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鄒迪光所繪《仿米芾〈陽朔山圖〉》,筆法精細、風韻飄渺,學界對此圖的研究卻僅限于梳理與介紹。本文以鄒迪光《仿米芾(陽朔山圖)》為主要對象,在對相關圖像與文字資料研究的基礎上,對《仿米芾(陽朔山圖)》的題跋、形象、構圖等信息進行追溯,尋求其與米芾《陽朔山圖》之間的聯系,深入探究隱藏在該畫背后的創作淵源、藝術特色、情感內涵以及對后世產生影響等相關問題。
關鍵詞:鄒迪光;米芾;陽朔山圖;輞川情懷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1年廣西藝術學院研究生教育創新資助項目(Postgraduates' Innovative Education Sponsorship Program,Guangxi Arts University)(廣藝政發﹝2021﹞15號)“明清時期陽朔山水題材繪畫研究”(2021XJ64)研究成果。
陽朔,作為一座山水圣地被歷代文人所吟詠與描繪。現有文獻記載,早在宋代,米芾就對此地作有《陽朔山圖》,但畫跡已失。此畫除了自身的藝術價值與歷史價值之外,它承載更為特殊的文化意義和內涵:一方面表現了陽朔山水的隱逸風致;另一方面可以了解米芾作為文人畫鼻祖王維的追隨者,《陽朔山圖》是“輞川情懷”的另一種體現。鄒迪光所繪《仿米芾〈陽朔山圖〉》,筆法精細、風韻飄渺,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一、鄒迪光《仿米芾〈陽朔山圖〉》相關問題研究
(一)鄒迪光的生平
和大多數士人一樣,鄒迪光的生平主要有科第、官場和歸隱三個部分。鄒迪光,生于嘉靖二十八年乙酉(1549),字彥吉,號愚古。萬歷元年癸酉(1573),中應天舉人。平日里,他與名流游人詩酒風流、吟詩作畫。耿直率真的性格卻難以在官場生存,經歷兩次罷官后,性格孤潔自許的鄒迪光在萬歷二十年壬辰(1592)正式歸隱于無錫惠山腳下,經十余年經營,建成愚公谷,優游林下,《仿米芾〈陽朔山圖〉》便是在這期間所繪。此后,鄒迪光悠閑自在三十余年,于天啟五年乙丑(1625)辭世。
(二)對鄒迪光《仿米芾(陽朔山圖)》題跋、畫面等的分析
鄒迪光《仿米芾〈陽朔山圖〉》卷畫(如圖1),縱22.6厘米、橫369厘米,此圖現存于桂林博物館。畫中構圖飽滿,布局雅致,云氣流動,雖未成為名畫,但實為佳本??v觀全卷,在卷首有“漫興”字樣,字款署名“鄒迪光”,鈐二?。骸班u迪光印”白回文方印、“鄒氏彥吉”白文方印。卷尾自題有:
陽朔山圖,在陽朔縣。出西北門,為陽朔山,為龍頭山,為白鶴山,為仙人山,為威南山,為畫山,為碧蓮山,為膏澤山。山皆秀拔奇艷,煙翠凌空。其《縣志·形勝》云:“名環湘桂,山類蓬瀛,桂嶺摩天,灘波經地,危峰疊嶂,聳拔千尋,濺瀑激湍,奔流萬丈,真秀甲九州,奇出震旦者也。昔米海岳少時見此圖,謂畫筆形容,天下必無此奇巖怪壑。及宦游其地,涉歷諸山,翻恨少時所見之圖,尚未盡其奇巧。遂自圖一卷傳于世。余止見其贗本,又不得身游其地,亦復仿佛為圖,真捕風系影耳。”時萬歷辛亥春仲,書于郁儀樓,讓里亭長鄒迪光。[1]
卷尾亦二印:“鄒迪光”朱文橫方印、“詞壇主”陰陽文方印。根據這些題跋可知:此圖為鄒迪光所繪的《仿米芾〈陽朔山圖〉》,更值得注意的是“漫興”“余止見其贗本”,從下文進行探討。
正如題跋所說,卷中畫面八個景點,分別為陽朔山、龍頭山、白鶴山、仙人山、威南山、畫山、碧蓮山、膏澤山。山體表現為一整塊突兀的怪石,平地而起,著色青綠有層次。群山環抱,亭臺樓閣,云氣繚繞,山道溪流等景物,將各個場景十分自然地連成一體,行人游旅,盤膝休息,談天論地等,悠閑自在的山林隱逸情調表現明確,給人身臨其境之感。
(三)鄒迪光創作《仿〈米芾陽朔圖〉》緣由
那么,鄒迪光又與米芾《陽朔山圖》有何聯系呢?可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是鄒迪光與米芾《陽朔山圖》的相遇機緣;二是《陽朔山圖》內容本身是否和鄒迪光的內心追求聯系。
鄒迪光一生交友甚廣,與書畫家董其昌、李日華、米萬鐘、邢侗等多有往來,常踏足人才薈萃、藝術作品繁盛的蘇、杭二地。京杭大運河的開通,使文化交流更加便捷。愚公谷并不是他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而是以此地為基點,不斷拓寬自己的交友圈子,天性的喜愛與優越的條件為鄒迪光提供了鑒賞學習的機遇,欣賞書畫已成為其日常,或許在某次的交友聚會上得以觀看《陽朔山圖》。
1611年左右,鄒迪光的老年隱居生活已有十余年,這使鄒迪光更專注于詩畫,悠然隱居的生活使鄒迪光在創作的過程中產生新的感悟。具有吏治之才的鄒迪光本應該擁有光明前途,卻因官場黑暗而被人屢次中傷,在歸隱后并不能完全做到灑脫淡泊,他研習佛法禪意,隨著歸田后“種竹載花,養魚喂鵝,種種勝事”[2]849的愜意生活,他感慨“乃知長林豐草于鹿豕性政適,且悔其歸之晚矣”[2]849。雖有人勸他再次為官,他都婉言謝絕。在這期間,鄒迪光不僅繪制了《仿米芾〈陽朔山圖〉》,也創作了類似的隱居題材作品《綠蘿莊圖》及雜畫數種。對于陽朔的向往更是鄒迪光忘卻苦悶、醉心隱居的真實反映。
鄒迪光自題對當時創作此畫的背景進行了簡要的概括,見到了米芾《陽朔山圖》的贗本,但不能親身去到陽朔,才將此圖臨摹一遍。卷首題又有“漫興”二字,為即興而作、信筆拈來的產物。米芾的藝術審美趣味對明清文人影響甚大,鄒迪光喜游山水也擅畫山水?!稌窌酚涊d,他一生致力復古,力追宋元,在“大小米”(米芾及其子米友仁)、黃公望及倪云林之間,獨特天真,一樹一石,筆墨柔潤。鄒迪光與李日華交友深刻,李日華在《味水軒日記》中記載鄒迪光的繪畫風格,“似仿米,而遠近布置自成彼法”[3]。在《仿米芾〈陽朔山圖〉》中,鄒迪光用筆圓潤,畫面撲來一種濕潤的氛圍,山石皴法粗疏厚重,精工中透著簡率,在崎嶇與夸張下隱藏著層次和規律。
二、鄒迪光《仿〈米芾陽朔圖〉》與米芾《陽朔山水》的“輞川情懷”
(一)“真山水”和“假山水”
林京海先生對于米芾的《陽朔山圖》已作文獻記載的考證[4],現傳為米芾的繪畫真跡在學術界質疑較多,“千巖萬壑春雨晴,浮山載山山欲動”是“米氏云山”的主要特征,云山作為山水畫精神氣韻的象征,承載了諸多的人文理想。米芾在陽朔時正值青年,技法的變革也剛剛醞釀,煙云山水尚未成熟。鄒迪光的《仿米芾〈陽朔山圖〉》中,著色青綠,總體技法上看,對比現存米家山水繪畫,還沒有“落茄點”,但滿是風云涌動、層巒起伏,云霧繚繞山腳和林際,從氣韻上來說,已有米氏云山的氣象??刹孪豚u迪光當年看到的米芾《陽朔山圖》并非贗本,乃為真跡。
鄒迪光營造私家園林,用太湖石堆砌成峻峭險絕、千奇百怪的山。從鄒迪光《仿米芾〈陽朔山圖〉》畫面山峰的造型上看,明顯如同園林中的假山怪石,從題跋可知鄒迪光不得置身陽朔,所觀米芾之圖為贗品。米芾癡迷石頭,陽朔所處地區是典型的喀斯特(巖溶)地貌,形成平地拔起的峰叢,秀拔奇艷、千孔百竅的怪石符合米芾“瘦、皺、漏、透”的相石法。從石質和審美特征來看,與太湖石屬于同一類的景觀石。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論語·雍也》),宗炳的“老病俱至,名山恐難游遍。唯當澄懷觀道,臥以游之”[5];秦觀病疾觀王維《輞川圖》后疾愈。王維畫作基本失傳,后人臨摹的《輞川圖》集自然景觀與建筑為一體的山水別墅圖,所繪的景點,都能找到對應的山體。鄒迪光《仿米芾〈陽朔山圖〉》中,山水環繞,閣樓房屋,行人等,營造一種流動的氛圍,類似輞川的山水意境。但山水畫并不同于真實山海之景,并不是“案城域,辨方洲,標鎮阜,劃浸流”[6]48,而是注入了畫家的思想,“神明降之,此畫之情也”[6]48。
所處不同時代,不同處境,不同作者的畫面表達不可能完全相同。《仿米芾〈陽朔山圖〉》本是“漫興”之作,我們依然可以感受到陽朔的風采,群山聳立,顯得古樸端莊,給人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畫面中的人物基本都是閑適悠然的模樣,表現出超凡脫俗、淡泊簡遠的意味,發揮著“望秋云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雖有金石之樂,璋之琛,豈能仿佛之哉!”[6]48與《輞川圖》同有“暢神”的作用。
(二)《陽朔山圖》與“輞川情懷”
米芾是文人畫鼻祖王維的追隨者,王維的山水觀念與繪畫面貌影響著米芾。王維畫意微妙,認為“凡山水畫,意在筆先”[7];米芾亦認同“意足我自足”[8],在《畫史》中多次鑒別王維《輞川圖》,繪畫審美趣味崇尚平淡天真、不加巧飾的天趣,拓寬了以寫意為主的文人畫。宋代詞人張孝祥在《訾洲即事》云:“云山米家畫,水竹輞川莊?!倍洳鄬⑼蹙S、董源、米芾等人畫法歸為一類:“南宗則王摩詰始用渲淡,一變鉤斫之法,其傳為張璪、荊、關、董、巨、郭忠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盵9]可見與王維主張的繪畫思想一致。
王維隱逸高潔的思想情操和閑和嚴靜的山水田園精神,通過詩歌、圖畫與題跋等的流傳,“輞川”成為歷代文人向往的圣地,是不同時代、不同處境文人生存想象的精神象征。輞川不僅僅是王維的居所,更是一種超越地域性、跨越時間性的延伸,成為文人表達內心情懷的處所。米芾生于豪門府邸,有著特殊的身份背景,卻一生仕途困滯,癲狂不羈、脾氣固傲的性格使他與當時社會格格不入,喜愛平淡恬靜風光的米芾離開倍感壓力的京城,在輕松愜意的陽朔,完成了與陽朔相關的詩、書、畫創作。米芾《陽朔山圖》沿用恬淡閑逸的“輞川情懷”,心境不佳時,是企慕隱逸生活的理想處所,也在精妙的筆墨中透出灑脫的落寞。
以隱逸為題材的作品抒情的文人不在少數,王維、米芾與鄒迪光也都無比向往歸隱生活:《輞川圖》是王維的“避難所”,也是緩解心靈之痛的良方;米芾在對陽朔的喜愛與不舍中描繪了《陽朔山圖》;鄒迪光通過臨摹、仿繪、再創造《陽朔山圖》,不僅是滿足自己對米芾的仰慕,更是對隱居的向往與陽朔的憧憬。
《陽朔山圖》在桂林繪畫史上被視作早期的山水畫作,米芾《陽朔山圖》為文獻記載,鄒迪光《仿米芾〈陽朔山圖〉》為圖畫傳世,共同為我們勾畫了古代桂林山水的概況?!蛾査飞綀D》原本只是描繪自然風光,在再現地方實景的基礎上,被賦予了更多的文化意味,畫家出乎新意,背后的隱逸精神為后世歷代文人可追尋、可游覽、可棲息、可思考,因此變得不一樣了。
三、結語
今存世《仿米芾〈陽朔山圖〉》是不可輕視的作品,不僅是鄒迪光理想化的山水意象,更是輞川情懷的延續與歷史的見證。中國文人山水畫通常被看作為一種精神品質,王維作為隱逸自適的“標桿”,追求筆墨意趣的先鋒,隨著歷史時代的變遷,其精神不斷定格成為詩意的“輞川情懷”。通過對比分析,筆者認為《陽朔山圖》與“輞川情懷”有一定的關系,雖王維、米芾、鄒迪光有時代、地域之分,但其情感源頭均為山川隱逸與閑適自趣的文人空間。以上論述雖充實了現有鄒迪光《仿米芾〈陽朔山圖〉》和米芾《陽朔山圖》的研究資料,但是依然有許多問題有待解決。但囿于筆者實力,此文暫止于此,望日后有機會再進行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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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米芾.辜紅,點校.米芾集·答紹彭書來論晉帖誤字[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60.
[9]董其昌.屠友祥,校注.畫禪室隨筆·卷二[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158.
作者簡介:黎春燕,廣西藝術學院中國畫學院漓江畫派學院美術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美術史。
編輯:雷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