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非
激烈和簡單,是熟識許淵沖的人最常提及的兩個詞,也是這位翻譯家最突出的特征。他的語言表達尖銳激烈,語言背后的人卻簡單天真,一輩子如此。
許鈞和許淵沖認識40 多年,他在論文里第一次看到許淵沖的名字,那是1979 年,學術期刊剛剛復刊,許淵沖就發表了多篇談翻譯的文章。他把翻譯視為一種藝術,提出要將翻譯提升到文學創作的地位,譯文要力求超越原作,追求一種絕對的美。
沒過多久,譯林出版社組織翻譯法語名著《追憶似水年華》,邀請15 位譯者到北京開會,同為譯者的許鈞在研討會現場第一次見到了許淵沖,才知道那些澎湃的文字來自一個年近古稀的老先生,外號叫作“許大炮”。他每次開會必到,常常跟人爭論細節對錯,爭到滿臉通紅。會上討論書名譯法,許淵沖猛地站起身:“我要求用《追憶逝水年華》,若不采用,我就退出此書的翻譯!”
但不談翻譯的時候,他為人又很簡單。許鈞去北大開會或講學,許淵沖和夫人都會請他吃飯,給他介紹好吃的菜,但也一定會在飯桌上談起翻譯。有一次在北大勺園,兩個人爭到整個餐廳都停下來看他們,可問題爭完后,又坐了下來,繼續分享好吃的菜。
“翻譯是他的存在方式。一說翻譯,他像捍衛戀人一樣,他要跟你拼命的。”許鈞說。幾乎所有人都發現了這一點,負責出書的編輯都知道,他對待譯稿極其珍視,“翻譯是他的命”,譯每個音節都有講究,家里人也知道,他的書和譯稿不能隨便碰,“翻譯是他的眼珠子”。每次發現譯文有誤,他都像仇恨敵人一樣憎恨,要竭力糾正過來。
這份熾烈讓他的翻譯呈現出一種罕見的生命力。通常情況下,大部分翻譯家一生只主攻一個語種,只翻譯一兩位作家的主要作品,由于翻譯工作量繁重,譯者晚年常常放緩翻譯速度,有的不得不告別這項工作。然而,作為翻譯家的許淵沖活出了三個奇跡:這是一位在真正意義上翻譯過古、今、中、外的翻譯家;是一個活到100 歲仍每天熬夜翻譯的翻譯家;最重要的是,這位翻譯家一生絕大部分作品是從62 歲開始翻譯的,也就是說,大部分人從壯年開始的個人奮斗,對許淵沖來說是一場暮年才出發的賽跑。
(摘自“人物”微信公眾號,飄飄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