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祭

顏輝

2010年4月1日，愚人節這一天，老天和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把我慈善的父親帶走了，我心里屹立的那座大山一瞬間崩倒。

那天，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連綿的春雨滲透出深深的寒意，醫院冰冷的鐵床上，我那曾經在部隊里摸爬滾打、耐苦堅強的父親無聲無息地躺在蒼涼的夜色之中，母親緊緊地抱住像是已經熟睡了的父親，不肯讓收殮工抬走，號哭聲穿透了整個夜晚。我拼命地把母親拉回懷中，緊緊地抱著，按捺著錐心的痛楚安慰著她。可是，我那嬌弱的身軀又怎能溫暖得了母親那顆失去丈夫的心呢？

父親對母親愛得深沉，時時體現在日常生活的瑣事之中。在家里，父親總是搶著做家務，不舍得讓母親多做半分，生怕她累著;家里的大小事情總是征求母親的意見，兩人商量以后再作決定，偶爾拌嘴的時候，父親總是讓著母親哄著母親;每天，在外面工作辛苦了一天的父親，不管有多累，都會搬來椅子在院子里陪母親說一會兒話才去休息。以至父親故去后，母親才猛然發現父親對她的愛早已融入生活的點點滴滴，時隔多年，仍然在我們的面前叨念著父親對她的好，說著說著，眼睛總眨著淚光。

愛有多深，情有多真，父母詮釋了平凡的愛情。或許，當初的媒妁之言撮合的愛情早已經被歲月磨合成了親情，雖不是轟轟烈烈，卻處處彌漫著芳香。

父親是部隊里的軍官，母親隨軍，我和妹妹在部隊里出生。身為軍人的父親從小要求我們姐妹就像要求他的士兵一樣嚴格，不允許我們有任何壞習慣。記得五歲的時候，我和妹妹去回家探親剛回部隊的毛叔叔家玩，那時候的毛叔叔是部隊里的庫管員，他拿了很多的家鄉特產讓我們姐妹拿回家，我和妹妹提著沉甸甸的土特產高高興興地回到家，想不到迎來的卻是父親嚴厲的目光和嚴肅的批評，父親對我們諄諄教導，循循善誘：不能拿別人的禮品，不能有貪念，一旦有了貪念就容易犯錯誤。看著可口的禮物直流口水的我們只好滿臉委屈地把東西送回給毛叔叔。

小時候，因為父親覺得我聰明伶俐，我也總能得到父親的偏愛。三歲的時候我已經會唱很多歌謠，比如《東方之珠》《軍港之夜》《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等等，我都能一句不漏地唱出來。母親在部隊醫院里生妹妹的時候，我就憑著一曲《軍港之夜》讓部隊里的護士為我削了一個星期的蘋果，父親知道后開心地哈哈大笑。我六歲的時候，父親轉業回到了靠近家鄉的一個小鎮，安排在小鎮里當供銷社主任。我九歲的那一年，父親把幾本《全國小學生優秀作文選》遞到我的手里，從此我就不分晨昏晝夜地看啊、讀啊，還拿來筆記本把一些優美的句子摘抄下來，因為我堅信：父親欣賞的一定是最好的！夜深人靜，我將頭蒙在被子里，借助手電筒的光孜孜不倦地閱讀，總感覺意猶未盡，這也為我現在愛好文學寫作埋下了伏筆。父親看我這樣努力，心疼地對我說：“要休息好才有好的精神去學習啊，一定要先按時睡好覺！”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親看我寫的字歪歪斜斜，就對我說：“字是一個人的門面，你寫的字應該跟你的人一樣好看。”于是我刻苦練字，把字練得像印刷字體一樣漂亮，當我告訴父親老師每每都會拿著我的作業本在課堂上表揚我的字寫得漂亮的時候，父親淡淡地笑著說：“嗯！不錯。”工作后，父親告誡我：為人要坦誠，待人要寬容，處事要理性，胸懷要磊落……于是，我努力地從父親的身上學習優秀的品質，希望努力去打造一個真實的自己。

我上初一的時候，組織把父親調到縣里的福利院當院長，那時候的福利院給我的印象就好像電影里的農村舊村場，后院有一塊雜草叢生的空地，院子里一棟破舊不堪的兩層樓房，樓對面是一排矮舊的小瓦屋，屋里幾十雙惶恐不安的眼睛盯著我們。父親帶著復雜的心情走過去，抱起那個最小的孩子，眼睛里充滿憐愛。從那天開始，父親就成了福利院里幾十個孩子的父親。父親帶著福利院的干部職工清掃垃圾大搞衛生，那時候的福利院，除了父親是男同志，其他的都是保育員阿姨，父親凈挑重活干，好幾天才把院子和房屋的衛生搞干凈。而那些壞掉的門窗，在那個連生活費都難以解決的年代，父親只有自己動手維修。那天一大早，父親就換上一身在部隊里穿過的舊軍裝，戴上一頂舊草帽，提著一大堆工具和木塊，笨手笨腳地弄了起來。父親為了趕工，一刻都沒有休息，連午飯都只是吃了兩個包子應付。正午的太陽火辣火辣的，豆大的汗珠從臉頰滑下來，父親渾身都濕透了，偶爾騰出疲憊的右手遲鈍地擦拭著被汗水淹著的眼睛，而那件被汗水浸透的舊軍裝在陽光下卻顯得特別耀眼，時隔多年，我依然清晰記得父親貓著腰干活的背影，雖然清瘦，但是在我的心里卻是如此偉岸。父親用實際行動和真情給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遮風擋雨，帶來一片晴空。福利院是一個特殊的大家庭，其成員多是腦癱、唐氏綜合征、心臟病、唇腭裂、先天性肛門閉鎖、自閉癥、肢體畸形等弱勢群體，他們性格怪僻，生活習慣各異。這么一個“大家庭”，要讓這些孩子感受兄弟姐妹情、父母般的愛，談何容易？于是，父親硬是讓我們全家都住進福利院窄舊的平房，以方便他隨時能夠守護這些總露出無助眼神的孤殘兒。每天早早父親就到孩子住處查看，為孩子們拖地板、疊被子、整理內務，教孩子們洗臉洗頭;有孩子生病了，父親親自請醫生給他們治病，為他們熬藥，這一守護就是二十年。經父親救下的因病重被家庭遺棄的孩子不計其數，這些孩子經福利院送到各大醫院治療恢復健康后，聯系條件好的家庭逐一將他們收養，讓這些孩子融入完整的家庭生活。父親曾對別人說過：“黨和政府給了我這個體現人生價值的平臺，讓我有行善積德的機會，我感覺很幸運，心中有滿滿的成就感。現在我在福利院有著這么多的兒女，這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我很滿足了！”

父親沒有什么豪言壯語，但他的一言一行處處都顯示著人性的真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