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遠，江湖兩忘

晛沐

一

初三那年， 因為受不了重點中學高壓的學習氣氛，我求著我媽給我換到了小鎮里的普通中學。新班主任看到我后，說：“重點中學轉過來的？是被開除，還是讀不下去了？我也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轉學的，成績差不要緊，不要影響同學。”我心想：誰影響誰啊！

她將我領到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拍了拍正趴在桌子上睡覺的男生：“江慕遠，你去給你的新同桌搬一套桌椅過來。”

男生站起來，他長得很高，以至于我需要抬起頭來仰視他。他咧開嘴沖我笑了笑，兩只眼睛瞇成了兩條彎彎的線，九月的陽光灑在他的側臉上，我看呆了，心臟居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甚至都沒能和我的新同桌打聲招呼，他就跑出了教室。我暫時坐在了同桌的位置上，他桌上的書碼得很高，剛好擋住了我整個頭。

我拿開他桌面上的書，發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口，于是好奇地往里瞅了瞅——好家伙，我來之前他哪里是在睡覺，分明是用手機在看《海賊王》！

二

江慕遠自那天幫我搬來了桌椅后，我們在一個月內就處成了哥們兒。我愿意借他所有的作業抄，他也愿意中午下課鈴響后第一個沖到食堂給我打飯。

初三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績甩開年級第二名47 分。江慕遠在看到我的分數后，興奮得大叫起來，仿佛第一名是他似的。

我看著試卷上因為粗心做錯的題暗暗嘆了口氣，江慕遠調侃道：“你這分數都是我的兩倍了還在這兒嘆氣，那我豈不是要哭死？”

班主任也看出了我其實是“埋在土里的金子”，不再對我冷言冷語，還非要把我的座位換去教室的前排。好不容易才轉學到這兒，逃離了高壓學習的氣氛，我哪能同意？于是我就一動不動。江慕遠一度自戀地以為我是因為和他的革命情誼才不肯換座位的，感動得自掏腰包給我的午餐加了一星期的雞腿。

這里的學習氣氛果然沒有重點中學緊張，我甚至可以逃了早自習，也可以上課不跟著老師的節奏，因為他們給予了我最大的期望，也放任了我不過分的自由。

冬天第一場雪下來的那天，我在早自習快結束了才姍姍來遲。結果，我進教室時被校長盯上了，他隨后踏入教室將我從最后一排揪了出來：“你早自習都不上？給我出去，繞操場跑10圈！”

當時，教室里鴉雀無聲，我紅著臉跑出教室，隱約聽見江慕遠喊了我一聲。

操場不大，但我跑了兩三圈就受不了了。冷風不停地涌進我的嘴里，凍得我的臉頰和手生疼。每邁一步腿都沉重得像灌了鉛一樣，鼻子開始失去知覺，呼吸的節奏越來越亂。

到第7 圈的時候，我兩眼開始發黑，用盡全身最后一點力氣往地上倒去。閉上眼睛的前一秒，我看到江慕遠伸出手一把將我抱起，送去了醫務室。

事后我才知道，江慕遠一直偷偷跑在我的身后，只有他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我的同時還維護著我的自尊。我感動得熱淚盈眶，說：“老江，你可真是我的好同桌，我們努努力，高中也繼續當同桌吧。”

三

自“雪中罰跑”后，早自習我再也沒有遲到過，每天拼了命地背書刷題，只為洗刷當日的“恥辱”。江慕遠似乎受到了我的影響，上課也收起了手機，開始認真聽課做題。

他的生日在5 月，我在備考最緊張的階段，偷偷在周末用可以做4 套試卷的時間給他做了一個路飛DIY 手辦。他在生日那天收到這份禮物時欣喜得從椅子上躍起，嘴里還不停念叨：“同桌親手給我做的手辦。我可得天天供在課桌上！”

江慕遠的成績從40 名已經升到了20 名，但是要考縣里的那所重點高中還是比較困難。而我媽給我定的目標則是市重點，那是這所初中想都沒有人敢想的。中考越來越近，我嘆氣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因為我每天除了對考試的擔憂，還充滿著即將與江慕遠分離的惆悵和悲傷。

中考如約而至。分數出來后，我趾高氣揚地從校長面前走過。校長一臉藏不住的高興。早在返校填志愿之前，我就知道江慕遠過了縣一中的分數線，校長得知我沒有填報市重點高中的志愿后，又氣得對我吹胡子瞪眼。

班主任將我拉到一旁悄悄地說：“你不應該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啊……”我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我自己做的選擇我自己會負責。”

四

班里只有15 個人考進了縣重點高中，我是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在重點班的，江慕遠則踩著錄取線被分在了18 班。

江慕遠的教室在一樓，我在五樓。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說：“璐瑤，馬上要分班考了，你成績這么好，到時候肯定還是在重點班。我估計是再沒機會繼續當你的同桌了。我家人也跟我商量了一下，決定讓我去當體育特長生……”

后面的話我沒有聽清，只記得當時我心里想的是：不要啊，大不了我分班考得差一點，沒準兒運氣好能和你分在一個班。反正我都因為你留在這兒了，我還怕什么呢！

可是話到嘴邊，我說出口的卻是：“挺好的。那你得好好努力了哦。”

分班結束后，我仍在重點班，他在體育生班；我仍舊在五樓，他還是在一樓。我時常在教室外的陽臺上發呆，偶爾能看到他在教室外的場地和別人嬉戲，也時常回寢室時故意繞路，只為了能多看他幾眼。

只是我們不再每天一起吃飯，就連見面的機會都屈指可數。我自信地以為我們兩個人之間來日方長，卻沒想到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下，未來的某一天連說“再見”的機會也沒有了。

中考之后的某天，我心血來潮返回小鎮的初中逛了逛，沒想到在學校里碰到初三的班主任。我跟她聊起了很多高中發生的事，談起班上曾經的同學。

她突然說：“江慕遠呢？你們以前關系那么好，我還擔心你們早戀呢！”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我不過是為了他把市重點的志愿改成了縣重點，我不過是因為他改變了自己的生活習慣和軌跡，我不過是浪費了幾年的青春喜歡了一個沒結果的人而已。雖然一遍遍告訴自己不過如此，但是走出校門后，我還是沒忍住哭了起來。

五

高二開學前，我曾問過江慕遠想不想和我一起考去上海，那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可是，他沒有給出回答，只是比以前更拼命地訓練，哪怕肌肉回回被拉傷，膝蓋一次次積液，有時候疼到一周都不能正常走路。

高考錄取結果出來后，江慕遠打電話給我，說他考去了上海。我說：“恭喜你啊！可惜，我沒有考到上海……”

電話陷入了好幾分鐘的沉默。我的胸口突然像被巨石壓住，喘不上來氣，比那年大冷天被罰跑還要難受許多。

沒有去上海，是因為模擬考那天，媽媽的腰疼痛難忍，到醫院后，醫生告知我媽媽的腰已經需要靠手術來減輕痛苦了。我知道消息后，只能難過得悄悄抹眼淚，并暗自決定大學要離家近一點，經常回家看看。

當江慕遠告訴我他已經被上海的一所大學錄取時，我才明白，原來他早已在為我的夢想而努力，原來他沒有忘記我說過的話。

如果他早一點告訴我，我一定不會裝作高冷的樣子，只敢躲在遠處偷偷看他；我一定在他訓練受傷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他面前。可是太晚了，晚到我們兩個人之間即將相隔1188 公里。

沒關系，反正天高地遠，我會遇見比江慕遠更值得喜歡的人，他也會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只是，江湖兩忘時，唯愿君安。

（摘自《中學生博覽·甜橙派》2021 年第4 期，本刊有刪節，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