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擎
在近代科學史上,查爾斯·達爾文的貢獻幾乎無可匹敵。進化論具有世界性的、經久不衰的深遠影響,它不僅是關于整個生物界生存演化的自然科學,而且對社會科學、宗教和文化領域以及公眾的世界觀,都產生了難以估量的沖擊和啟示。
但是,進化論的傳播史也是一部受爭議、被誤解的歷史。特別是在社會文化領域中,對達爾文思想的普及運用, 也一直交織著危險甚至災難性的誤用和濫用。許多學者仍然致力于澄清對進化論的誤解。
科學史學者邁克爾·謝爾默在《科學美國人》雜志發表的文章中指出,對于“自然選擇”與“適者生存”這兩個流行短語,至今仍然存在很深的誤解,成為“公眾的迷思”。
首先,“自然選擇”常被理解為“自然”似乎具有如人類一般的選擇意向,使“進化”按照既定的方向展開。但實際上,進化是一種過程而不是推動這一過程的力量,也沒有誰在“選擇”適合生存的生物——無論是溫和的如養鴿人的優選品種,還是殘暴的像納粹在集中營挑選犧牲品。自然選擇沒有既定方向,也無法預期怎樣的變化會對未來的生存有益。
其次,更危險的濫用是“適者生存”的口號,它常常被解釋為“生存完全由你死我活的競爭優勢所決定”。實際上,所謂“適者”并非指由力量大小來界定的“強者”。
流行的“迷思”以為“更高大強壯、更敏捷迅速、更能殘酷競爭的有機體才會更成功地繁衍后代”。或許如此,但同樣可能的是,“更小、更弱、更慢而更善于社會合作的有機體同樣也能成功地繁衍”。
俄國無政府主義者克魯泡特金在1902 年發表的《互助論》中寫道:“如果我們問大自然‘誰是最適合的生存者,是那些不斷彼此爭斗廝殺的,還是那些互相支持幫助的,我們馬上就明白,那些習得了互助習性的動物無疑是最適合的生存者。”
因此,謝爾默認為,進化論的正確理解應當同時包括兩個論題:自私與無私,競爭與合作。
在達爾文看來, 出于自私動機的競爭并不會提升群體的利益,相反,這種競爭依照個體成功的原則展開,未必能提高物種或群體層面上的生存適應性,有時對群體甚至是有害的。
在經濟活動中,我們會發現競爭增進整體利益的例子,比如,企業之間的競爭會有利于整個消費群體。但也可以找到相反的案例,比如,父母都想讓子女就讀好學校,紛紛購買好學校附近的住宅,于是導致優質學校周邊的房價飛漲。父母們為此更加辛苦地工作掙錢,來提高自己家庭的購買力。但是,當眾多家庭都卷入這場競爭,最終付出的努力就會相互抵消,仍然只是少數人能進入優質的學校,而整個群體卻付出了高昂的代價。類似的,運動員為爭奪獎牌而服用興奮劑,或者國家之間展開軍備競賽,都屬于兩敗俱傷的惡性競爭。
對于這類個案,達爾文的學說提供了很好的解釋:如果競爭是導向獎賞個體的相對表現優勢,那么往往會與群體利益相沖突。
(摘自《2000 年以來的西方》,當代世界出版社,本刊有刪節,蝌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