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老的靈魂

劉本楚

父親劉支好離開我們，到今年的清明節是完整的5年了。可是，在我心靈的深處，卻站著一個不老的靈魂。

上世紀的70年代，村里一名退伍軍人叫劉鐵軍，很有幾分血性男兒的氣概。作為村支書的父親，著實看上了這位說干就干，雷厲風行的鐵軍，于是親自提名劉鐵軍當生產隊長，贏得了本隊全體黨員和村民代表的支持。正當鐵軍隊長干得風生水起，全村人們交口稱贊之時，只因婚姻情愛的風浪蒙住了雙眼，迷失了方向，致使他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就是那個夏日的午后，村里一個放牛娃氣喘吁吁地跑到父親面前：“老書記呀，老書記，不好了，不好了。江溪灣里面山上的那棵大樹上掛著一個人，一個好大的人呀！”牛娃斷斷續續說完就放聲大哭了。接著又跑來一個老婦人對父親說：“老書記呀，今天大清早，我就看見鐵軍手里拿著一圈繩子跑出去了，剛才問了下現在還沒回來，莫非是……”

父親立馬說：“蘭英娘娘啊，非常感謝你，感謝牛娃，我剛從公社開會回來。請你幫忙馬上通知民兵營營長向全村鳴鑼，要在家的全體村民迅速趕到江溪灣……”

江溪灣山嶺上的那棵大樹下，擠滿了全村的人們，一幕心驚肉跳的場景“懸掛”眼前。繁茂高大的樹上，一根粗壯的枝干上，被兩根棕繩合并緊鎖著脖子，懸空而掛的正是劉鐵軍。村民遠觀著，誰也不敢靠近，當然，我也只敢遠遠地觀望著。陰森的密林中，頓時顯得空氣凝固，天色急劇陰暗下來，茂林的上空，烏鴉哇哇地叫成一團。父親抹著膽子走近一看，鐵軍的雙腳上已爬滿了螞蟻，舌頭已向外垂延，這說明人斷氣已經多時了。

父親健步爬上山壁的上方，對著山下大喊一聲：“鐵軍是一名優秀的共產黨員，是共產黨員的全部上來，6隊的干部馬上去砍兩根竹子扎一個竹轎準備抬人。來兩名年輕黨員上樹解開繩子將人慢慢放下，上樹的人注意安全。我來扛腳，其他黨員全部到樹下接人。”

第二天夜里，父親召集全村人們在大隊部為劉鐵軍召開了一個隆重的追悼大會。父親親自致悼詞，全面總結了鐵軍同志退伍回鄉后3年生產隊長的顯著成績。

又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年輕人，他叫劉仁軍，因趕馬拉木頭而跌落懸崖，一命嗚呼。全家人哭遍了全村。只要哪家有老人備有“千年屋”（棺材）的，都挨家挨戶地登門求借。找了十多戶人家，這“千年屋”呀，都不借。那個饑餓的年代，家里揭不開鍋的艱難是常有的事情，一幢“千年屋”是需要千多塊錢才買得到的。這不是比登天還難嗎？

正值仁軍全家人走投無路時，撕心裂肺的哭聲喚來了村里一位慈懷善良的老婦人，她對仁軍的父母說：“我看你們還是去見一見老書記，或許，他會有辦法的。”

仁軍的父親說：“哎呀，老書記人太好了，這種事情怎么能去見他呀？”

父親從公社學習班回來的路上就聽到了劉仁軍人、馬跌落懸崖的消息，父親的心臟急劇跳動，他在心里想，一個特殊貧困的家庭遇到如此急難，怎么得了呀？他想到了自己的“千年屋”。

父親急促的腳步剛剛踏進村口溪流的木橋上，突然一對年邁的夫婦，頭扎白布，跑上木橋，雙雙跪到了父親的面前，放聲大哭，父親也同時低頭彎下腰去，滾淌的淚水打濕了父親緊握的夫婦的雙手。而后，父親顫抖的雙手輕輕地扶起夫婦顫抖的身子。眼前的夫婦悲痛至極，泣不成聲。父親還沒有等夫婦發出話音就流著淚水說：“把我的千年屋抬去吧，馬上安排勞力去，不要哭了。千年屋3年之后再還，還不了就算了，到我老去的那一天，總會有的。”

父親話音未落，夫婦倆又一次“撲通”地跪下了，對著父親磕頭，哭聲不斷。父親發火了：“不要再跪了，馬上去找隊長安排勞力抬千年屋，告訴隊長，我說的！”

圍觀的群眾紛紛議論和勸說：“還有別的辦法嗎？老書記的千年屋不能抬呀！”村里跑來幾個年輕黨員高聲呼喊：“老書記的千年屋不能抬呀！想別的辦法吧！”

父親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嚴厲而高聲地面對眼前的群眾說：“我是黨員，我是書記，不抬我的抬誰的？誰也不能阻止，馬上去抬，馬上去抬！”

40多年前的事情過去了，父親的話題總在村人的口中傳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