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沭河在西,或許是嗅到了海洋的味道,一路奔騰,不分晝夜,無止無息。
陳樓在東,在自北向南的防護大堤之外,在蒼茫的時光之內,幾度滄桑,幾世變更。
其實,我從不敢說對這片土地有多熟悉,或者了解有多深。盡管,我生于斯,長于斯,或者也將終老于斯,但我仍然是走馬燈式的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我從不否認對陳樓的愛,童年的美好與蒼涼足夠我回味一生;我也從不隱瞞對她的反感,所有屬于人間的丑陋與惡習,她一樣不缺。我并不會因為這些就拒絕她,從一個村落看世界,才能讓我們分得清心胸,掂量出輕重。
但是,對于最初的陳樓,我所能想到的,不過是最先抵達的陳姓人,無意之中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寫下了自己的姓氏。
之后,他們筑屋,他們耕讀,他們傳下家風。他們和一茬茬于此聚集的人,共同收獲糧食,收獲豐富的魚類,以及不同的草木。偶爾,也收獲一段愛情。
2
在陳樓,我一直覺得流水是最親的,也最有品性。
比如沭河,它有自己的性格,既不掩飾自己的喜好,也不流露自己的厭惡。它因寬敞而開朗,卻不因為曲折而偏狹,縱然也有不同的深淺,但并不阻礙它的直白。
它也沒有因為與陳樓最親而去過問村莊的事務,不像穿村而過的黑馬河,硬生生地把一座小村的名字分成了南北。
自然,村莊的南北與黑馬河無關,我也不該用這種方式來冤枉它,所有的水都不會帶著目的前來。它們以最大的善,滋潤土地萬物,繁衍生息。它們無怨,來,靜靜;去,也靜靜。從來處來,到去處去,它們從不解釋。
除了沭河,除了黑馬河,村里還有一條通往虞姬溝的水流,它同樣穿陳樓而過。
這些橫豎穿行的河流或者溝渠,在陳樓的大地上形成了彼此交錯的水道。
那些水,是不可忽略的記憶,讓粗獷的蘇北男人偶爾也會把堅硬的表情變得溫柔許多。
3
那些年,沭河的漁鼓一響,老家就會從沉睡的夢里醒過來。
我們也會醒來,像同時醒來的雞犬,發出各自的聲音。而長輩們早已荷鋤田園,當然不是寫詩作畫的怡情,他們對待農作物的方式遠比伺候子女更為辛苦,而且永無休止。
那些年,我總是覺得用土夯出來的草房子又矮又瘦,炊煙像被犬吠瘸了,長短不一,而村南村北的鄉親一見面的招呼,能瞬間把全村的餓意喊醒。
好在,我們的經歷并沒有在那些難熬的日子里浸泡太久,所以擰不出太多的苦水。
陳樓在我們的文字里,也因此沒有變得那么不堪回首。偶爾,我會把陳樓比喻為摟在沭河臂彎內的村莊;偶爾,我會說沭河是被陳樓帶拐了,才歸了河流的故鄉;偶爾,我也會覺得自己染了點陳樓與沭河的性格,沉靜而不止思索。
畢竟這里是我生命初始的地方,我能有足夠的韌性生存,當然與這片水土剝離不開。
這個村莊和很多村莊相似,有過貧窮,也有過富裕,有過榮譽,也有過侮辱。所有一切,在她最本色的面孔上,成了過眼煙云。
這個村莊里有我熟悉的表情,還有鄉音,他們被村人用了無數年,有些舊,卻從沒想過換個新的。
這個村莊里那些教給我知識的老人,大部分已經消失,或者因故去了遠方,留下來的幾乎都在泥土里以新的身份出現。
只是,他們不再和我說話,不再用眼神交流,可我只要想起他們,內心就會有忍不住的漣漪,一圈圈地漾出他們的身影。
有人說,陳樓村是個有歷史的地方,公元前就在這里留下記憶。
歷史太厚,我的心思太淺,只夠在離開多年之后還能回到這個鄰水的老家。
阿土:本名莊漢東,江蘇新沂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自由寫作者,出版作品集六部。?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