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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漢王朝對鄉里族姓的規劃與管理

2021-12-16 09:10:38凌文超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 2021年6期

凌文超

一、引言

關于秦漢時期縣下“鄉里”族居的一般形態(1)秦漢三國文獻中的“鄉里”,或指縣下轄鄉屬里,這是從地方行政單元而言的;或指本郡(國),因郡與州、縣的密切關系,時而又指同縣、同州。劉增貴:《漢魏士人同鄉關系考論》,載邢義田、林麗月主編:《臺灣學者中國史研究論叢5·社會變遷》,129-131頁,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隨著秦漢政治文化和社會習俗的變遷,兩個“鄉里”的族居形態前后都發生了變化。尤其是郡縣層面的“鄉里”,西漢后期已降,豪族興起,地方宗部發展迅速,強宗豪右成為這一時期宗族發展的主流形態。正如馮爾康所指出的,漢代宗族重建主要在上層社會進行。參見馮爾康:《古代宗族與社會結構史》,1-27頁,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9。州郡縣中豪強大族的發展不可避免會影響縣下鄉里的族居形態,但本文的討論聚焦在縣下轄鄉屬里,而且主要從文書、制度也就是王朝統治的視角考察秦漢帝國對編戶民族姓的規劃與管理。,學界存在不同的意見。一種觀點是“聚族里居”。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從新石器時代開始,以血緣關系為主的群體維持著聚族而居的生活,并具有十分強烈的延續性。即使春秋戰國以來實行日趨嚴密的戶籍制和鄉里制,因鄉里制與舊聚落疊合在一起,并沒有破壞原有的血緣性聯系,宗族聚居的習慣也并未改變。秦漢出土文獻中有不少以姓氏命名的里,是過去血緣性聚落的遺留。漢侍廷里父老僤于姓約占40%,這對宗族聚居一里做了十分有力的證明。(2)邢義田:《天下一家:皇帝、官僚與社會》,396-466頁,北京,中華書局,2011。持相近意見的比如馬新:《論兩漢鄉村社會中的宗族》,載《文史哲》,2000(4);馬新:《漢唐間鄉村宗族存在形態考論——兼論中古鄉村社會的非宗族化問題》,載《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1)。

另一種觀點是“里中多姓雜居”。相關學者認為,戰國秦漢以來的鄉里,作為地域性行政組織,不斷瓦解和消除原來的血緣親族關系對集權政治的抵制力,新的非親緣性社會關系得以強化。里內大小的同姓宗族與沒有宗族背景的單姓家族并存。秦漢碑簡文獻中,無論是里耶秦簡“南陽里戶籍簡”、居延漢簡“吏卒名籍”,還是“漢侍廷里父老僤買田約束石券”“四川郫縣犀浦出土東漢殘碑”,其中記錄的姓氏,均表明一里之中多姓雜居。(3)朱鳳瀚:《商周家族形態研究》,561-566頁,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趙沛:《兩漢宗族研究》,133-156頁,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2;陳絜:《里耶“戶籍簡”與戰國末期的基層社會》,載《歷史研究》,2009(5)。

這兩種觀點的分歧主要有二:一是對里與聚落的關系有不同的認識。前者認為里大多數情況下可能只是在原有聚落之上加上的新編組,里中仍然維持著原有的血緣聯系。后者將戰國秦漢時期的里視作最基層的行政地理區域與居民行政組織,不斷打破原聚落中的血緣親族組織,里中居民成分混雜,異姓雜處,逐漸失去了血緣集團的特性。

二是對里中族姓家戶在定性、定量上有不同的分析。(4)戰國秦漢時期姓氏逐漸混而為一,庶民逐漸普及姓氏。徐復觀:《中國姓氏的演變與社會形式的形成》,載《兩漢思想史》(一),281-291頁,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本文不再對這一時期的“姓”與“氏”做嚴格區分。“同姓”是判斷同一族姓的必要條件,但同姓不一定是同一家族(親族)。例如,《漢書·揚雄傳上》云:“自季至雄,五世而傳一子,故雄亡它揚于蜀。”顏師古注:“蜀諸姓揚者皆非雄族,故言雄無它揚。”(班固:《漢書》卷八七上《揚雄傳上》,3513-3514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蜀地雖有其他揚姓,但因與揚雄沒有親近的血緣關系,所以“皆非揚族”。然而,漢代逐漸形成“同姓”即“同族”的意識。如漢高祖稱“天下同姓一家”(班固:《漢書》卷一下《高帝紀下》,7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又如董卓(涼州隴西臨洮人)自認為與董太后(冀州河間人)“同族”(范曄:《后漢書》卷七二《董卓列傳》,2323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據此,本文所稱的“族”“族姓”并非指狹義的親族,而是包括親族和疏族在內的廣義上的“宗族”,即將“同姓”視作廣義上的“同族”。通過姓氏異同探討鄉里的族姓構成,所反映的是包括父系血緣關系和宗族認同及意識在內的鄉里族居形態。前者關注大姓在里中所占比重,以一姓戶數的多寡來衡量族居形態。后者重視里中姓氏的數量,以多個姓氏的共存來否定聚族里居的形態,對里中大姓的存在卻有所忽視。

由此看來,分析、論證秦漢時期的族居形態,不僅要厘清里與自然聚落的關系,也要制定聚族里居的標準。只是,從目前的秦漢史料來看,里與自然聚落的關系,仍缺乏明確而有力的直接例證。(5)池田雄一:《中國古代的聚落與地方行政》,117-140頁,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7。至于聚族里居的標準,當然不能僅以姓氏的個數作為衡量標準,大姓戶數占里總戶數的比重,顯然是更為重要的定性標準。既然學界常以東漢侍廷里父老僤于姓家戶占比40%來衡量聚族而居的形態,本文就暫且以此作為聚族而居的基準,即一里之中,如果大姓戶數占比40%以上,就庶幾可以反映大姓聚族里居的形態。

近年來,秦漢簡牘文獻大量出土并陸續公布,其中有不少鄉里戶籍類文書及基層組織人名簿,為探討這一時期鄉里族居形態提供了直接材料。本文嘗試利用這些材料,分析秦漢里中族姓的構成及其基本形態,并探討其成因,揭示官方在規劃鄉里族姓方面起到的作用。

二、秦漢基層的族居形態

里耶古城北護城壕出土的遷陵縣南陽里戶籍簡牘,經整理拼復綴合,得整簡10枚,殘簡14枚(段),其中有10枚可釋讀戶人姓氏(6)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發掘報告》,203-208頁,長沙,岳麓書社,2007。,共計8個姓氏:黃姓3戶,其他7個姓氏均只有1戶。秦代一里戶數約30戶左右(7)符奎:《秦漢閭里戶數初探》,載《中國農史》,2016(1);符奎:《秦簡所見里的拆并、吏員設置及相關問題——以〈岳麓書院藏秦簡(四)〉為中心》,載《安徽史學》,2017(2)。,可釋讀姓氏的南陽里戶籍簡牘遺存約1/3,這對里中族姓的統計會有影響。一般而言,戶數保留越少,族姓戶數占比會相對偏高。即使如此,該里首姓黃姓也僅占可釋讀姓氏戶數的30%(實際占比應低一些)。由此約略可窺知,秦代遷陵縣南陽里應當是多個族姓雜居(8)陳絜:《里耶“戶籍簡”與戰國末期的基層社會》,載《歷史研究》,2009(5)。,且大姓家戶不占絕對多數。

江陵鳳凰山10號西漢墓二號木牘“記錢人名簿”和東漢“侍廷里父老僤約束石券”為考察漢代里中的族居形態提供了線索。鳳凰山漢簡“記錢人名簿”記錄了18個姓名,包括16位出錢者和2位“不予者”:

載翁仲七十,莊伯五十,應小伯五十,閻(?)(9)“閻”,原闕釋,今據摹本字形補。翁仲五十,陶仲五十,王它(?)五十,王翁季五十,胡兄五十,袁兄五十,氾氏五十,姚季五十,張母(?)卌,張蒼卌,楊公子卌,靳悍卌,張父卌(二正)

不予者:陳黑,宋則齊(二背)(10)⑦⑧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江陵鳳凰山西漢簡牘》,92-94、97-100;106-112、141頁,北京,中華書局,2012。

記錄“不予者”,表明該牘應當悉數記錄了某個群體。學界目前傾向于該牘的性質為“賻赗名籍”(11)汪桂海:《談漢代碑刻、簡牘中的賻赗名籍》,載卜憲群、楊振紅主編:《簡帛研究·2005》,238-243頁,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記錄了墓主張偃所在的平里的全部家戶(包括張偃共計19戶)。(12)王愛清:《關于秦漢里與里吏的幾個問題》,載《社會科學輯刊》,2006(4);馬新:《漢唐間鄉村宗族存在形態考論——兼論中古鄉村社會的非宗族化問題》,載《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1)。

無論如何,鳳凰山漢簡“記錢人名簿”所記之姓名能反映西漢文景之際江陵縣下“里”或“單”的族居形態。按學界的主流意見,平里當時19戶,張姓4戶(含張偃),王姓2戶,其他姓氏僅1戶。首姓張姓約占平里總戶數的21.1%,遠不足聚族而居的基準40%。由此看來,西漢前期江陵平里應為“多姓均勢雜居”形態。(15)本文所謂鄉里“多姓均勢雜居”之“均勢”,并非指鄉里之中的族姓勢力絕對均等,而是指鄉里之中個別族姓相對其他族姓并不占據絕對的優勢,而是若干族姓和單家并存,大致呈現平衡共存的態勢。與“編戶齊民”之“齊”的用法相似。

東漢建初二年(77年)“侍廷里父老僤約束石券”具體銘刻了結“僤”的25人姓名:

單侯、單子陽、尹伯通、锜中都、周平、周蘭、丘屯、周偉、于中山、于中程、于季、于孝卿、于程、于伯先、于孝、左巨、單力、于稚、锜初卿、左中文、于王思、锜季卿、尹太孫、于伯和、尹中功。(16)凌文超:《東漢侍廷里父老僤約束石券人名校訂》,載臧克和主編:《中國文字研究》,第33輯,108-113頁,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21。

25戶(券文中明確提到“得傳后代戶者一人”)中于姓10戶,單、尹、锜、周姓3戶,左姓2戶,丘姓1戶,首姓于姓戶數約占侍廷里父老僤家戶的40%。

不過,這還難以直接作為東漢聚族里居的證據。據券文“即僤中皆訾下不中父老,季、巨等共假賃田”,侍廷里父老不一定由這些結僤之人出任,說明這25戶只是侍廷里中的部分民戶。按《續漢書·百官五》劉昭注引《風俗通》:“里有司,司五十家。”本注則稱:“里魁掌一里百家。”(17)司馬彪:《續漢書·百官五》,載范曄:《后漢書》,3625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長沙尚德街東漢簡亦記錄:“詔書:百戶置一正,貧富不得容奸詐。”(18)楊小亮:《長沙尚德街084號東漢“詔書”木牘補征》,載《文物》,2021(3)。東漢制度上規定一里的戶數基準為50戶或100戶。據此,侍廷里父老僤嚴格說來,難以全面反映侍廷里的族姓形態。

漢代的“單”多種多樣,如“酒單”“奉禮單”“孝子單”“宗親單”“正衛彈”,顧名思義,它們分別是因生產販賣、饋贈、喪葬、宗族、服役等目的而組織起來的團體。(19)寧可:《關于〈漢侍廷里父老僤買田約束石券〉》,載《文物》,1982(12);邢義田:《天下一家:皇帝、官僚與社會》,443-447頁,北京,中華書局,2011;俞偉超:《中國古代公社組織的考察——論先秦兩漢的單—僤—彈》,71-93頁,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父老僤”與“父老”息息相關,侍廷里組織父老僤買田的目的就是為了資助“僤中其有訾次當給為里父老者”。“父老”稱謂,比擬家族父兄關系,未必皆有血緣關系,指的是那些應該父事或兄事的長輩。(20)守屋美都雄:《中國古代的家族與國家》,142-159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文獻中,常見“父老(兄)”與“子弟”對舉,例如,《史記·高祖本紀》云:

劉季乃書帛射城上,謂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雖為沛令守,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誅令,擇子弟可立者立之,以應諸侯,則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無為也。”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開城門迎劉季,欲以為沛令。劉季曰:“天下方擾,諸侯并起,今置將不善,一敗涂地。吾非敢自愛,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相推擇可者。”(21)司馬遷:《史記》卷八《高祖本紀》,350頁,北京,中華書局,1959。

劉邦一并提到的“父老”“子弟”“父兄子弟”等,雖然不必狹隘地理解為血親關系,但是,這類擬血緣關系的稱謂反映出家族倫常在基層社會秩序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漢代“父老僤”與“宗親單”并存,后者應為同宗親屬的結單,“父老僤”中血緣關系似乎也不應低估。(22)趙沛認為:“父老就是地方社會宗族勢力的代表。”參見趙沛:《兩漢宗族研究》,137-140頁,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2。如《后漢紀·靈帝紀》建寧二年(169年)云:

(孟敏)其宗人犯法,恐至大辟,父老令至縣請之。叔達曰:“犯法當死,不應死自活,此明理也,何請之有?”有父老董敦之曰:“儻其死者,此大事也。奈何以宜適而不受邪?”叔達不得已,乃行見楊氏令,不言而退。(23)袁宏撰,周天游校注:《后漢紀校注》,648頁,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

又如《三國志·魏書·陳群傳》載:

群為兒時,寔常奇異之,謂宗人父老曰:“此兒必興吾宗。”(24)陳壽:《三國志》卷二二《魏書·陳群傳》,633頁,北京,中華書局,1982。

在這些故事中,“宗人”與“父老”并舉,反映出宗族與父老關系之密切。侍廷里父老僤于姓占40%,大抵也可以反映這一點。

由此看來,侍廷里于姓宗人有可能多數甚至全部屬于此僤。(25)侯旭東指出,漢魏六朝時期的“宗族”可能“尚處在由多系‘親屬群’轉為‘父系繼嗣群體’的初始階段,‘父系意識’初步形成”。參見侯旭東:《北朝村民的生活世界——朝廷、州縣與村里》,60-107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東漢侍廷里父老僤或有可能由于姓及其“親屬群”構成。按東漢時期一里50戶或100戶,于姓戶數在里中的占比將大幅度下降。假設侍廷里于姓皆屬此父老僤,那么,于姓戶數應為侍廷里的20%或10%左右,與西漢江陵平里占比相近,也呈現“多姓均勢雜居”的形態。

里耶秦簡“遷陵縣南陽里戶籍簡牘”、鳳凰山漢簡“記錢人名簿”、東漢“侍廷里父老僤約束石券”和走馬樓吳簡戶口簿籍所透露的鄉里族居形態(26)梁軒:《“日常生活視野下的中國宗族史”學術研討會概述》,載《中國史研究動態》,2018(3)。,呈現出秦漢三國鄉里平民“多姓均勢雜居”的延續性。這些史料的來源地域分布廣泛,反映這一里居形態應當具有普遍性。

三、姓氏成為管理平民的手段與平民族姓觀念

秦漢三國碑簡文獻顯示,鄉里編戶民“多姓均勢雜居”。這一族居形態,不同于以往學界所認識的“聚族里居”或“里中多姓雜居”。不僅如此,秦漢官文書中普遍書寫編戶民的姓氏,與西周以降很長時期內姓氏乃政治權力的符號,為統治集團所有而不為平民所得,也是不可同年而論的。秦漢鄉里編戶民“多姓均勢雜居”與姓氏的演變、王朝權力的規劃應當有著密切的關系,茲予以申論。

西周利用本為血緣符號的姓氏為政治統治服務,將姓氏與宗法制度相結合,并用來酬庸報功,以達到鞏固統一的目的。《左傳》隱公八年載:

無駭卒。羽父請謚與族。公問族于眾仲。眾仲對曰:“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諸侯以字為謚,因以為族。官有世功,則有官族,邑亦如之。”公命以字為展氏。(27)杜預:《春秋經傳集解》,載鄭玄等注:《十三經古注》,第6冊,1174頁,北京,中華書局,2014。

周代姓氏來源于天子的“賜”“命”以及諸侯的“字”,象征著政治權力的分封與宗法的繼承。至于世代功勛卓著者,則以官名、邑名為氏(族)。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宗法等級制度日益崩壞,下陵上替,姓氏不再為統治集團所獨有,平民逐漸普及姓氏。氏、族也從為宗法制度服務的政治符號逐漸演變為社會性符號,向血緣組織的標識重新回歸。(28)徐復觀:《中國姓氏的演變與社會形式的形成》,載《兩漢思想史》(一),264-313頁,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陳絜:《商周姓氏制度研究》,225-231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事實上,平民得姓不僅是政治權力、社會結構和制度發生巨變的結果,也有王朝權力的推動。在秦王政十八年“識劫案”中,所涉及的吏民皆只記“名”而不記“姓”,而且“宗人”的作證并不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29)朱漢民、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三)》,153-162頁,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這似乎表明,此時秦的基層統治尚未全面利用族姓管控編戶民,也未全面利用宗族作為治民的有效手段。

秦統一六國后,通過“書同文字”等改革措施(30)司馬遷:《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239頁,北京,中華書局,1959。,以“族”“氏”作為統治手段管理民眾。里耶秦簡“更名方”(8-461)云:“曰產曰族”(31)本文所引里耶秦簡均出自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里耶秦簡》(一)(二),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2017;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2卷,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2018,以下引文僅標簡號。。可能是將“產”更名曰“族”,與生育相關的內容并入“族”中,“族”的血緣意義更加濃厚。(32)“曰產曰族”,一說“曰產”是以“產”代替“生”。張世超:《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的文字學啟示》,載《古代文明》,2014(4)。按此說,“曰產”與“曰族”并提,亦說明“族”與“產(生)”關系密切。這一文字改革對“族”的強調,應當與秦王朝試圖運用“族”規劃和管制民眾密切相關。

岳麓秦簡中所見的秦律令規定:“·諸治從人者,具書未得者名、族、年、長、物色、疵瑕。”“·制曰:后令箸其族。”(33)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五)》,45頁,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六)》,76頁,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20。在文書中強調“族”的登記,意味著秦王朝逐漸注重以“族”控人。所謂“箸(著)其族”,即注明其“氏”,如里耶秦簡“年卅七歲,族王氏”(8-1555)、“□年卅一年歲,族黃【氏】”(9-1257),這些都是秦以“氏”名“族”的例證。“氏”“族”與庶民人身開始緊緊相連,成為官方登記平民身份的標記。

秦漢王朝依靠姓氏管理平民宗族乃至個人人身,使得姓氏登記隨之具有行政行為的法律效力。漢代有妻冠夫姓、妻從夫姓的習慣。(34)森鹿三:《東洋學研究:居延漢簡篇》,71-72頁,京都,同朋舍,1975;劉增貴:《漢代婦女的名字》,載李貞德、梁其姿主編:《臺灣學者中國史研究論叢9·婦女與社會》,50-51頁,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張俊民:《新、舊居延漢簡校讀二例》,載《考古與文物》,2009(2)。里耶秦代戶籍簡中,僅記錄戶人姓氏,妻子不記姓氏,應當也是妻從夫姓的反映。(35)孫兆華、王子今:《里耶秦簡牘戶籍文書妻從夫姓蠡測》,載《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8(3)。當姓氏成為官方管控編戶民的手段,那么,戶籍以及相關官文書中姓氏的登記就開始具有法律效力。例如,張家山漢簡《奏讞書》案例三中,卷宗記載闌的陳述:一云“南齊國族田氏”,一云“闌送行,取(娶)為妻”。然而,官方認為“闌非當得取(娶)南為妻”(36)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93頁,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闌與南因身份限制而被禁止結婚。闌與南之間非但法律婚姻,連事實婚姻也不會被許可。因此,卷宗登記的內容,南之“族”“氏”是不可能從夫姓的。該案最后的判決也是以奸(無婚姻關系的男女私合)及匿罪判處闌黥為城旦。(37)關于該案涉及的婚姻與奸罪的具體分析,參見劉欣寧:《秦漢律令中的婚姻與奸》,載《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2019(第90本第2分)。質言之,該案卷宗對南之族、氏的記載,實際上隱含了官方對闌、南非婚姻關系的判定。

由此可見,秦漢官文書中姓氏的記載滲透著國家權力,不能簡單地以社會性符號或血緣組織標識視之。姓氏如同二十等爵制一樣,秦漢王朝將原本屬于貴族的姓氏、爵位在國民中普遍推廣,有助于在最大限度上控制民眾和征調人力資源。戰國以來庶民普通得姓的背后,是國家試圖利用姓氏實現對平民個人乃至宗族的控制。換言之,官文書姓名的登錄建立起了官方與個人、宗族的聯系。這也是周秦承革的具體反映。

與此同時,姓氏作為血緣組織標識的意義也逐漸重要起來。“同姓”是判斷同一(父系或擬制父系血緣)家族、宗族的必要條件,也是敬宗收族的前提,如《禮記·大傳》云:“同姓從宗。合族屬。”(38)鄭玄注:《禮記》,載鄭玄等注:《十三經古注》,第5冊,1005頁,北京,中華書局,2014。漢代逐漸形成“同姓”即“同族”的意識。例如,漢高祖劉邦對劉濞說:“天下同姓一家”(39)班固:《漢書》卷一下《高帝紀下》,7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后漢書·董卓列傳》云:“卓以王為賢,且為董太后所養,卓自以與太后同族,有廢立意。”(40)范曄:《后漢書》卷七二《董卓列傳》,2323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董太后是冀州河間人,而董卓是涼州隴西臨洮人,董卓與董太后地理懸隔,兩人之間應當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因為“同姓”而稱為“同族”。但是,族姓觀念是否很快普及到廣大平民,是頗有疑問的。

對于編戶齊民,秦漢推行分異令(41)直至曹魏才正式“除異子之科,使父子無異財也”。房玄齡等撰:《晉書》卷三〇《刑法志》,925頁,北京,中華書局,1974。,社會上也因此逐漸形成“禮有分異之義,家有別居之道”(42)范曄:《后漢書》卷七六《循吏列傳·許荊》,2471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的觀念。編戶民多為核心家庭,兄弟通常分居,家庭規模一般比較小,平均每戶約五口人。(43)杜正勝:《傳統家族試論》,載黃寬重、劉增貴主編:《臺灣學者中國史論叢8·家族與社會》,12-28、59-66頁,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底層民眾的貧困也容易導致分家析產,甚至賣兒鬻女,通過離析為小家庭才能尋找出路。(44)鷲尾祐子:《長沙走馬樓吳簡中的“限佃”名籍》,載鄔文玲主編:《簡帛研究·2017·秋冬卷》,328-330頁,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編戶民宗族的發育程度也很低。例如,劉邦統一天下,卻因為“骨肉同姓少”,不得不“廣強庶孽,以鎮撫四海”。(45)司馬遷:《史記》卷一七《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802頁,北京,中華書局,1959。又如,蕭何原為沛主吏掾,“舉宗”追隨劉邦起事也不過“數十人”。(46)司馬遷:《史記》卷五三《蕭相國世家》,2015頁,北京,中華書局,1959。種種跡象均顯示,秦漢編戶民的宗族勢力是比較輕微的。秦漢時期平民即使營建宗族,其宗族范圍也比較狹窄,大抵指三族,即父母、妻子、同產,此外便疏遠了。

在這種背景下,直至東漢時期,鄉里編戶民的姓氏觀念與宗族、血統意識也是比較淡漠的。《三國志·吳書·是儀傳》載:

是儀字子羽,北海營陵人也。本姓氏,初為縣吏,后仕郡,郡相孔融嘲儀,言“氏”字“民”無上,可改為“是”,乃遂改焉。(47)陳壽:《三國志》卷六二《吳書·是儀胡綜傳》,1411頁,北京,中華書局,1982。

“是儀”本姓“氏”,竟因孔融一句諧謔之語就易姓,名士孔融對此也不以為意。可見至東漢末年,平民姓氏的浮游性仍然很大,族姓觀念仍未穩固下來。(48)這一時期更多改姓的例子,參見侯旭東:《北朝村民的生活世界——朝廷、州縣與村里》,88-93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秦漢編戶民宗族的發展相當有限。受經濟條件等的制約,宗法并未擴展至秦漢庶民社會。《禮記·曲禮上》云:“禮不下庶人。”鄭玄注:“為其遽于事,且不能備物。”孔穎達疏:“庶人貧,無物為禮,又分地是務,不暇燕飲,故此禮不下與庶人行也。”(49)鄭玄注,孔穎達正義,呂友仁整理:《禮記正義》卷四《曲禮上》,101-103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秦漢時期,庶民終年勞作以取衣食猶且不易(50)參見晁錯:《論貴粟疏》,載班固:《漢書》卷二四上《食貨志上》,1132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少有余財,又不暇燕飲,遑論敬宗收族,宗法對于編戶民而言意義不大。(51)林鵠:《宗法、喪服與廟制——儒家早期經典與宋儒的宗族理論》,載《社會》,2015(1)。秦漢編戶齊民的宗族社會遠未形成,這與碑簡文獻反映的基層“多姓均勢雜居”形態相一致。

四、鄉里制離散自然聚落與編造“多姓均勢雜居”

一般而言,自然聚落如果沒有受到外界的干擾,隨著人口的繁衍,在安土重遷的習俗和儒家思想觀念的影響下,聚落中的民戶將逐漸發展為族姓聚居。(52)“時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畢野白等由是廢亂。大姓西高氏、東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與啎。”(班固:《漢書》卷九〇《酷吏傳·嚴延年》,3668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西漢中期,因歷任涿郡太守抑制豪強不力,導致大姓兩高氏得勢放縱。兩高氏后來遭到涿郡太守嚴延年的劾治。漢代地方豪族勢力的發展與刺史、郡太守等的治理密切相關。然而,秦漢鄉里出現編戶民“多姓均勢雜居”,其族姓觀念和宗族意識也很淡薄,這應當是國家權力介入、強制離散自然聚落的結果。在此過程中,鄉里制發揮著重要作用。

秦漢鄉里制是官方管控編戶民和基層社會的行政工具,對基層社會有著至關重要的“形塑”作用。(53)魯西奇:《中國古代鄉里制度研究》,1-22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削弱地緣和血緣關系,摧折民間的自治權力,實現官方對編戶民直接的控制和加強集權是其重要的功能。

秦漢“鄉”“里”的組織原則和依據主要是戶口數量(54)王毓銓:《漢代“亭”與“鄉”“里”不同性質不同行政系統說——“十里一亭……十里一鄉”辨正》,載《歷史研究》,1954(2)。,并隨著戶口的增減而不斷進行調整。秦律規定:

諸故同里里門而別為數里者,皆復同以為一里。一里過百而可隔垣益為門者,分以為二里。(55)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四)》,192頁,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

“諸故同里里門而別為數里者”意味著秦曾析分里,可能是在原來自然聚落色彩仍然濃厚的舊里的基礎上編制新里。此新律則規定,原來析分之里又重新整合為一里。這并非全然對里的地緣關系的重新認可。據“一里過百而可隔垣益為門者,分以為二里”,獨立的戶口眾多的里依然要被拆分,將里的戶數限制在百戶以下。戶數成為秦反復拆并里和聚邑的基準。

漢代延續了秦拆并里的做法。馬王堆三號漢墓“箭道封域圖”的標注明確顯示(56)該地圖的定名,參見邢義田:《論馬王堆漢墓“駐軍圖”應正名為“箭道封域圖”》,載《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5)。,箭道西部和西南部區域的里,其編戶曾被系統拆并和遷移,如“波里,十七戶,今毋人”“弇里,并波里”“里,并波里”“石里,到乘五十里,并石,到廷六十里”。(57)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釋文及摹圖見第6冊,109-122頁;整理圖版見第2冊,152-167頁,第7冊,264-265頁,北京,中華書局,2014。這類標注具體反映了漢初自然聚落的改制和里的拆并。

松柏漢簡中有江陵西鄉的“戶口簿”與“正里簿”。(58)荊州博物館:《湖北荊州紀南松柏漢墓發掘簡報》,載《文物》,2008(4)。“正里簿”的具體內容尚未公布,結合“戶口簿”的記錄,其內容應當是根據戶口的耗息按一定的標準對里進行調整、設置相應數量的里正,所反映的是西漢中期里和里正的調整情況。

里的編制情況,在走馬樓吳簡中有更為清晰的呈現。一里的戶數比較整齊,皆為50戶左右。(59)鷲尾祐子:《長沙走馬樓吳簡連記式名籍簡的探討——關于家族的記錄》,載羅新、宋少華主編:《吳簡研究》第3輯,83頁,北京,中華書局,2011;連先用:《吳簡所見里的規模與吳初臨湘侯國的戶籍整頓》,載《中國農史》,2019(1)。這類高度整齊劃一的“里”,顯然是經常制度性調整的結果,是秦漢鄉里制度的延續。

在秦漢鄉里制的推行和制度性調整過程中,官方強制離散長期以來形成的血緣、地緣等關系。除了里耶秦簡16-9中所見的啟陵鄉渚里遷移至都鄉,以及馬王堆漢墓“箭道封域圖”標注的里邑拆并、遷移外,還可以舉出若干證據。

第一,秦漢里伍制的推行,摧頹了聚邑共同體和睦、友愛、自治之精神。(60)杜正勝:《編戶齊民——傳統政治社會結構之形成》,131-139頁,臺北,聯經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90。秦推行里伍之制,同時規定:

令民為什伍,而相牧司連坐。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61)司馬遷:《史記》卷六八《商君列傳》,2230頁,北京,中華書局,1959。

分異令則導致親族關系也逐漸乖散。《漢書·賈誼傳》云:

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借父耰鉏,慮有德色;母取箕箒,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公并倨;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獸者亡幾耳。(64)班固:《漢書》卷四八《賈誼傳》,2244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

賈誼的說法可能帶有夸張的成分,但是,分異令削弱父子之間的禮義仁恩是無疑的。父子之間尚且如此,親族、宗人之間的宗法關系和交往禮節亦將松弛。里伍制、分異令等的推行,導致長期以來結成的血緣、地緣等關系逐漸被消解。

第二,秦代里正的選任,并未優先考慮邑里的血緣關系和社會秩序。秦《尉卒律》規定:

置典、老,必里相誰(推),以其里公卒、士五(伍)年長而毋(無)害者為典、老;毋(無)長者令它里年長者。為它里典、老,毋以公士及毋敢以丁者,丁者為典、老,貲尉、尉史、士吏主者各一甲,丞、令、令史各一盾。毋(無)爵者不足,以公士,縣毋(無)命為典、老者,以不更以下,先以下爵。其或復未當事戍,不復而不能自給者,令不更以下無復不復,更為典、老。(65)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四)》,115-116頁,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

秦除授里典、老的要求主要有二(66)卜憲群指出,里正、里典必須經過正式的任命程序,在職數和相關人名程序上都有“律令”可據。卜憲群:《秦漢之際鄉里吏員雜考——以里耶秦簡為中心的探討》,載《南都學壇》(人文社會科學學報),2006(1)。:一為年長而毋害,二為無爵或不更以下的低爵。對財產沒有要求,即使“不能自給者”也在選任之列(漢代的情況不同,據前引“侍廷里父老僤約束石券”,為里父老有戶訾要求)。要求“年長”,即將丁壯男子排除在外,以保證賦役的征派;“無害”即要求處事清廉公平,能夠“率黔首為善”,強調對官府的順從(67)秦令規定:“居邑里長老率黔首為善,有如此者,牒書。”(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五)》,134頁,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這類“率黔首為善”的居邑里長老(符合爵位要求)應當就是秦代典、老的主要候選人。“里吏”也從屬于職官體系,因此,這里的“無害”,應理解為“公平吏”(參見司馬遷:《史記》卷五三《蕭相國世家》,裴骃:《集解》注引《漢書音義》,2013頁,北京,中華書局,1959)。秦《置吏律》規定:“官嗇夫節(即)不存,令君子毋(無)害者若令史守官。”(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56頁,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以無爵或下爵擔任,既是對有爵者尤其是高爵者的優待,使他們免于承擔煩瑣的里伍事務,又避免高爵者擁有行政權力、控制鄉里。

秦代里典、老的選任,一開始就將那些在鄉里血緣、地緣關系網絡中居于核心位置、在民間秩序中擁有廣泛權力且不與官府合作的“長老”(這類長老通過耕、戰往往能獲取高爵)排除在外,而是通過將典、老納入官吏體系,選任缺乏權勢且順服“無害”的“長老”充當律令推行和行政運作的工具,從而如臂使指,實現對里伍的直接掌控。

然而,在鄉里熟人社會之中,血緣、地緣等關系自始至終在祭祀、結單、通飲食等活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秦王朝壓抑甚至普遍排斥民間秩序中擁有廣泛社會權力的“長老”(68)守屋美都雄認為,秦朝對諸如里父老這種位于國家與民眾之間的權力者,以家長的方式控制里內子弟,恐怕不會認可。守屋美都雄:《中國古代的家族與國家》,155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實際上是有意識地對傳統的血緣、地緣等關系加以摧抑,試圖憑借國家的絕對權力強行以新的國家秩序改造舊的社會秩序。

然而,秦末政治敗壞、地方控制力削弱,引發六國故地舊勢力的強烈反彈。那些受秦王朝壓制的有名望、有號召力的民間領袖“父老”迅速崛起,驅逐和誅殺秦廷的代理人,成為反秦斗爭中的主導力量之一。如前引,沛縣父老率子弟共殺沛令,開城門迎接劉邦。面對社會上依舊強大的傳統力量,漢王朝建立后,即使“漢承秦制”,在里吏的選任問題上,也不再完全遵循秦制,一方面對民間領袖有所讓步,同時將爵制秩序貫徹到鄉里,里正、父老開始可以由地方權勢者“長老”和高爵者擔任,如前舉父老僤中的于氏,以及擔任里正的“五大夫”張偃。這實際是通過賦予鄉里“長老”的職事,換取基層權勢者的支持。漢王朝雖然有限度地拉攏部分基層“長老”,但是,從整體而言,對待地方強宗大姓和傳統血緣、地緣關系,仍然以摧折為主。

第三,抑制地方豪強是秦漢長期堅持的政策,制造鄉里“多姓均勢雜居”與這一政策精神相吻合。自春秋戰國以來,打破自然聚落的血緣、地緣關系成為設立基層行政體制的基本目的之一。《左傳》宣公十一年云:楚“乃復封陳,鄉取一人焉以歸,謂之夏州。”杜預注:“州,鄉屬,示討夏氏所獲也。”(69)杜預:《春秋經傳集解》卷十《宣公上》,載鄭玄等注:《十三經古注》,第6冊,1287-1288頁,北京,中華書局,2014。楚伐陳,每鄉取一人,設置夏州以處之。在新設的夏州,原來鄉里的血緣、地緣關系不復存在。戰國秦漢鄉里制的普遍推行,無論是將大的自然聚落分析為鄉里,還是將小的自然聚落合并為鄉里,都會在不同程度地離散或稀釋原來的血緣、地緣關系。《莊子·則陽》所謂“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70)王先謙撰:《莊子集解》卷七《則陽》,233頁,北京,中華書局,1987。,即其體現。

秦漢王朝長期貫徹打壓六國貴族之后和地方豪強的政策。秦始皇統一天下,“徙天下豪富于咸陽十二萬戶”(71)司馬遷:《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239頁,北京,中華書局,1959。。西漢建立后,高帝五年(前202年)五月“兵皆罷歸家”,一度允許“諸侯子”返回舊地,但旋即(當年后九月)又“徙諸侯子關中”。(72)班固:《漢書》卷一下《高帝紀下》,54、58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漢高帝九年,接受劉敬的建議“徙齊諸田,楚昭、屈、景,燕、趙、韓、魏后,及豪桀名家,且實關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強本弱末之術也。”(73)班固:《漢書》卷四三《劉敬傳》,2123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將六國強族十余萬口遷徙到關中,削弱關東地方勢力。這一做法不久發展成為制度性的“徙陵”政策。正如《漢書·地理志下》所云:

漢興,立都長安,徙齊諸田,楚昭、屈、景及諸功臣家于長陵。后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桀并兼之家于諸陵。蓋亦以強干弱支,非獨為奉山園也。(74)班固:《漢書》卷二八下《地理志下》,1642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

通過“徙陵”政策,西漢中前期反復遷徙東方的世家大族至關中,建立陵邑,加強控制。從而削弱地方的勢力,加強中央集權,避免出現尾大不掉的局面。(75)秦漢王朝在遷徙地方豪強的同時,還鼓勵徙民墾荒、實邊,實現強干弱枝、社會救助、經濟開發等目的。參見邢義田:《治國安邦:法制、行政與軍事》,62-100頁,北京,中華書局,2011。國家強制遷徙平民,甚至營建新的鄉里,與遷移、抑制豪強一樣,應當也帶有破散血緣、地緣關系的用意,從而制造沒有自治權力的“編戶齊民”,方便治理。

漢武帝時期,抑制豪強的政策進一步加強。元封五年(前106年)置部刺史,以六條問事。其中,“一條,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凌弱,以眾暴寡”,“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正令也”(76)班固:《漢書》卷一九上《百官公卿表上》顏師古注引《漢官典職儀》,742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即監察強宗豪右的專門條款。漢武帝還將“徙陵”的對象擴大至“天下豪桀兼并之家,亂眾民”(77)班固:《漢書》卷六四上《主父偃傳上》,2802頁,北京,中華書局,1962。,控制的對象不再僅僅是舊貴族和郡國大姓,連“兼并之家”和“奸猾”之徒也包括在內。在遷徙強宗大姓時,還規定“不得族居”。(78)李賢等注引《謝承書》曰:“其曾祖父本齊國臨淄人,官至蜀郡屬國都尉。武帝時徙強宗大姓,不得族居,將三子移居山陰,因遂家焉。”參見范曄:《后漢書》卷三三《鄭弘列傳》,1155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這樣就從上而下進一步摧殘了郡縣乃至鄉里的宗族血緣關系。

東漢時期,這類政策繼續推行。據《后漢書·酷吏列傳》記載:李章任陽平令,手刃豪右大姓趙綱,擊破其屯聚塢壁(79);周“征拜洛陽令。下車,先問大姓主名,吏數閭里豪強以對”(80);黃昌任宛令、蜀郡太守,“大姓戰懼”“宿惡大奸,皆奔走它境”(81);司隸校尉陽求,主張“且先去大猾,當次案豪右”(82)范曄:《后漢書》卷七七《酷吏列傳》,2492、2494、2496-2497、2500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漢代抑制豪強,在很長時期內應當收到了較好的效果,所謂“邑里無營利之家,野澤無兼并之民,萬里之統,海內賴安”(83)司馬彪:《續漢書·五行三》,劉昭注引《東觀書》,載范曄:《后漢書》,3307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雖然有些夸張的成分,但反映了官方塑造邑里秩序的理想形態。這就需要在地方行政過程中不斷摧折、離散郡縣鄉里因血緣、地緣等結成的權益關系。從碑簡文獻的記錄來看,秦漢三國正是通過鄉里制分割或整合邑聚,從而剖散族姓,實現鄉里編戶民“多姓均勢雜居”。如秦遷陵縣啟陵鄉渚里和“箭道封域圖”中波里等的拆分、遷移與整合,導致原來的血緣關系被稀釋,地緣關系被離散。

五、結語

秦漢時期鄉里平民“多姓均勢雜居”的延續性和普遍性,與這一時期爵制、分異令、鄉里制等的長期堅持密不可分。秦漢以來,爵制先后規定五大夫或公乘以下的吏民比地為伍,縣下之鄉里只是庶民群體的編伍,庶民宗族發育程度很低,難以發展成為大姓冠族。鄉里制在離散自然聚落的血緣、地緣等關系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鄉和里的制度性反復拆并,不斷離散長期以來維系自然聚落的血緣、地緣紐帶,在摧折鄉里大姓的同時,努力營造鄉里“多姓均勢雜居”的形態。

不過,諸如秦遷陵縣啟陵鄉渚里、西漢長沙國箭道波里那樣,割裂和遷移丘落或鄉里中的居民,在其他地域營造新的鄉里或與他里合并,這類做法并不利于基層的穩定。從吳簡展現的情形來看,里可能主要作為形式上甚或是虛擬的分割單元(84)郭浩:《從漢“里”談長沙走馬樓吳簡中的“里”和“丘”》,載《史學月刊》,2008(6)。,僅在文書層面將丘落邑聚中的吏民分散地登記在不同的鄉里戶籍之上,事實上卻存在族姓聚居在丘落邑聚的狀態。(85)黎明釗:《聚族而居與聚族里居:三國吳簡〈嘉禾吏民田家莂〉探討》,載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學報》,2002(新11)。東漢以后,鄉里制離散聚落和族姓越來越形式化,以豪強為代表的宗族勢力迅速發展,成為地方社會的主導力量。這時官方不得不轉而招撫和利用地方宗族勢力,或者將權勢者及其組織納入地方行政系統,或從思想層面主導宗族觀念的建設。如何利用宗族維系基層統治開始成為政治統治的新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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