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成仙來欲為魔

黃桂梅

夢里，和友人喝了點小酒，回到家，微醺，微微醺。施展了乾坤大挪移，讓靈魂，穿越到“完美世界”中。

網前一個我，幻化九身：愛喝酒抗大炮的神機，溫柔善良擁有自然之力的魅靈，圣潔美麗救死扶傷的羽靈，外表粗獷實則沉穩可靠的妖獸，冷峻獨行一擊定乾坤的刺客，以法御劍大無畏的斗士劍靈，天火狂龍瀟灑霸氣的武俠，嬌俏可愛卻又喜浴血奮戰的妖精，鏡花水月帶廣寒之護的月仙。浩浩兮組了隊，進高級無定界，進流銀宮，降魔斬妖。羽靈的極度乾坤一打開，妖獸撕咬猛撲，劍靈之金剛寒潮梵心劍印一上，武俠天火狂龍就出，妖精弱魂殘體即來，月仙施朔光詠月詩引，魅靈出青藤繞攝魂咒，神機沉默神昏轟動山河，刺客狂龍斬致命掃擊……一波操作下來，妖死怪沒，獎勵了一堆的好人卡、幻仙石。

這夢，不經意的碰撞，倏地打開了遙遠而熟悉的記憶閘門。想當年，于“完美世界”里，一群人為了升級去拉怪殺怪，尋夢港、離離草原、破陣平原都是刷怪陣地;為了刷件69副本的減唱披風，一趟一趟地進本出本，刷到凌晨一兩點，甚至三四點……因為喜歡，所以練了一套全職業的角色，開始還花心思去為自己的角色取名字，如竟惹寂寥、一縷輕云，到后來，干脆就是一號二號三號了。青瓜蘿卜豆腐，各有所好。在“完美世界”里，有人喜歡整裝備，包括裝備的任何細節;有人喜歡下各種副本，只求盆滿缽滿;有人喜歡組隊聊天，泡美女帥哥，而我喜歡升級，看著自己練的號，從1級到105級，我玩的，僅僅是一個過程，時而成仙，時而為魔。

當一個大型網絡游戲，玩到可以十開去刷本，玩成單機型游戲，我不知道，我還在追求什么，是秒殺任何Boss，還是秒殺任何副本？在茫然中，就這樣離開了“完美世界”。

不如，重裝“完美世界”，再續那成仙成魔的情緣？

古道西風給我發來了個鏈接：“‘完美世界’有手游版了，你要來玩嗎？”

“好玩嗎？”

“還行，和端游有點相似。但肯定沒有端游視覺好，技能也比較少，畢竟屏幕小、按鍵少啊。但很方便，可以碎片化時間，隨時隨意，有部手機就可以登陸了。我玩了幾個月，你來我可以帶你?！?/p>

“好，我下載。”

下載了“完美世界”手游版，登陸熟悉的賬號，一切，似乎和前幾年離開端游時一樣，音樂還是水木年華的《完美世界》：沒什么能阻攔我們在一起，去追尋那完美世界的愛與自由;畫面還是那唯美的古裝俠士風格;城池似乎也沒變，祖龍、萬化、積羽、城郊、尋夢港……主要角色也沒變，武俠、法師、妖獸、妖精、羽靈、羽箭、刺客、劍靈。此刻，這喜悅恰如一粒新果，迷了眼眸，醉了流年;這情懷宛如那種初相見，撩動了心弦，扣開了心扉。

哎呀，不對啊，怎么有個羽嵐角色？我查看介紹：羽嵐，時空操控者，主攻擊，法術系列。哇，那武器好漂亮，若隱若現，如一本魔法書，飄在身邊。嗯，我就選這個角色。再為其命名為云之君兮，取名原因，乃李白的“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哈哈，我這云之君兮神仙一入“完美”，必定與眾不同。我還買了個太玄精靈，名曰古靈精怪。就這樣，再一次進入了這如仙如魔的世界里。

古道西風說：“你先熟悉下，跟著提示，有不懂的問我?！睅е煜ざ帜吧母杏X，我腦慢手笨地開始了尋夢之旅。

云之君兮拜了古道西風為師父。這以后，云之君兮就滿世界師父長師父短地叫了起來。

古道西風對云之君兮很好。“君兮，來，帶你去打挑戰和修真，熟稱三本?！薄熬?，來，去打惡靈，那個獎勵金幣的?！薄熬?，你先做個橙武器，其他先用金裝?！薄澳氵€有千機做裝備嗎？我給你倒點過去?！薄澳阆壬夵c幸運值，幸運高了，掉率高很多?！薄拔規湍闵咸?，升升修為?！薄浦獬闪斯诺牢黠L的小跟班，忘記了塵俗，整個世界只余那欲成仙來欲為魔的虛無縹緲之美好。

選擇幫派，于云之君兮而言，是為了完成任務。以前待的那個忘記了名字的小幫派，連修仙幫、修仙長老、熊萬軍的春天這些小任務也無法完成。

古道西風跟云之君兮說：“我幫你找個幫派，先養著，長大了帶你回我們幫派?！蔽覇柟诺牢黠L：“師父，為什么我不能直接進你們幫？”“你太小，修為低。”云之君兮在古道西風的安排下，進了歲月如歌幫派。

而后，云之君兮就在歲月如歌待了很久，從60級成長到2轉68級，幫派任務很是順利。云之君兮無憂無慮、無心無肺地在師父的罩子里，混各式各樣、各種難度的本：挑戰打2轉59簡單，修真副眾妙之門，賞金打林云，幻境打36層……云之君兮和歲月如歌的人，好像都不熟悉。

古道西風幫云之君兮選了一個家園部落，說：“那個家園活躍度高，酒會多，參加家園酒會獎勵很多可以升級修為等材料?！痹浦獍徇M了名叫土匪窩的大家庭里。在家園酒會中，云之君兮很快融入了大家庭，認識了紅塵、音音、以西、守護、猴子哥、和尚等，一大群人聊得不亦樂乎。

忽然有一天，古道西風在微信里告訴我，說他不來了，退游了。

我一個人上了游戲，竟無所適從。云之君兮，如何是好？之前跟古道西風混的本，沒有一個能混得進隊伍，緣于修為太低，70萬。云之君兮選擇了低級的本：挑戰打黃昏真，修真打89，賞金打天魔，幻境打1層……在偌大的“完美世界”里，云之君兮孤獨且落寞著。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原因致師父退游，是麻煩師父多了？浪費師父時間長了？

好在，幾天后，古道西風回來了，云之君兮小心翼翼地，也不敢叫師父帶任務。云之君兮擔心自己成為師父的累贅，于是每天守在世界里，欲混各種各樣任務的隊伍。有時等不到了，就在世界各式喊。

有一天，音音帶云之君兮過三本，并且說：“你待那個幫干啥呢，又沒人帶你三本，你來璀璨星河，我們來帶?！痹浦鉀]有回答，因為歲月如歌是師父安排進去的。

又過了三天，音音在世界喊：“云之君兮在嗎？在嗎？三本！”云之君兮進了音音的隊伍。音音說：“你不在幫里，想帶你三本都帶不了。你退幫吧，過來我們幫！”

云之君兮猶豫了兩天。在晚上的酒會里，紅塵和音音又談起幫派的事。云之君兮心一熱，就退出了歲月如歌幫派。兩個小時后，云之君兮申請了璀璨星河幫派。估計是夜深了，紅塵、音音他們都不在。

“滴”，一條私聊彈了出來：“你離開歲月以后，以后一切與我無關，各自安好?！痹浦庖幌旅闪?，發信息的是獨釣寒江雪，是古道西風的戰友，是歲月如歌幫派的老大。古道西風偶爾會叫他填坑帶做各種任務。云之君兮急忙搜索了歲月如歌幫派，重新點了申請加入，對江雪說：“江雪，加我回幫。”江雪開始不理睬。云之君兮愈加心慌。幾分鐘后，云之君兮回到了歲月如歌。還好，一切依舊。

只是，云之君兮不知道要怎么樣跟紅塵、音音他們解釋。

古道西風感覺云之君兮悶悶不樂，問起原因。當即，師父說：“我幫你申請來我們幫?！本瓦@樣的，跟著古道西風，進入了完美手游龍騰區的第一大幫派——清風閣。這清風閣真不愧是第一大幫派，一大堆修為在500萬以上的大佬，如大白、小凡、七七、玥玥、青衣、老狼、玲瓏……我再點開云之君兮的角色頁面，才180萬。

云之君兮徹徹底底成了古道西風的混子，不，是成了清風閣有夢想的混子，熱情度也一下高漲了起來?；靾F本，混團幻，混更高級的三本，修為也看著在成長，200萬，250萬，280萬。

清風閣在城戰中，占據了祖龍城、劍仙城、萬化城、積羽城等幾座主城，云之君兮終于可以參加城戰了，摩拳擦掌，準備沖鋒陷陣，贏了？贏了？贏了！

清風閣包場了暴打世界首領的任務，因為獎勵多，有神器碎片，有英魂碎片，有各種精靈技能書等等，甚至還有爆玄武蛋的概率。玄武蛋可真是寶貝啊，游戲幣值2300萬，折合人民幣約2000元。世界首領每天下午兩點至五點會不定點地出現在游戲中，哪個隊伍搶到或最高傷害或最后一擊，就會得到獎勵。一開始，龍騰區第二大幫派江山的人似乎不服，還試圖來搶怪。可是，他們搶不到。論修為，他們比不上，關鍵還輸了人數。這戰場從開始到結束，他們或被殺，或被關進牢籠，或被定身動彈不得，沒搶到首領不說，還浪費了很多紅藥藍藥以及銀元寶。論功臣，非青衣、小凡、玲瓏、老周、涼冰、七七莫屬。他們定時組了團，給我們安排好隊伍，分配了任務給我們?！霸浦?，你來二隊。”“云之君兮，你飛高一點，點自動?！薄霸浦?，你用時空傳送技能去關那個羽箭?！甭暵曊Z音中，透露著對云之君兮的關懷與照顧。久而久之，這暴打世界首領任務，也只有在清風閣幫派才可以完成了。

“你三本打了嗎？”“賞金獵人打了嗎？”“五行元素任務做了沒？”“來決戰修仙幫?！薄皫团陕撡悂??！薄摆かF入侵?！薄靶蘖_道。”“押鏢。”“修羅道”……

在古道西風的陪伴下，在幫里大佬的照顧下，云之君兮覺得很幸福，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流年匆匆，未能停歇，似蠟炬燃燒，任憑室外風吹雨打，我魂純粹地在完美中皈依。

“今天老周怎么沒有來？”“去搶險了，他們那邊有泥石流?！薄拔ｋU不？”“再危險也得上?！薄白⒁獍踩?！”

“我預約9點去打疫苗?！薄拔乙ベI菜做飯。”

“大白，你怎么幾天沒上線了？”“洪水，救人去了?！薄熬热?？”“嗯，我鄭州的，洪水好大，我順手拉回來幾個。”“人家大白是特種兵退伍的。”

音音說：“我明天起幾天沒空來。”“干什么？”“接了軍令狀，去鄰城幫忙做核酸檢測。”“去幾天？”“到結束?！薄斑@波疫情有點兇猛，要注意防護?！薄爸懒?。”“大家少出去，盡量別聚會。”“哈哈，我們天天在聚會，在完美聚會。”“哈哈哈?！?/p>

無恙說：“我坐高鐵上，信號不好。”

風雪嚷嚷道：“我媳婦生了個胖娃娃。”

“男娃女娃？”“男娃，我兒女雙全了。”“恭

喜！”“哈哈，我清風閣大喜，我發個紅包?！薄?/p>

在這個虛擬的網絡世界里，一切都那么虛無，生命可以無限復活，技能可以循環使用?？墒牵磺杏帜敲船F實，談工作，談生活，談小日。那些時刻，我操作著云之君兮這粗暴而又狂野的角色，和著這有情味的群體里，享受著。

在這如仙如魔的夢幻世界里，我似乎忘記了生活中我是誰，也未曾留意到，昨夜北風悄潛入，未知秋濃竟立冬。

忘記了是誰，先離開了游戲，復方？鳳舞？大白？很多號換了人，很多角色名字，開始暗淡在“完美世界”中。

當青衣和琉璃也沒上號的那一天，整個清風閣炸開了?！八麄冊趺戳?？”“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沖突?！薄拔胰ズ扒嘁??！薄拔胰ソ辛鹆?。”“哎呀，有什么大不了嘛，兩眼一閉一睜，又是一天?！贝蠹移咦彀松嗟亓牧似饋?。那天，他們沒有回來。第二天，還是沒有回來。幫里靜靜的，靜靜地做任務，靜靜地打幫派戰爭，聊天區里靜默著。

“我們回來了?！薄拔铱?，狗青衣，你再不回來，我就壓抑成疾了。”“歡迎，歡迎狗青衣、狗琉璃回來。”“你們這群狗，個個信息轟炸我?！薄翱彀l紅包?！薄昂茫蠹覝蕚??！薄瓪g聲笑語傳遍這個世界。

古道西風給我發來信息：“云之君兮，明后天你幫我上號做任務，我有點事情?！?/p>

“好的。”

“包包里有一鍵完成任務的材料，你可以用，別那么辛苦?！?/p>

“嗯，沒事的。到周一你一定要來，那天雙倍掉落地獎勵，我怕搞不來兩個號?！?/p>

“可以，到時我上號?！?/p>

一天，兩天，三天……每天登錄云之君兮后，第一個動作就是看看古道西風號在不在線，看到灰蒙蒙的角色名字后，再默默地登陸古道西風號。

云之君兮再也沒有等到古道西風上號。

十天過去了，古道西風發來一個信息：“君兮，我也要離開游戲了?！?/p>

我沒有去追問為什么，因為我知道，不是所有的相遇都能寫意出美麗的結局，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守候成美麗的風景。

那一瞬間，我淚眼婆娑，心里忽然空蕩起來，所有任務與獎勵，似乎都變得索然無味，也心生刪除游戲的沖動。退游吧！可是就這樣離開這個讓我既成仙來又成魔的完美世界，舍得嗎？為什么眼眶會濕潤？為什么內心如此失落？十幾年的執著，十幾年的牽絆，十幾年的瘋狂，真能如此輕松地說一句不來就不來了嗎？習慣了和身邊人的與眾不同，卻又想一下子融于平常，驀然中，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窗外，下雨了，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