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繪畫”到“新界面”

寧佳 Ning Jia

1何森企圖對一個殘缺世紀局部的注釋布面油畫200cm x 350cm1989

一、追溯“新繪畫”的歷史

2021年3月，由呂澎老師策劃的“川美：新繪畫的一代”展在四川美術學院美術館舉辦，這應該是近30年來，對四川美術學院在20世紀90年代初出現的繪畫新趨勢的一次重要的總結和介紹的展覽。在中國現當代藝術的發展脈絡中，四川美術學院“新繪畫”概念的出現，大約可以追溯到從1987年開始，以忻海州、郭偉、陳文波、何森、俸正杰、郭晉等為主體師生們。在當時，川美“新繪畫”一代與20世紀80年代初伊始的“四川油畫”創作上有了一種新的方向：即一種重視個人生存狀態，以及尊重現實生活的基本態度；并自覺地將現實體驗和自我生存的“物化”作為繪畫表現的主題。

在我看來，川美“新繪畫”大致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其一，1987年至1990年屬于早期階段；其二，1990年至1997年是“新繪畫”整體崛起的發展時期。此時，對都市生活的關注，對個體化情感的強化及繪畫觀念的表達都是川美“新生代”的共同特征；其三，1997年后，川美“新生代”進入第三個時期，此時的創作在圖像上具有了新的特點，繪畫語言日趨平面化和圖像化，視覺意象也更為朦朧化和陌生化。

總體來說，川美“新繪畫”的創作表現出藝術家注重時代和本土的關系，敏感于自身的文化經驗，強調作品的自我反思性。從1997年逐漸走向成熟，到2000年后在國際舞臺上的頻繁出現，川美“新繪畫”一代已經成為中國當代美術界不可或缺的藝術群體，除了前文提到的藝術家外，代表性的藝術家還包括謝南星、張小濤、曹敬平、熊莉鈞、沈娜、陳可等。

在回過頭來，放置全國范圍對比來看，恰是呂澎老師在1992年策劃的“廣州油畫雙年展”，當時，許多經歷了“85新潮”美術運動的藝術家的作品都采取了“波普藝術”的方式來進行創作。例如，王廣義的《大批判——萬寶路》在“廣州油畫雙年展”上獲得一等獎，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與熱議。當時展覽評審委員會的評語是這樣寫的：“在《大批判》中，人們熟悉的歷史形象與當下流行符號的不可協調、卻一目了然的拼接，使糾纏不清的形而上問題懸置起來，藝術家用流行藝術的語言啟開了這樣一個當代問題：所謂歷史，就是與當代生活發生關聯的語言提示。”

2趙能智相遇布面油畫180cm x 150cm1994

依據這樣從風格的探索角度來看，在1989的“中國現代藝術展”上，以朱小禾、忻海洲、沈小彤等為代表的藝術家則成為了四川美術學院與四川油畫界繼“新潮美術”之后的現代藝術的開拓者，在語言實踐和形式表達上，他們當時的作品都有較強的實驗性。

1986年至1988年間，受“新潮美術”的影響，四川美院共舉辦了三次具有實驗性和自發性的“學生自選作品展”。這三次展覽涌現出一大批具有探索精神的年輕藝術家，同時，“自選展”不僅反映了“新潮”時期四川美院青年學生對個性自由和對現代藝術的渴求，而且這種開放、自由、多元的展覽形式為川美新一代的藝術家提供了展示早期作品的平臺，對而后川美“新繪畫”一代人的崛起有著積極的推動作用。

隨著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入，市場經濟和中國現代化進程的迅猛前行，社會的變革引發了文化藝術界對中國都市現代化進程的討論：首先是都市現代化改變了當下中國的社會生活，推動了傳統生活方式向現代的轉變；其次，商品的“物化”、單一的現代化帶來了種種的負面結果。

應該說，20世紀90年代以后，四川更年輕一代藝術家的崛起代表著圖像時代多元化創作格局的形成。正如呂澎老師說過：“新繪畫吸收了裝置、影像、多媒體、大眾傳媒等媒介的視覺經驗，它們從社會學、歷史文脈、當代現場、像素圖像時代、網絡、動漫、卡通、流行文化等方面延伸，繪畫的邊界在打破，繪畫以他者的身份重新回到當代藝術的現場了。”

3謝南星旅行手冊布面油畫133.5cm×88.5cm2020

二、“新藝術傾向”的濫觴

2000年后，藝術家們的成長環境，開始伴隨著新世紀里文化的擴張與轉向，資訊的輻射與蔓延，圖像的泛濫與更新，藝術的膨脹與多元，使得繪畫藝術越來越難以繞過全球化、圖像化、市場化等等社會圖景，越來越難以回避新興藝術形式的沖擊，而不得不面對這次機遇與挑戰。甚至包括“科技崇拜”對人的種種“異化”和“迭代的”加劇。

實際上，2001年以后，來自日本的卡通式繪畫也對中國畫壇產生了沖擊。顯然，中國的當代油畫必須要以主動的姿態積極地回應這種外來的圖像表達觀念。另一方面，新世紀伊始，中國社會已快速跨入后現代階段的影像時代。如前文所述，正是改革開放的持續推進，尤其是公共傳媒網絡和高科技數碼技術的結合，中國社會已進入了一個影像化和圖像化的時代。而正是當代藝術內在的文化取向與現實的“圖像時代”的有機結合，共同將中國當代架上繪畫推入了“圖像變革”的洪流之中。但是，和那種表層化的圖像描繪不同，四川年輕一代藝術家在對圖像的處理上仍繼承了四川繪畫的人文傳統，即重視對個體情感的表現和文化觀念的表達，注重作品主題與當代現實生活和切身體驗的有機結合。

這種藝術特點在川美“新繪畫”藝術家的作品里體現得尤為淋漓盡致。一、他們致力于探索新的圖像語言，通過釋放自己嫻熟的繪畫語言突出重圍融入了當下社會圖景之中。二、畫面上呈現各式文化符號的對接，直觀地將文化思考平移到了周邊生活景觀，拷問當下都市人們的現實生存狀態，探求當下消費時代那種迷亂的物我關系。三、在他們的作品中我們不難發掘出一種潛在于美院新生代的動向和表征，由于年齡的某種關系他們對于社會感應有更為敏銳的把握。正是四川美院中堅一代留在這里不斷執著于藝術創新的藝術家們，他們在實現自我圖像變遷、延伸與創新的同時，也實現了另一個突破。

2010年后，緊跟泛媒體藝術的到來，繪畫藝術開始面對是更為嚴峻的現實。首先繪畫藝術變成了一個文化問題，而不再是形態上的問題，他們的發展在于提出問題，而不是局限于形態的變革。

繪畫藝術的發展只有超越普遍主義才能在當代語境中生存。長期以來，在中國油畫藝術發展過程里，古典主義的寫實風格一直被奉為典范。然而現當代社會驚人的前進步伐，已經清楚地表明藝術觀念的更新，外延的擴大使得現實狀況的發生了巨大轉變。中國當代繪畫不僅要面對社會現實與生存條件的殘酷性，還必須在面對“藝術自律性問題”時如何選擇有效的表述方式。

4“彈出——四川美術學院青年藝術家駐留計劃2020—2021終期匯報展”四川美術學院美術館展覽現場

無疑，在這一點上川美的藝術家們很聰明，他們強調繪畫作品的手工性，保持各自鮮明的風格特點，同時又服從于一種整體的文化精神。這些藝術家的作品更像是一種具有某種精神向度的繪畫，他們尋找的是物質生存壓力之下的文化訴求。因此，新的情況是文化訴求是通過消費與不斷的再生產進入到每個人的日常行為中來，從而使個人的審美趣味對社會和文化的作用愈來愈有效。所以作為身份特殊的消費者和生產者，藝術家們不但能夠消費圖像符號，同時也有能力創造圖像符號，并使之在文化圈內廣泛流通。如注重都市表現與個體表達的藝術家韋嘉、羅丹、朱海、張發志等；如具有卡通繪畫元素的熊宇、李繼開、陳可、高瑀、熊莉鈞、朱海等。

三、“新界面”的形成

2021年6月，筆者策劃了“2021四川美術學院青年藝術家駐留計劃結題展”。在更為年輕的一代人身上，我看到了一些傾向和很多的可能。這一屆的駐留藝術家們，在2020年遭遇了新冠疫情的突襲，開始面臨疫情對現實生活的巨大改變與深刻影響，當然也得到了更多向內探索和主動改變，以及自我治愈的時間。關于青年藝術生態的討論在十年前是一個熱點，而在今天關于它的討論也在明顯發生轉變。我們常說“青年藝術”實際上有兩個重要的意涵：一個是狹義上的青年藝術家的創作；另一個是立足于美術史的敘事，即在不同階段與發展時期，涌現出的青年藝術現象與藝術思潮。

依據第二個層面的敘述，我發現今天移動終端的“界面效應”越來越影響到藝術家的創作與思考，基于此本屆展覽取名“彈出”，該詞義本是源于電腦使用時的兩種操作現象：一是點擊卡頓造成的反應，二是網頁端自動推送的結果。前者是在瀏覽網頁時因為系統卡頓時，不斷點擊，延遲后彈出數個重復的窗口；后者是非主觀操作下，網絡端依據大數據分析自動彈出消息和推送頁面，在屏幕上不斷盤旋、或漂浮到屏幕的某一角落。現在看來，這與今天青年藝術家們的“生存策略”“創作經驗”以及“技術反思”產生了可以類比且直接的關聯。很明顯在他們的日常經驗中，數字化生活已經在藝術文化層次深入發生交際，如同網頁端自動推送那樣，不斷沖擊且留下一段段“刻痕”，逐漸成為當下生活中無法回避的存在。這不僅塑造出視覺圖像的世界，同時促成了青年藝術家的創作媒介和創作觀念上重大轉變。其次，青年藝術家并不是能被充分“聚光”的群體，獲得媒體資源與學術關注的過程是逐漸從邊層向中心靠攏的，在這當中恰需要不斷地去主動“點擊”，要以持續地發生及發聲才能獲得“彈出”反應的可能。

在創作與生存的雙重現實中所產生的應對模式，一方面使得藝術家們開始著眼人與工具相互塑造帶來的詰問和反思，另一方面要想嶄露頭角，在藝術的“屏幕”上能夠不斷被顯示，首先也需要主動將自己彈出，能夠將自己的作品、觀念、語言投射到一個可被接受的屏幕上，只有在此前提下，才能探討彈出的有效性與價值。

我常在想，此中現實與互相關聯的原因：可能一方面，在于在當下的藝術語境與創作生態中，青年藝術家的創作不僅體現在媒介與形態、方法與觀念上的更新，更重要的是從有效現場中顯形，正在形成一種悄然向跨領域傳播的特征。同時，青年藝術家的創作從個體行為向團隊化的行動轉向，包括跨邊界、跨區域的鏈接。另一方面，當代藝術已經根植于學院系統之中，包括藝術家的創作方法、闡釋邏輯、文本寫作等。剛從學院畢業的藝術家們更注重在藝術語言內部的系統實驗，而導致在身份建構和創作方法上的某種分離。

青年藝術家們雖然年輕，但這并不意味著要求他們在未來一定會塑造出全新的可能，或許我們僅僅需要等待，就像是等待下載過程中那樣保持耐心，期待他們的轉變和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