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護士甘當“背鍋俠”：醫鬧惡人原是悲情老父

朵朵

醫院急診科接收了一名有嚴重肝腹水的老年患者，在上了平車后，他突然摔到地上，直指護士推他。十天后，這名患者過世。面對找上門來的死者家屬，涉事實習護士李靜蒙圈了。

老漢故意摔倒，實習護士背鍋

1996年，李靜出生在四川省南充市周邊的農村，高考后被四川一所醫學院護理系本科錄取。

大四時，學校會把護理專業的學生分配到全省各個醫院進行為期一年的實習。實習明面上是學習，實際上就是醫院免費的勞動力，沒有工資獎金，生活費自付不說，醫生叫你做什么你就必須做什么。

2017年7月，李靜被分配到四川省廣元市一所縣醫院急診科實習。李靜最怕的就是被分配到急診科，不僅晝夜顛倒，而且事多人雜。幸運的是，和她搭檔的王醫生是一個非常好的老師。在她的幫助下，李靜快速熟悉了急診科的主要業務，對夜間來辦理急診入院的病人也能熟練上手了。就在李靜以為能順利度過實習期時，麻煩找上了門。

11月一個深夜，醫院接到急救電話，說有位病人病情嚴重，希望醫院快點派救護車去把他接到醫院進行救治。情況危急，醫院派了幾個專業技能過硬的住院醫生和護士去參與接送，就怕病人半路出啥意外賴到醫院頭上。李靜、王醫生和另外一個負責推平車的醫護人員在醫院門口等候救護車的到來。大約過了40分鐘，救護車到了。參與接送的醫生不斷叮囑，病人屬于肝癌晚期，體內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肝腹水，要盡快安置好，送到老年感染科。還叮囑在下人的時候要注意病人的肚子，盡量不要對病人的肚子造成不必要的撞擊，以免造成二次傷害。

他們順利把病人安置到平車上，李靜用帶子綁緊病人身體，防止他摔下來。之后，李靜就在急診科前臺守著平車，負責推車的醫護人員去手術室幫忙了，王醫生拿病人的身份證去掛號錄入信息。

李靜萬萬沒想到，王醫生前腳剛走，下一秒，病人就突然開始掙扎。沒等李靜反應過來，他翻了一個身，直接連人帶車摔倒在地，嘴里大喊：“快來人啊，護士害人了……”李靜蒙了，剛才綁得很規范啊，不可能會翻倒在地的，除非……他是故意的。可他為什么要故意翻身摔倒？這不是自尋死路嗎？毫無任何經驗的李靜，看著地上大聲嚎叫的病人發呆，完全忘記自己當時應該趕緊把病人扶起來重新安置。

病人的大聲呼喊引起了不遠處家屬的注意，他們本來在和住院醫生談話，一聽到這邊的動靜，直接跑了過來。其他科室上夜班的醫生和護士聽到走廊這邊的聲音，也趕了過來，慌慌張張地把地上的病人重新安置到平車上。

病人家屬的情緒變得十分激動，他們覺得在綁得這么緊的情況下，自家老人竟然還摔下來，說明李靜是故意要害死他們家老人。李靜被這陣仗嚇到了，手腳不停地哆嗦，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這時，王醫生沖了過來，護著李靜和家屬對吼：“你說哪個故意殺人！說不定是你家老人自己想摔的。”一名男家屬一聽，情緒更激動了，死死地指著王醫生，說：“你們就是故意！就是殺人！”病人家屬直接沖過來想動手打人。其他科室的人都過來幫忙，盡量攔住家屬，不要發生肢體沖突。

家屬那邊看沒辦法收拾李靜，就開始罵她，值班醫師也沒能幸免。他們一群人賴在地上，大聲哭喊咒罵：“無良的醫生喲，存心要害死我們家老人喲，這人不得好死喲，死了要下十八層地獄喲……”初入社會的李靜哪里見過這陣仗，躲在王醫生背后只會哭。

聞訊趕來的其他醫生和護士出來打圓場，調解說：“病人本來情況就不好，應該趕快送去老年感染科進行治療，在這里拖啥子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家屬的情緒就又跟點燃了炸藥包一樣，鬧得更厲害了。

他們先是攔住平車，然后把病人從平車上拉下來，“你們這家沒良心的醫院，老子不治了，我不想我家人死在你們手里。在場的各位都是目擊證人，我家老人沒出事還好，如果出事了，第一個找的就是你們醫院！”說完，他們扶著病人走出了醫院。

家屬大鬧醫院，領導決定“私了”

第二天，李靜和王醫生就被約談了。院長詢問了這件事的細節。最后，院長語重心長地告訴李靜：“醫鬧在醫院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你不要被影響，繼續好好工作，順利完成你的實習。”之后，李靜按照院長說的那樣，專注工作，盡量不去想這件事。然而，麻煩只是暫時遠走，并沒有得到解決。

十天后的一個清晨，剛上完夜班的李靜正在宿舍補覺，突然被人拉起來，“李靜，上次鬧事的那家人又來了，正在大廳找你和王醫生！”同事小鄧驚慌失措。李靜披了件衣服就急匆匆跑去大廳旁探看，仔細一瞧，還真是那家鬧事的人。李靜躲在值班室的門縫里，看他們要整啥幺蛾子。

他們在大廳里喊了半天，發現沒人理，就直接舉起了橫幅：“無良醫生，謀財害命。”他們拿著擴音器，大聲哭喊：“大家來評評理嘛，就是這個醫院，害死了我家老人。十天前，他們醫院有個護士直接把我家老人從平車上推了下去，害得我家老人耽誤了治療，直接被活生生害死了。現在醫院既不把人交出來，也不說怎樣處理這件事，我們沒辦法了才來醫院討個說法。”那些不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路人也在幫他們說話，要求醫院給個公道。

李靜氣得咬牙切齒：明明是那個老人自己故意摔倒的，憑什么要賴到自己身上！自己是冤枉的，為什么現在成了“殺人兇手”，還要背上“謀財害命”的鍋？

當時正是周末，醫院的人特別多，大家都站在那里看戲，大廳直接給堵了。為了妥善處理這件事，減少對醫院的負面影響，醫院領導決定進行三方會談。會議室里，李靜和王醫生坐在左邊，鬧事家屬坐在右邊，院長及科室領導坐在中間。李靜心里很害怕，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醫鬧。一想到這件事會抹黑自己的實習生涯，李靜就有點氣不過。

院長說話了。首先，他給病人家屬道歉，接著就這個事展開對話。院長說，醫院沒有義務為病人的去世負責，當時的情況誰都不能確定就是李靜推他造成的傷害，進而造成了病人死亡。如果繼續造謠、抹黑，醫院會提起訴訟。家屬們并不買賬，一口咬定老人的死就是因為李靜故意推人造成的，所以李靜就是殺人兇手，王醫生當時沒有選擇幫病人，反而幫李靜說話，是幫兇！醫院必須為這件事負責。

李靜再也無法忍受了，她站起來，指著他們鼻子開戰：“我都說了好多次了，老人摔下來是他自己故意的，你們不信，還誣賴我，還來醫院敗壞我的名聲。我只是一個實習護士，和他無冤無仇，為什么要推他？你們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甘心？我說了，不是我推的，不是我推的！有本事，直接報警，交給公安局，看看這事該誰負責！”

想到自己是實習護士，想到和他們的醫患身份，李靜之前一再忍讓。她不想給實習生涯留下黑歷史，也不想給學校抹黑，她只想好好混個實習。但那一刻，李靜的情緒完全失控。她邊哭邊說，直到感覺進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抬頭一看，王醫生正滿臉淚水地抱著她，一直在說：“對不起，對不起……”李靜緊緊抱住王醫生，不顧一切地大聲痛哭起來。

李靜的突然爆發嚇到了所有人，病人家屬也怕再說下去，李靜會走極端。他們只留下一句“你們等著”，就悻悻離開了。

院長望著李靜嘆了口氣，說：“我曉得這事不是你的錯，但沒有證據啊！現在對方咬死不松口，說你是故意的，又有啥子辦法？調監控？就只看到你站在病人旁邊，根本就沒辦法證明你的清白。真的打官司，畢竟死了人，我們也沒必勝的把握。再說，那些人真惹急了，弄個魚死網破，肯定會報復。現在唯一的辦法，除了私了減少對醫院的影響以外，沒別的了。如果鬧到電視新聞里去，指不定怎么抹黑我們醫院呢！唉……”李靜聽出了醫院的不容易。可李靜不甘心啊！她為什么要背這個鍋？她一定要還自己一個清白！

甘當“背鍋俠”，“惡人”真情可憫

事情發生后，各個科室都在議論。知道內情的還好，不知道的就瞎傳，搞得其他實習生都跟著受連累，說這批新來的實習生，一點事都做不好。李靜更加郁悶了。院長讓護士長放了李靜一周的假。

李靜整天躺在宿舍床上輾轉反側，滿腦子想的都是這陣子的遭遇和怎么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怎樣做，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呢？根源在那名老人身上，只有他清楚李靜到底是不是故意推他。但他死了，她找誰去呢？難道真要背上“殺人兇手”的鍋過一輩子嗎？

李靜一個人在宿舍苦惱了好幾天后，打算出去走走。再怎么樣，也要調整好情緒準備回歸崗位，畢竟現在還在實習期，做事得善始善終。

出門后，李靜打算去離醫院幾個街區的一家牛肉面館，嘗嘗同事們曾強力推薦的筍子牛肉面。在面館坐定后，李靜一邊玩手機一邊等面的時候，聽到隔壁桌在說八卦。因為離得不遠，李靜索性拉長了耳朵，仔細聽他們說的啥。聽著聽著，李靜發現不對勁，這個事怎么和自己經歷的醫鬧事情一模一樣啊？

漸漸地，他們談話的內容匪夷所思起來，李靜連忙打開手機錄起音來。因為，隔壁桌正在說話的那個人，正好是誣賴李靜的那名老人的鄰居。

原來，那天晚上，是這位鄰居先發現老人的情況不對，打的120急救電話。鄰居還說，那名老人可能是故意的，因為老人之前就問過他，咋樣才能弄到一大筆錢。鄰居當時還開玩笑說，讓他去詐醫院，醫院錢多。結果第二天就聽到老人的兒子告訴他，老人被護士從平車上推下來了。鄰居覺得這事很蹊蹺，但事不關己，也就沒敢說。

鄰居還對同伴說：“出了這種事，醫院肯定會賠償的。醫院還要開門做生意，不可能讓這事一直鬧下去。也不知他們家是吃準了醫院拿不出有利證據，還是仗著這邊出了人命，反正一口咬定是護士故意推他。人命關天啊，鬧太大了，醫院還不是只有乖乖賠錢！要我說，這老頭兒還真賊精！”

李靜竭力控制住身體的顫抖，繼續偷聽。“咋個精了嘛？”同伴問。“這老頭兒也不容易。你想嘛，他都肝癌晚期了，沒得救了，家里又因為給他治病一窮二白。大兒子、大兒媳要養一大家子人，還有兩個娃娃要讀書，哪樣不花錢？小兒子又不爭氣，天天和那群混混吃喝嫖賭，手松得很，怎么可能有錢嘛！他不去敲詐醫院一筆錢，恐怕那些兒子連葬禮的錢都拿不出來。要我說啊，他也是可憐！”

李靜既憤怒又悲傷。是，他是家里缺錢，但他就有權利去誣賴別人嗎？他自己要死了，就可以拿命去賭別人的前程嗎？李靜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在了碗里。

回到宿舍，李靜的情緒漸漸穩定。現在，手上有了錄音證據，還有了人證，如果真要找回清白，按說也不難。然而，當李靜準備拿著錄音去找領導時，又猶豫了。她前后推理了一下，老人家屬肯定是不知情的，不然的話，他們不可能寧愿鬧到警察局，鬧到電視臺也要為老人索要說法。再一想，這名老人覺得自己拖累了家人，拿性命為家人掙賠償，又很可憐。想必他走的時候，也不會太安生。

現在，醫院一直在聯系那家人協商賠償金額，準備私了。就算醫院同意為李靜打官司，老人的鄰居會出來做證嗎？他會為了李靜這個陌生人而得罪老鄰居嗎？這會不會又引起新一輪的風浪呢？一時間，李靜的心里五味雜陳。

猶豫了幾天，當李靜聽說醫院已和老人家屬達成20萬賠償協議私了此事后，她最終沒有拿出這份證據。既然事情已經解決，醫院也沒有找李靜的麻煩，她也不想再額外生事，讓各方費精力了。那個老人拼了命也要完成的心愿，死者已矣，就這樣讓他如愿吧。至于人們眼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李靜管不了了，反正她問心無愧。護理專業的實習生實習畢業以后，需要找醫院進行規培，獲得證書，再去找工作。李靜到時找別的醫院，走得遠一點就好了。

6月，李靜的實習期結束后，她告別了這家醫院，并很快入職于外省的一家醫院。

現在，經過那次醫鬧事件打磨的李靜，早已成長為一名成熟的醫護人員，不再是那個遇事只會哭泣的小女孩了。

世間的事，沒有絕對的是與非，只有權衡利弊后的考量。

編輯/白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