。他和奶奶一起在家,因為高三的壓力,因為網課效率不如在校學習帶來的苦惱,因為覺得爸爸媽媽此刻無法掙錢,因為手機沒有流量了又不想繳費,所以他這幾天沒有上網課。掛下電話,我就從網上營業廳為他充值300元,叮囑他好好聽課,期待他利用這樣的特殊時期,實現“彎道超越”,實現他的夢想。
英國女詩人狄金森曾如是吟唱:
如果我能使一顆心免于哀傷/我就不虛此生/如果我能解除一個生命的痛苦/平息一種酸辛/幫助一只昏厥的知更鳥/重新回到巢中/我就不虛此生。
我想說,如果作為一個老師,能如人間的四月天,潤澤過哪怕一片青青草木,溫暖過哪怕一顆年少的心靈,照亮過哪怕一片迷蒙的心田,我也就不虛此生。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21年第27期,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