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

馬浩

漢字也是在不斷成長的，曬字，而今就發了新枝，相對于這一新枝，我覺得老枝更有趣味，更富于感情，更讓我懷想。

老枝的曬字，散發著深厚的農耕氣息，氤氳著濃濃的人間煙火的情味，她讓人有可感的溫暖與踏實，有了這挺老枝，日子將變得安穩，心不會慌張。

春耕秋收，耕種的目的是收，收的目的是獲，如何讓獲轉化為得，曬是不可或缺的關鍵，在靠天吃飯的時代，若沒有了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豐收化為泡影。

有個詞語叫搶收，搶的就是時間，搶的就是好日頭。麥收時節，為了在雨季到來之前，讓糧歸倉，草歸垛，就得抓緊把小麥脫粒。新鮮的小麥，胖胖的，皮色青嫩，堆在一起，手都插不進去，潮氣無法散開，若不及時晾曬，就會霉變腐爛，豐收只是看在眼里，遠沒有吃到碗里，此時，有個好太陽，豐收便穩穩地端在碗中了。

大場上，小麥攤開薄薄的一場面，陽光如瀑，知了在濃陰里密一陣疏一陣叫著，人坐在樹蔭下，望著麥場。陽光下的麥場就像波光閃動的湖面，那是小麥被陽光曬出來的嵐氣，心里有著言不出的快意。

每過一個時辰，人們就會攤動一次，讓小麥翻個身，曬得快一點。曬糧食的時候，也是曬心頭對收獲的喜悅。第一天，小麥翻曬得特別勤，這是麥粒從奶胖走向實在的顯著一步。這日若晴空萬里，天跟水洗似的，麥粒是最殺身子的。殺身子是吾地土話，瘦身的意思，我覺得這句方言太形象，它把瘦身的艱苦過程形象地濃縮了。

秋后，曬的東西最多也最集中。

曬玉米的景象，真是遍地黃金。曬玉米，分為曬玉米穗與玉米粒，二者并不矛盾。玉米在人工脫粒的年代里，人們邊曬玉米穗，邊人工手搓玉米，搓玉米時，也是最有趣的時候。

大場上曬著玉米穗，也是要翻動的，跟翻動小麥一樣，讓玉米穗充分被陽光曬到。然后要撿拾曬的相對干的玉米穗，拿到樹蔭下搓。全家人圍在一起，大人用錐子把玉米穗錐花，讓排列緊密的玉米粒行間產生空隙，便于脫粒，錐好了的玉米穗隨手丟到簸箕里。小孩子開始搓，為了鼓勵小孩子賣力干活，大人就會講故事給孩子聽，不覺玉米粒就滿了簸箕。大人便端到場上撒開了曬，再撿一簸箕的玉米穗端回來搓……

玉米穗搓完了，場上就是玉米粒的天下了。玉米粒的芽部有蟬翼般的薄皮，捧起玉米粒向空中拋去，白亮亮的玉米皮紛紛揚揚，雪花一般，好看好玩。如果手臂有汗水，讓手臂伸進玉米堆里，抽出來時，手臂上頓時長滿了“魚鱗”，有趣極了。

有了玉米脫粒機時，就先曬玉米穗，待玉米穗曬得差不多了，開始用機器脫粒，然后，曬玉米粒。用玉米脫粒機高效省時，卻少了全家一起搓玉米的溫馨氣氛。

摘棉花的時候，開始曬棉花。花白的棉絮，在秋陽下就是從天空落下來的白云。曬棉花要搭架子，架子連成一片，架子上放著高粱苫子，因為棉絮太白怕草屑，況且，棉絨極有附著力，草屑沾上了，想摘下來要花費好大的功夫，還得犧牲棉絨。

棉花成片地晾曬，看著，人就覺得純凈，溫暖。

辣椒紅了，摘下來，隨便撒在陽光充足的地方。曬辣椒，不擇地，不怕牛羊，就怕雞。雞喜歡啄紅辣椒，吃辣椒里邊的種子，也不知道雞咋這么聰明，它怎么知道辣椒里會有種子？或曰，天生的，世間萬物，各有生存之道。

山芋也是要晾曬的，為了好儲藏。山芋這么大的個頭，如何晾曬呢？靈長目的人，有的是靈氣，把山芋刨成薄片晾曬，白瓤的、黃瓤的，刨成片，曬干了統統是白白的。

曬干的果實滿了倉，冬天也就到了。農閑的農人，在背風的地方，曬著暖融融的冬陽，回味著一年來的甘苦，閑話古今過往，嘴咬著煙管，煙霧在陽光里繚繞著，夢幻一般。

（編輯? 余從/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