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江茄子干

吳小街

發小的兒子在大連工作，娶了北方女孩，今年春節親家一家人來余江過年。招待親家豈能怠慢？發小恨不能去蟠桃園摘下桃子來招待。第一頓飯請來當地的名師掌勺，還沒上主菜前，先端來一小碗切成片的茄子干作為點心讓客人嘗嘗，北方人看著黑里帶紅的小玩意，皺起了眉頭：就端這個丑陋的東西來招待我們？但礙于面子不好拒絕，只好捏了一小塊嘗了一下，沒想到這丑陋的小零食一到嘴里就大放異彩：軟糯中芳香在口腔里回蕩，甜中含有堅硬的柔軟，越吃越好吃，客人喜上眉梢，連連夸獎好吃、好吃……

親家待了個把星期，對發小一家的熱情招待表示非常滿意。臨走時，什么都沒要，就收了發小的一大包茄子干。

過了幾天，兒子通知發小：茄子干一到北方就被“搶劫”一空，暑假要開足馬力制作茄子干，越多越好。

這種類似欲揚先抑的待客故事每年都在余江上演，最后的結果大多以主客雙方超級滿意收場。

要說做茄子干，還得夸夸我的祖母，她老人家每年都會做茄子干。

小暑過后，農家菜園子的茄子掛滿了枝頭，祖母會把成熟的茄子全部摘下來放到鍋里煮熟，撈起來放到臉盆里瀝干水分，然后從中間剖開，每一塊掀開的茄子皮完全改變了顏色和性情，撒上點點白鹽后，祖母將它們一塊塊擺在竹匾里，有時太多了就用模板來曬。濕漉漉的茄子干見了盛夏的陽光一點脾氣都沒有，兩天后由白變成微微的赤褐色，水分也蒸發得差不多，原來軟綿綿的身子驟然間成為堅硬的小鎧甲。

祖母一邊曬茄子皮，一邊在為制作茄子干的餡料做準備。茄子干制作程序復雜，沒有一定的耐心是做不出來的，祖母常說，做任何事都不要怕麻煩，要一步一步地來，把每一道程序做好就是成功。祖母的處世哲學在制作茄子干上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她把糯米淘洗干凈，浸滿四個小時后再用飯甑蒸，蒸熟的糯米個個飽滿、晶瑩，陽光下散發出柔和的光芒。祖母有的是耐心讓糯米慢慢冷卻，放在一個臉盆里，撒上酒曲，拌勻了，用筷子在糯米中間插上幾個洞，用薄膜蓋住，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時間了。

天地間有大美而不言，一切都是浩蕩有序。酒曲中的酵母菌發酵的最好原料就是糯米中的有機物，它們兩個勝利會師，便產生美好的化學反應，糯米敞開心扉，動情地等待酵母菌在自己身上產生奇妙的變化，糯米慢慢柔軟，同時，一股甜甜的香味慢慢飄出來，掀掉薄膜一看，甜甜的香味迫不及待地直沖上來，再看看糯米都軟化了，四周全是甜水。

夏日的黃昏是祖母最忙的時候。祖母將糯米酒放到鍋里慢慢熬，再放入紅糖水、切成細末的大蒜子和鮮紅的辣椒，祖母不斷用鍋鏟攪拌，讓它們充分融合、充分吸收、充分滲透，從而成為色香味俱全的餡料。餡料是茄子干的核心科技，好的餡料不僅味道甜美，顏色通紅，而且泛著令人驚艷的油光。

經過一個晚上的熬制，堅硬的茄子干終于放下自尊，乖乖向紅糖水妥協，松軟松軟的，呈現一片惹人喜愛的紅褐色。

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時，祖母開始包茄子干了。她左手擺好茄子皮，右手拿筷子夾餡料，她小心翼翼地將餡料均勻抹在茄子皮上，有時用手抹平，讓餡料和茄子皮充分接觸……

祖母是那樣的專注，當一個個包好的茄子整整齊齊擺放在竹匾中，祖母瞇縫著眼睛看著她的勝利品，仿佛是在欣賞藝術品一樣。

千萬不要以為這樣就萬事大吉了，接下來的工作更麻煩：放在烈日下的茄子干要翻曬，有一種大黃蜂對茄子干里的餡料很感興趣，老遠就聞到香味嗡嗡飛來，落在還沒曬干的茄子干上吃著餡料。祖母坐在廊檐下享受著南風的清涼，要時時警惕著大黃蜂和鳥兒的入侵。影響茄子干美味的因素很多，強烈的陽光是前提，酷暑的陽光越毒辣，曬茄子干的時間就大大縮短;提防盛夏的狂風暴雨顯得非常重要，如果被雨淋濕了，味道大打折扣。有一年，祖母做了兩個竹匾的茄子干，本來天氣熱得雞蛋都會熟，誰知等祖母做好茄子干，受福建那邊的臺風的影響，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雨，那些茄子干沒有接受太陽的愛撫，一個個發霉發臭，祖母心疼得連連念佛，忍痛扔了……

曬好的茄子干還要蒸兩次左右，再曬干，如此反復，祖母在那個夏天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才換來美味的茄子干！

從紫紅色的茄子到最后香甜可口的茄子干，中間的歷程可謂是繁雜勞累。盡管如此，每年盛夏時節，老人們不辭勞苦，紛紛加入到制作茄子干的大軍中來，她們對子女的愛全部融進了小小的茄子干中。

“媽，六月做點茄子干哈！”

“茄子干全部做好了，回來帶走啊！”

——盛夏的余江，處處飄蕩著最動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