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廣東美術家參與革命運動探析

[摘要]近代中國，在嶺南廣東有一批在國內外享有盛譽的美術家，他們積極參與民主革命運動，或出生入死，或傾力相助，或以筆代槍，成為革命的先鋒，為辛亥革命和反對反動統治作出了重要貢獻。這些參加革命運動的美術家，具有強烈的報國救國情懷和淡泊名利的高風亮節，革命運動成功之后，或功成身退，潛心藝術，或銳意創新，推動藝術變革，或身體力行，培養美術人才，在中國近代革命史和美術史上寫下了壯美的篇章。

[關鍵詞]近代;廣東;美術家;革命

[作者簡介]鄧瓊，女，漢族，湖北荊州人，毛澤東同志主辦農民運動講習所舊址紀念館，研究方向：黨史研究、博物館志愿者管理。

[中圖分類號] D613，G12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6-8031（2021）11-0024-04

廣東是近代革命的策源地，以孫中山為代表的許多仁人志士紛紛參與到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斗爭中，在宣傳革命思想、推翻清朝統治、參與民主運動方面作出了重要貢獻。在這些人中，有一個特殊群體，他們既是遠近聞名的美術大師，又是直接參加革命活動的革命者或支持革命的進步人士，他們對近代廣東革命發展起到重要作用，矗立起了不可磨滅的歷史豐碑。其中，中國美協第二任主席何香凝，“中國油畫第一人”①、民主革命先驅李鐵夫，嶺南畫派創始人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黃花崗義士潘達微等，更是其杰出代表。

一、近代廣東美術家參與革命運動的主要形式

近代廣東美術界開創了具有地域特色的嶺南畫派，影響中國畫壇。廣東美術家不僅在藝術上的成就非凡，更是近代革命的追隨者、參與者，其參與度之高、革命性之強，在中國近代史上極為罕見。

（一）出生入死，直接投身革命活動。廣東畫家思想覺醒早，具有強烈的反抗意識，積極投身革命，在追求民主解放、推動革命勝利、反對舊勢力方面，他們既是藝術家，更是戰士。

何香凝和丈夫廖仲愷追隨孫中山進行民主革命，成為同盟會第一個女盟員。曾以自己的藝術繪畫，承擔起繪制反清起義軍的軍旗、安民布告告示的花樣、軍用票的圖案、反清起義部隊所用的旗幟符號等工作。廖仲愷被暗殺，她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宣告：“茍利于國，則吾舉家以殉，亦所不惜。”②抗日戰爭時期，響應中國共產黨提出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號召，“凡有利國家人民及余個人力量所能辦到，即犧牲一切亦愿也”③，體現出一個民主革命家堅定的革命意志。

高劍父，是嶺南畫派的創始人之一，也是身先士卒、沖鋒陷陣的革命斗士。1906年高劍父參加同盟會，任同盟會廣東分會會長，積極從事民主革命活動。1910年，他組織成立“暗殺團”，制造火藥和炸彈。1911年4月27日，黃興領導的黃花崗起義爆發，高劍父也參與了這次起義。他沖鋒陷陣，毫不畏懼。黃花崗起義失敗后，他發誓要刺殺兩廣總督張鳴岐等為烈士報仇。他自制炸彈，先后三次組織暗殺行動，終于在1911年10月25日清晨，將張鳴歧手下的鐵腕人物鳳山炸死，為辛亥革命在廣東的光復作出了重要貢獻。

（二）傾力相助，全力支持革命活動。廣東美術家積極支持推翻帝制、改革中國的民主革命。生于廣東鶴山的李鐵夫，既是最先到西方學習的油畫藝術大師，又是始終伴隨孫中山進行民主革命的元老和功臣。李鐵夫在1904年加入同盟會，最初任孫中山的海外秘書，為革命奔走四方。1907年與孫中山等創立興中會后，到英、美各埠組織同盟分會，致力國民革命。1908年，李鐵夫與孫中山在紐約成立了美洲第一個同盟會分會，孫中山親臨主盟，并和李鐵夫等15位同仁志士拍照留念。李鐵夫賦詩一首：“草莽秦馳道，云煙越故城。千年不磨滅，惟有大同盟。”④此后，李鐵夫又與孫中山奔走美洲各地，陸續成立了19個同盟會分會，并任紐約分會書記長達6年。1910年清廷軍艦“海圻號”抵紐約，李鐵夫即與越公壁、鄧家顏等人冒死登艦慷慨陳詞，終于說動了全艦官兵以及司令程壁光參加了革命。

廣州番禺的潘達微，既是中國近代著名的民主革命家，也是一名丹青名匠。潘達微幼年勤奮好學，善詩文，尤長于國畫，是著名畫家居廉的弟子。1905年8月，潘達微在東京參加孫中山組建的中國同盟會，成為中國同盟會香港分會及南方支部的中堅分子，積極動員一批省港人士加入中國同盟會，多次喬裝設計，為廣州起義運輸槍械彈藥及物資支援起義。1911年4月27日，廣州起義不幸失敗，眾多革命黨人被殺害后暴尸街頭，經潘達微四處奔波，多方求援，善堂被他的義舉感動，愿把紅花崗獻出作為烈士墓地，潘達微親自協同仵工，將烈士尸體洗去血污，護送至紅花崗（后紅花崗改為黃花崗）安葬。在潘達微的首倡下，黃花崗七十二烈士陵園歷時10年終于建成。

（三）以筆代槍，針砭時弊鼓勵斗志。為了宣傳革命思想，以高劍父、潘達微等為代表的廣東畫家，創辦各類時事、美術報刊，緊密結合時事，針砭時弊，發動群眾，“振懦砭愚，開通群智，喚醒國民”。⑤1905年潘達微、高劍父、陳樹人等在廣州創辦《時事畫報》，先后出版近百期，大量發表反對外強欺壓、抨擊清政府腐敗政權的圖文，宣傳民族主義，反對封建統治和帝國主義的壓迫，傳播民主革命思想。《時事畫報》不僅傳播了進步思想，還鑄造了一批勇于革命的戰士，所謂“血并朱研，淚和墨潑”，用非常犀利的筆觸切入時弊，“集同人，振其舌，搖其筆，高呼于五嶺以南，而冀人民及早警覺”⑥，產生巨大影響，“一紙風行，最益閱報者，字字之熱情，覘社會之進步”⑦。不僅如此，高劍父、潘達微、陳樹人、程竹韻、黃般若等一批廣東畫人還在廣州創辦和參與創辦了《平民報》《七十二行商報》《賞奇畫報》《時諧畫報》《非非畫報》等20多種時政和美術刊物，組建書畫觀摩會、若遇畫學研究社、國畫研究會、藝觀學會和南社書畫社等20多個美術社團組織，痛陳反動統治，宣傳革命思想。

二、近代廣東美術家參與革命運動的動因探源

在民族危難的關頭，曾安于藝術的美術家，為民族大義甘于沖到一線，參加革命運動，體現了深深的民族情懷和犧牲精神。

（一）廣東維新變革思潮和新式教育的影響。廣東海外華僑眾多，中西方的對比與落差，對廣東變法維新思想的產生起到巨大推動作用。廣東作為“睜眼看世界”最早的地方，以康有為、梁啟超等人推動的救亡啟蒙，對廣東的影響甚遠。雖然戊戌變法失敗，但廣東各地紛紛設立各類新式學堂，也把西方的一些思想和理念最先傳到廣東，有些學校甚至還選派外國教員上課，如高劍父學習的述善堂就有來自日本的漢畫家山本梅涯授課，并勸高劍父東渡日本留學，這些都為廣東作為近代革命的發源地創造了有利條件。

（二）孫中山民主革命思想的直接影響。孫中山領導的民主革命，對廣東畫家的影響和帶動作用甚大。以廣東畫家為代表的一批仁人志士，是最先覺醒和覺悟的群體之一。隨著民族主義在廣東的興起，高劍父、陳樹人、何香凝等人不斷接受民族主義并開始關注國家存亡的問題。在孫中山、廖仲愷等革命家的帶領下，他們積極投身革命活動，成為堅定的革命者。何香凝曾堅定地說：“凡是孫中山吩咐我做的工作，凡是有益于革命的工作，我從不推辭。”⑧高劍父更是屢次向孫中山請求派遣他完成最危險、最艱巨的革命任務，慷慨激昂地表示為革命隨時準備流血捐軀。曾留學日本的陳樹人，“出于對孫中山及其民主主義思想的信仰，早在1904年，就辭家只身前往香港，從事文字宣傳工作，宣傳孫中山的主張”。⑨被孫中山題贈“東亞畫壇巨擘”“創國元勛”⑩的李鐵夫曾經說：“我平生有兩大嗜好：一是藝術;二是革命。”?他選擇追隨孫中山革命，“他的熱情與堅定是少見的，把革命種子在美洲華僑傳播，同孫中山四方奔走”。?潘達微利用世家子弟的背景參與組黨、籌款，成為孫中山“生平所最敬重而信賴的一位同志”。?

（三）留學海外經歷對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思想的推崇。20世紀初期，中國掀起留學國外的熱潮，尤其以留學日本和歐美居多，何香凝、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關良等人留學日本，李鐵夫、馮鋼百等人留學美國，林鳳眠、林之錚等人留學法國，在出國留學過程中，他們往往不能安坐在書房讀書，他們除了學習知識外，更急欲尋找救國救亡的道路。他們自發組織起來，參加各種社團組織，宣傳民主革命思想，形成了一股強勁的力量，直接參與到民主革命運動和政治斗爭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四）對封建帝制和反動統治的深惡痛絕。孫中山曾說“革命為除大多數人之痛苦”?，近代廣東美術家追隨孫中山，除對其民主革命思想的信任外，對清政府腐敗無能和反動統治的厭惡與痛絕，對苦難人民的同情以至憂國憂民也是其重要原因。潘達微雖出身于官吏世家，但他目睹清廷腐敗無能，致使國患日深，遂立志救國。李鐵夫自幼受到貧窮困擾而遠走他鄉，孕育了深深的反抗的種子，痛恨腐敗統治，并倡導“丈夫樂成仁，吊民除國寇”。?1905年潘達微與陳垣、高劍父、陳樹人等人在廣州創辦《時事畫報》時，就以“攻擊滿洲政府，示革命方向”?為目標。高劍父看到國民黨當局腐敗依舊，不禁慨嘆“嗟乎，富者愈富，勞者愈窮，蕓蕓眾生，寧有平等乎？我與骷髏，同聲一哭”?，對窮苦人民的同情、對反動統治的痛絕成為他們革命和斗爭的不絕精神力量。

（五）報國救國的民族大義。廣東地處僑區，一些有志之士身在異國，“可以閱讀到國內閱讀不到的革命書刊，可以高談闊論，抨擊時政，可以集結會社，組織團結，還可以印刷發行國內所不允許印刷和發行的書報刊物”?，激起了他們強烈的報國救國情懷，對投身民主革命事業的熱情更加高漲。何香凝留學日本，由于革命志趣相投，她與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等革命者結下深厚友誼，共同參與到民主革命和危難救國的洪流中。1906年，何香凝詩贈丈夫廖仲愷“國仇未復心難死，忍作尋常泣別聲？勸君莫惜頭顱貴，留取中華史上名”?，字里行間充滿著犧牲報國的崇高情懷。孫中山的得力助手李鐵夫，入美國美術研究院長達10年，成為國際畫壇著名人物，其作品在歐美油畫市場足與當時的大畫家并駕齊驅?，但他支持孫中山、黃克強的革命活動非常慷慨，“他參加革命不是要得到什么好處，而是出于一個正直的中國人的民族大義”。

三、近代廣東美術家參與革命運動的可貴氣節

若論以美術和美術家的活動推動時事變革的，近代廣東美術家群體可謂功不可沒。從這些美術家身上體現出凜然大義、敢于犧牲、不為名利、敢為人先的精神境界。

（一）功成身退、淡泊名利，永葆革命志士的高風亮節。廣東光復以后，都督胡漢民一再邀請潘達微出任重要行政職務。潘達微卻表示不愿做官，而把主要精力用到濟困扶危上。而早已受到國際推重的李鐵夫，也選擇功成身退。孫中山懷念這位老同志，曾電邀李鐵夫回國服務，但他淡薄名利，仍舊留在國外。1930年回到香港，期間，他看到國內的不少人背離孫中山的遺志，非常失望，寧愿在香港守窮度日，蔣介石曾頒發給他一枚國民黨元老勛章，也被他扔掉了。1949年10月26日，李鐵夫帶領潘鶴等青年藝術家們在灣仔六國飯店頂樓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紅旗。國民黨政府及偽政府汪精衛曾多次邀請高劍父進入政府，均遭到拒絕，高劍父曾說“此乃大節攸關，雖與汪是深交故舊，至此亦不能不決絕”。

（二）思想進步，銳意革新，秉持開風氣之先的品格勇氣。被譽為“革命先驅、畫壇巨擘”的李鐵夫晚年常說：“美術為革命運動武器，革命為藝術推進機，二者不能須臾離。”廣東畫家不僅利用美術作品、美術刊物等宣傳革命、支持革命，更把維新變革作為推動藝術改革的推進機。高劍父早在五四運動前十多年，就提出了“折衷中西、融匯古今”的觀念。他在《我的現代繪畫觀》上明確指出，“我國藝術實有革新之必要。這三十年來，吹起號角，搖旗吶喊起來，大聲疾呼要藝術革命”。他提出“藝術大眾化、大眾藝術化”的口號，認為新的“藝術與人生的觀點”才是藝術革命的根本，“負著藝術救世的責任”，他首次較為系統地提出了革新國畫的理論，高舉“藝術革命”旗幟的嶺南畫派被中國美術史所肯定。除了高劍父等倡導的藝術革命以外，潘達微等人也身體力行，在攝影、漫畫等方面開了嶺南甚至全國藝術的先河。

（三）身體力行，培育人才，甘當近代美術和革命美術發展的人梯。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等人早在革命活動時，就開辦和參與美術會、畫學研究會等的教育活動，培養美術人才，后又創辦著名的春睡畫院，成為嶺南畫派的搖籃，培養了關山月、黎雄才、方人定、蘇臥農等一批享譽中外的藝術大家。他們還在多所大學任教和任職，為培養近代美術人才作出了重要貢獻，極大地豐富了廣東乃至中國藝術。如廣東畫家林鳳眠在杭州創辦國立藝術院;陳抱一與烏始光、汪亞塵創立了東方畫會;丁衍庸創立廣州市立美術館，關良開拓中國畫戲曲人物新流派。近代廣東美術家把繪畫納入政治宣傳，也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革命畫在廣東的倡導和產生。1905年，潘達微公開提出“以革命思想入畫”，《時事畫報》發表了大量漫畫，以新聞漫畫為題材的報刊雜志風起云涌，1926年，毛澤東在廣州主辦農民運動講習所時，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上首開“革命畫”課程，親自把這個課目的名稱定為“革命畫”，開啟了中國共產黨用“革命畫”宣傳革命和農民運動的先河，“在我國教育史和美術史上寫下了嶄新的一項，它把圖畫注入無產階級的階段內容，變圖畫為革命斗爭的武器”，近代廣東美術家的革命政治繪畫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畫提供了有益的借鑒，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近代廣東美術家群體，既是參與革命運動的先鋒，又是藝術革命的倡導者、實踐者和一代新風的開啟者。他們作為一個時代的鮮明特征，值得人們不斷探究其背后的源流以及由此蘊含的民族精神和改革力量，為弘揚中華文化和愛國主義精神，樹立文化自信汲取更為充分的營養。

[注釋]

①遲軻.畫壇奇杰李鐵夫和他的遺詩.廣州美術學院、鶴山縣文化局，1989年9月編：第137頁.

②鄧穎超.緬懷廖仲愷，紀念何香凝.載《鄧穎超文集》.

③⑧⑨??王慎.嶺南美術家投身政治革命運動原因探析——以高劍父、陳樹人及何香凝為研究對象[J].華中師范大學研究生學報，2010（2）.

④李鐵夫.李鐵夫詩聯書法選集.廣州美術學院、鶴山縣文化局，1989年9月編：第6頁.

⑤王丹.嶺南畫派大師高劍父[M].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12月第1版：第47頁.

⑥胡艷津.辛亥革命前后中國社會文化藝術的變遷[J].嶺南文學（經典教苑），2011（10）.

⑦吳繼金.辛亥革命時期的新聞漫畫.藝苑，2011（5）.

⑩蘇乾生.鐵夫小記.載《李鐵夫詩聯書法選集》.廣州美術學院、鶴山縣文化局，1989年9月編：第1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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