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是一項“技術活兒”

王曉波

自從王老師帶班以來，有些黑色記憶永遠也抹不掉。

第一個黑色記憶是王老師剛剛接手我們班時。一天放學，我不小心把小李弄哭了，王老師就以為我是一個很頑皮的學生，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通。那段時間，我甚至覺得王老師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第二個黑色記憶是王老師第一次布置寫日記的作業時，我忘記寫日記了，王老師就“贈送”了一段文字給我。那段文字讓我的心里充滿了無盡的失落感。如今，再看那段文字，我的心里依舊充滿無盡的失落感……真是抹不去的黑色回憶啊！

以上文字選自學生小江給我寫的回憶錄。我翻閱過無數遍，每讀一次，都會感到深深的自責。盡管我們早已和解，甚至彼此欣賞，但這兩段黑色記憶對彼此造成的影響依舊還在。對于小江，我的話語對他造成了深入骨髓的打擊與傷害;對于我，這段經歷時刻警醒與鞭策我，讓我在后來的歲月里，更加審慎地對待每一次與學生的對話，尤其是批評。它讓我意識到，批評之所以會造成傷害，不是因為缺乏愛，而是因為缺乏相互尊重;不是缺乏智慧，而是缺乏技巧。說到底，批評作為一種溝通方式，既是一門獨特的藝術，也是一門高超的技術。如果要讓批評達到“入腦”“入心”甚至“暖心”的效果，則需要遵守一定的邊界，掌握一些方法和技巧。

批評的邊界：可以批評行為，但不可以攻擊人品和性格

教師批評學生最常用的方法是“下判斷”。比如，孩子寫字慢就批評孩子“笨手笨腳”，孩子的字寫得龍飛鳳舞就斷定孩子“態度不端正”，孩子忘記寫某項作業則被認定為“喜歡撒謊”，如果孩子和別人打架，那么就會被貼上“壞孩子”的標簽，等等。

不難發現，我們所謂的批評，本質上是在攻擊孩子的人品和性格，從而給孩子貼上各種標簽。這樣的批評，除了打擊和傷害孩子的自尊心之外，還會讓孩子習慣于譴責自己和別人。他們會懷疑自己的價值，輕視別人的價值，甚至會朝著所貼的“標簽”方向發展。如果老師不斷地說一個孩子“愚蠢”，漸漸地，孩子就真的認為自己是愚蠢的，從而放棄努力，并認為避免被他人認為自己愚蠢的方法在于避開比賽和競爭。

通過小江的文字，我回顧自己兩次批評他的過程，就是在“下判斷”。盡管我沒有直接用“頑皮”這樣的字眼，但通過小江的描述，依然能夠看出我言語間表達的是“小江很頑皮”的判斷。第二次，我更是直接將小江認定為“態度不端正”。好在我及時止損，與他坦誠交流，肯定他的努力和才華，使他走出了陰霾。所以，教師在批評學生前，必須明確邊界：我們可以批評孩子的行為，但不可以攻擊他們的人品和性格，這是批評的底線。

批評的方法：描述事實，表達感受，指導行為

批評學生不僅要確立邊界，還要講究方法，教師可以先描述事實，表達自己的感受，然后再向學生提出意見或建議，指導學生的行為。描述事實可以幫助學生理解教師的想法，表達感受則是在用人與人之間的理解給予孩子慰藉，向他們傳達“你對我很重要，我希望能明白你的感受”的信息。

有一段時間，小樂經常會對同學憤憤地說：“學校一點都不講信用！老師也不講信用！”我聽到后非常生氣地問他：“不要隨便亂說學校和老師的壞話。學校和老師怎么不講信用啦？”沒想到，小樂更加生氣了，并向我說明了原因。

原來，一場大雨讓四年級男子足球賽止步于冠亞軍決賽，他和同學盼望著雨過天晴后能夠重拾賽事，決一勝負。誰知道等了一周又一周，遲遲沒有等來足球比賽的信息，他的情緒也由失望和難過升級到了憤怒。但我顯然沒有懂他，隨意地說：“不比就不比了，有什么好難過的？說不定比了也拿不到冠軍，現在這個結局不是挺好的嘛！”我說完就走了，完全沒有顧及小樂內心的感受。

我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一段時間之后，小樂還在說球賽的事，而且憤怒之情更甚。這一次，我沒有輕易開口，而是冷靜地對他說：“我知道你一直記掛著那場足球賽。”在得到他的肯定答復后，我向他表達了理解和同情：“的確很遺憾，都已經進行到冠亞軍之戰了。你那么喜歡足球，那么渴望贏一場比賽，心里一定非常難過吧？”他低下頭，沉默不語。于是，我給他建議：“你既然那么期待冠亞軍之戰，為什么不去和體育老師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這場比賽續上。”他聽后，眼睛里閃耀著驚喜的光，用疑惑的語氣說：“我們真的可以這樣做嗎？”我朝他肯定地點了點頭。他興奮地在教室里尖叫起來，約著同學一起去找體育老師。

體育老師非常支持他們的行動，但那時候正值期末考試，其他班級都不愿意抽出時間來踢足球。孩子們又一次陷入失望之中。這一次，我想讓他們自己解決問題。于是，我對他們說：“沒有班級和你們比賽，你們打算怎么辦？”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有人提議：“要不，咱們班自己組隊來一場內部冠亞軍之戰吧！”“好的，我同意！”

希望之火再次被燃起，孩子們圓了足球比賽的夢。總結會上，我對他們說：“遇到問題的時候，大家首先要做的是尋找方法解決問題，而不是抱怨。抱怨和憤怒除了發泄情緒外，對于解決問題起不到任何作用。”經此一事，孩子們成長不少，遇到困難會主動思考了。

批評的技巧：處理情緒優先，解決問題次之，批評放最后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道”比“術”重要。但在和孩子對話這件事上，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和孩子對話，尤其對孩子實施批評，僅有“道”是不夠的。比如“愛孩子”是“道”，“有智慧”也是“道”，批評孩子的出發點是“為了孩子好”，是為了糾正孩子的偏差行為。但是，很多老師因為沒有“術”，缺乏對孩子的理解，打著“愛孩子”的旗號，將孩子批評得遍體鱗傷。所以，老師需要學習批評的技巧。現以上述小樂的案例為例，講述批評的3個技巧。

技巧一：以“我”為主語，客觀陳述感受和想法

回顧那些脫口而出的批評，都是用“你”作主語，比如，“你怎么回事啊？”很多時候，那些用“你”作主語的批評已經不是批評了，而是諷刺挖苦，甚至是辱罵威脅。比如：

你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嗎？這次怎么就栽了呢？

你每次都考這么差，簡直就是班級的恥辱。

你這個樣子，不要說考大學了，連中學都畢不了業。

你們如果不安靜下來，那就抄課文！

你總是給班級帶來麻煩。

你連這么簡單的題目都不會做嗎？

……

當我們以“我”作為主語，并客觀地陳述事實和自己的想法時，我們不會攻擊、傷害學生，學生接收到的信息是：老師能夠理解我。比如，我第一次和小樂說話時，就是用反問在否定他，而第二次則是通過描述性的語言讓他在情感上接受我，這樣的認同會使他們積極地看待自己及周圍的世界。

技巧二：糾正行為前，先處理情緒

當孩子處于強烈的情感中時，他們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也不會接受任何意見或者安慰、勸導和批評。他們希望我們能夠理解他們，希望我們明白他們的心情。就像小樂，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重復著同樣一句話，表達自己強烈的不滿。此時，傾聽他們的心聲，理解他們的失望和無助，將有助于學生平復情緒，并愿意接受老師的提議。所以，在糾正孩子的行為問題前，一定要先處理好他們的情緒問題。

技巧三：指導孩子前，先處理事情

批評是一把雙刃劍。批評一方面可以指出孩子的問題，幫助孩子朝正確的方向成長;另一方面，批評往往會對孩子的人品和性格做判斷。心理學家一般不會發表批評意見，而是對孩子進行指導。因為指導孩子時，我們只是陳述問題以及可能解決問題的方法，而不會針對孩子本人發表任何觀點。

比如，我第一次和小樂對話時，言下之意是批評他不懂感恩，其實，小樂只是對未能完成的足球比賽耿耿于懷。所以，當不好的事情發生時，教師應該先處理事情，然后再進行相應的教育和指導，學生才會心服口服。

當孩子的言行發生偏差時，我們要尋求解決的方法。即使無法壓抑心中的怒火，也不要用指責和評價性語言表達出來。說到底，所有人道的、充滿愛的交流技巧背后，都是對孩子深深的理解和尊重。

（作者單位：江蘇省常州市武進區人民路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