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樹強 肖雯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經濟貿易學院,北京 100029)
以人工智能、5G通信技術為代表的數字化浪潮推動了全球服務貿易數字化進程。根據中國信通院《數字貿易發展白皮書(2020)》,數字服務貿易融合了數字貿易和服務貿易特征,是排除以貨物貿易為主的跨境電商和供應鏈數字化后的數字貿易。據UNCTAD統計,2020年全球數字服務出口規模為31991億美元,占服務貿易總額64.19%,其中中國數字服務貿易出口額1543.75億美元,占中國服務貿易總額55.01%,占全球數字服務貿易總額4.83%。2015—2020年,全球數字服務貿易年均增速3.51%,中國年均增速8.19%,均高于同期GDP平均增速。在新冠肺炎疫情短期沖擊下,在逆全球化時代外需結構調整的中期預期下,促進中國數字服務貿易增長對于推動我國產業數字化轉型、開拓雙循環國際合作新市場、穩定“十四五”經濟綠色持續增長具有積極作用。
數字貿易兼具規模效應和范圍經濟特征,“一帶一路”沿線各國多樣化數字服務消費需求將為中國提供廣闊合作空間。一方面,與標準化程度較高的跨境貨物交付不同,數字服務貿易對于價值觀、信念等人文因素更加敏感。另一方面,相比于國家間文化差異對數字服務貿易規模的顯性抑制,文化多元化因素的貿易效應則更“隱形”。在全球化多邊主義進展受阻的背景下,中國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半球化區域經濟合作穩步拓展。截至2021年1月中國已邀140個國家共商共建“一帶一路”,這些國家境內多語言、多信仰、多民族的文化特征是否會對我國同各國數字服務貿易合作產生隱性影響呢?尊重“一帶一路”沿線各國文化多元化,既是共建文明之路的前提,也是共建文明之路的展望。如何基于各國文化多樣性特點,更準確地預估與開發各國與中國的數字服務貿易潛力將是本文嘗試回答的問題。
與現有文獻相比,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主要有兩個:一是不同于現有研究基于行業特征和政治規制的視角,我們關注文化多樣性影響因子,基于貿易成本理論和貿易便利化視角,探討文化因素對中國數字服務出口效率的潛在作用。二是聚焦“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樣本,通過面板時變隨機前沿引力模型,定向估算中國與沿線次區域基于文化多樣化特征差異而集聚的雙邊數字服務貿易合作新機遇。
現有學者對中國數字服務貿易的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對中國數字服務貿易競爭力的國際比較;二是從行業特征和政策規制視角探討影響中國數字服務貿易增長的主要因素。
中國數字服務貿易整體規模增長,國際競爭優勢逐漸增強,得益于物聯網、無限寬帶、終端移動等數字基礎設施優勢和數字經濟消費市場強大的競爭優勢。中國擁有發展數字服務貿易的良好產業基礎(王曉紅,朱福林,夏友仁,2020)。相比于發達國家在高端服務業的先發優勢,發展中國家因其經濟轉型成本低,能夠更快推廣信息技術的應用,因而具有后發優勢(Perkins & Neumayer,2005)。盡管中國服務在計算機、電信、文化娛樂的國際市場率較高,但中國高附加值數字服務貿易出口不足,服務貿易整體持續逆差(岳云嵩,趙佳涵,2020)。中國在數字服務貿易全球價值鏈上的地位逐年攀升,對發達國家的數字化中間產品進口需求下降,在國內國際雙循環市場背景下,依靠國內產業結構廣度優勢,已逐漸成為全球數字化中間品出口的“樞紐”供給方(呂延方,方若楠,王冬,2020)。
相比于地理距離、國境邊界、關稅等貨物貿易的傳統影響因素,兼具數字貿易和服務貿易特征的數字服務貿易,突破了時空等物理邊界的限制,更易受到數據流動限制、監管政策差異、知識產權規制、跨境支付管理、數字稅等非物理措施的影響(孟夏,孫祿,王浩,2020;Kim,2020;周念利,姚亭亭,2021a)?;贠ECD發布的數字服務貿易限制性指數(DSTRI),學者研究發現,各國實行的限制數字服務貿易自由化的措施有增多趨勢(王拓,2019),這些規制可顯著抑制數字服務出口規模(周念利,姚亭亭,2021b),且負向影響已延伸到制造業的服務化轉型(周念利,包雅楠,2021)。區域貿易和投資協定的簽署、國際性經濟中心城市的集聚效應、供給端的競爭優勢同樣有效促進一國的數字服務貿易增長(C?té,Estrin & Shapiro,2020)。
隨著數據可獲得性增強和實證分析的推廣,學者開始關注文化因素對經濟學發展的作用(李樹,鄧睿,陳剛,2020),其中對文化多樣性貿易效應的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效,基于代理變量測度指標的差異,多元文化對貿易既有促進作用,也有抑制效應(Ginsburgh &Weber,2014;Minbaeva,Fitzsimmons & Brewster,2021)。移民來源國多元化顯著促進了移民流入國文化創意類產品的出口(Orefice & Santoni,2018),貿易伙伴國境內宗教和語言多元化程度越高越有利于新西蘭和亞洲國家雙邊貿易(Gani & Scrimgeour,2019),UNESCO文化多樣性公約的成員國比非成員國具有更強的文化類產品廣約邊際(Jinji &Tanaka,2020);伙伴國境內宗教、語言、民族多樣化與其政治制度效率負相關并顯著抑制中國對其貨物出口(韋永貴,2021)。
綜上所述,學界對數字服務貿易影響因素的研究尚未充分關注文化因素的可能作用,而對文化多樣貿易效應的研究多集中于貨物貿易,少有對新貿易業態的及時跟進。因此本文借鑒學者對文化多樣性綜合貿易效應的研究思路,基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2005—2019年面板數據,探討中國數字服務貿易效率影響因素中的文化痕跡,并結合區域異質性合理預期中國對各國的數字服務出口潛力。
根據貿易成本理論和貿易便利化規則,本文認為文化多樣性通過增強一國貿易開放度和緩解文化距離貿易抑制作用兩個渠道促進一國數字服務貿易增長。一國文化多樣性程度越高,表明該國文化的包容性、謙和性、開放性越高。一方面,文化多元化程度越高的國家對外來文化的包容性也越強,這種對異己文化的寬容延伸到消費端就是對進口服務的接受度較高,即該國貿易開放度也較高。同時為促進本國貿易發展,具有文化多元化特征的國家傾向于提高數字服務貿易便利化程度,積極協商和簽訂雙邊與多邊貿易協議,進一步營造良好營商環境,吸引優質數字服務貿易提供商。另一方面,文化背景的相似性顯著有利于縮小數字貿易雙方的交易成本。相比于單一語言國家,多語言的國家具有更強的共同語言貿易優勢,有利于拓展進口來源地的廣約邊際。同時得益于文化多元化包容性較強的特征,在進出口雙方顯性文化差異既定的前提下,對多元文化的尊重與平等看待隱性地拉近了貿易伙伴國之間的文化距離,有效緩解因文化差異而帶來的貿易負面影響?;诖?,本文提出核心假說: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文化多樣性特征將是中國數字服務貿易發展的有利因素。
為提高人為阻力因素對貿易效應估計的無偏性和一致性,本文選用一步法面板隨機前沿引力模型分析“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境內文化多樣性因子對中國數字服務貿易效率的影響,回歸方程如(1)-(3)式,

其中,式(1)exportjt*為中國t期出口到貿易國j的數字服務貿易理論值,exportjt為中國t期出口到j國的實際數字服務貿易額,ujt為貿易無效率項,服從截斷半正態分布。式(2)為經典引力模型,即雙邊貿易規模與兩國經濟水平(gdppc、gdppj)正相關,與地理距離(distw)負相關,vjt為隨機干擾項,且ujt、vjt相互獨立。式(3)condiverjt是核心解釋變量,表示j國t期文化多樣性指標,其余為控制變量Z,包括共同邊界(border)、內陸國家(landlocked)、WTO成員(wtomember)、雙邊自貿協定(fta)、共同語言(globallan)、網絡基礎設施水平(netdensity)。為控制異方差造成的估計偏誤,對貿易額、兩國經濟水平和地理距離進行取對數處理。
1.核心解釋變量
式(3)中condiver為核心解釋變量文化多樣性。借鑒Jinji 和 Tanaka,以一國t期是否為UNESCO《保護和促進文化表現形式多樣性公約》(以下簡稱《多樣性公約》)成員國作為測度該國境內文化多樣性的指標。condiverjt為虛擬變量,取值范圍為[0,1],若j國是公約簽署國,則賦值為1,否則為0,公約簽署國數據來自UNESCO官網。在強調所有文化同等尊嚴基礎上,《多樣性公約》賦予成員國在其境內實施公約范圍內的保護和促進文化表現形式多樣性的措施和政策的權利。《多樣性公約》提出后得到全球各國積極回應,三年內迅速得到全球77國的支持。自2005年加拿大作為公約首個成員國開始,至今已有148國加入公約,中國于2007年1月30日正式成為公約成員國。
2.其他變量說明
被解釋變量exportjt為2005—2019年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數字服務貿易實際出口額。現有國際組織對數字服務貿易統計范疇略有差異,根據商務部《中國數字服務貿易發展報告2018》,選取UNCTAD和OECD兩大機構的最大公約數,將擴大國際收支服務分類(EBOPS2010)下保險和退休金服務,金融服務,知識產權費用,電信、計算機和信息服務,個人、文化和娛樂服務,其他商業服務六項細分產業加總額納入數字服務出口流量統計。數據來自OECD-BITS數據庫。
控制變量中,網絡基礎設施水平(netdensity)以每百人中使用互聯網人數占比衡量,以及各國人均GDP(gdppc、gdppj)數據均來自世界銀行;一國是否為WTO成員(wtomember),數據來自WTO官網;中國是否與伙伴國簽訂雙邊自貿協定(fta),數據來自中國自由貿易區服務網;地理距離(distw)、共同邊界(border)、內陸國家(landlocked)、共同語言(globallan)數據來自法國國際經濟研究中心引力模型地理特征CEPII-Gravity-GEO數據庫。
基于數據可獲得性和樣本代表性,本文全樣本為2005—2019年中國與“一帶一路”58國158國為:阿富汗、阿爾巴尼亞、亞美尼亞、阿塞拜疆、巴林、孟加拉、白俄羅斯、不丹、波黑、文萊、保加利亞、柬埔寨、克羅地亞、捷克、埃及、愛沙尼亞、格魯吉亞、匈牙利、印度、印度尼西亞、伊朗、伊拉克、以色列、約旦、哈薩克斯坦、科威特、吉爾吉斯斯坦、老撾、拉脫維亞、黎巴嫩、立陶宛、馬來西亞、馬爾代夫、摩爾多瓦、蒙古、緬甸、尼泊爾、北馬其頓、阿曼、巴基斯坦、菲律賓、波蘭、卡塔爾、俄羅斯、沙特阿拉伯、新加坡、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亞、斯里蘭卡、塔吉克斯坦、泰國、土耳其、土庫曼斯坦、烏克蘭、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烏茲別克斯坦、越南、也門。數字服務貿易非平衡面板數據,回歸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

表1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3.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數字服務出口現狀
2005—2019年中國數字服務貿易總額年均增長率14.17%,同期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數字服務貿易額年均增長率17.66%,略高于前者。從貿易總額占比看(圖1),樣本期內“一帶一路”沿線58國數字貿易進口額占中國總出口額比重顯著增長,2019年占比近四分之一。

圖1 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數字服務貿易出口
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中,《多樣性公約》的成員國數量逐年增加且多于非成員國數量(圖2),截至2019年,58國中已有36國正式加入公約。與非公約國相比,中國對“一帶一路”公約國的數字服務貿易總額占比隨著公約國數量增加而同步提高,并且自2010年起,在公約國數量基本穩定的情況下,中國與公約國數字貿易額占比增速更為顯著,由此直觀合理猜想,貿易伙伴國境內的文化多樣性特征對中國的數字服務貿易至少不是抑制作用。

圖2 “一帶一路”國家公約國與非公約國數字服務貿易額占比
根據貿易非效率項是否具有動態演變特征,面板隨機前沿引力模型分為時不變和時變兩種形式,通?;谧畲笏迫还烙嬛禈嫿ㄋ迫槐冉y計量判斷模型的適用性強,結果如表2后兩行所示,其中列(1)(2)為時不變模型,列(3)(4)為時變模型。比較列(1)和(3),LR和p值顯示拒絕無約束原假設,即時變模型更適用;比較列(2)(3)和(4),LR系數和p值表明在面板數據中引入時間固定效應以控制宏觀經濟逐年變動趨勢的模型更合理。gamma系數接近于1,表明貿易無效率項顯著存在,且貿易無效率項ujt均值為2.96,符合截斷半正態分布假設。綜上我們選用包含時間固定效應的時變隨機前沿引力模型,基準回歸為列(4)。

表2 文化多樣性與“一帶一路”國家數字服務貿易
基準回歸中,condiver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文化多樣性對中國數字服務出口具有顯著促進作用,即核心假說得到支持。從經濟顯著性上看,在其他影響因素保持不變的前提下,平均而言,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多樣性公約》成員國的數字服務貿易出口額相比于非公約國將增加11.07%2貿易增長率為(e^β-1)*100%。,以2019年沿線36個公約國貿易總額為基數,約增加8.3億美元數字服務出口額。盡管同經濟發展規模、網絡基礎設施水平等硬性環境相比,伙伴國文化多樣性優勢對中國數字服務出口的促進作用力度較小,但其所代表的穩定、持久、可預測的軟性營商環境降低了全球周期性經濟波動的市場風險和網絡基礎設施的高額固定成本,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該國企業參與中國數字服務貿易產業鏈的合作門檻。同時基準回歸中eta系數為正,表明文化多樣性的貿易促進作用導致貿易無效率項隨時間遞減,即多樣性文化體現的高度包容性營商環境對中國數字服務出口的促進作用具有動態增強效應。尊重文化多樣性是一種普世價值,是社會平等基本原則的延伸,考慮到越來越多國家加入中國“一帶一路”沿線經貿合作以及《多樣性公約》成員數量增加,可預期的較穩定的外國市場對中國數字服務進口需求也將持續擴大。
模型的控制變量對中國數字服務貿易出口的作用基本符合常理預期,即兩國人均經濟發展規模正向促進中國新業態數字服務出口,地理距離測度的空間障礙和內陸國家的地緣劣勢將顯著增加數字服務的貿易流通成本,邊境處的海關文書和檢驗檢疫程序一定程度上
降低了雙邊數字貿易便利化水平,高效運行且廣泛連接的網絡基礎設施建設作為供給側優勢將顯著便利中國數字服務供給商在當地市場的規模拓展與雙邊合作。不同的是,基準回歸中雙邊貿易協定的作用顯著為負,這在現有文獻中也是存在的,原因可能是雙邊協定的稅率下降對貨物貿易的促進作用比服務貿易更大,而對新業態數字服務貿易的規制條款較少,這也是中國同巴基斯坦、新西蘭、新加坡、智利、東盟10國等開啟雙邊自貿協議升級談判的重要原因。
文化多樣性對數字服務貿易的顯著促進作用是否具有穩健性呢?本文從樣本穩健、指標穩健、變量穩健三個方面綜合考量,結果如表3。

表3 文化多樣性正向貿易效應的穩健性檢驗
其一,考慮到異常值對模型估計的偏誤,列(1)全樣本左右尾5%截斷新樣本,文化多樣性對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數字服務貿易出口依然具有顯著促進作用,相比于非公約國,中國對公約國出口將平均增加9.09%。
其二,考慮到區域性貿易協定對多邊貿易體制的沖擊,尤其是包含數字服務貿條款的貿易協定,結合樣本期內“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中國緊密相關的區域性經貿協定,例如亞太經合組織(APEC)、上海合作組織(SCO),以及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結果如列(2)。在控制區域性經貿協定后,文化多樣性對數字服務貿易的促進作用顯著增強,中國對公約國出口額比非公約國平均增加14.22%。SCO、OECD系數顯著為正,APEC系數也為正,但統計上不顯著。和基準回歸相比,引入區域經貿協定后,FTA系數負值減小,這表明數字服務貿易的規模經濟特征,即相比于雙邊自貿協定,多邊或諸邊的區域性貿易協定更有利于推動中國數字服務貿易發展。
其三,考慮到各國政治治理環境差異對數字貿易的潛在影響,本文借鑒學者思路,引入世界銀行的世界治理指數(Worldwide Governance Indicators,WGI)作為制度距離的代理變量。WGI指數從發言權和責任、政治穩定性以及沒有暴力恐怖主義、政府政策執行效率、監管治理、法治水平、控制腐敗力度等六個方面比較客觀地量化全球200多國(地區)境內政治制度發展水平。根據歐式空間距離公式和各國在六維度治理指標上的絕對值,測算中國與沿線58國的雙邊制度距離(instidist0),新的回歸結果如列(3),文化多樣性優勢增加中國數字服務出口約11.52%。作為正式制度之一,各國同中國的政治制度差異增加了中國企業出口成本和規避當地政策不確定性的顧慮,進而顯著抑制中國數字服務出口增長,但東道國文化多樣性帶來的貿易促進作用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政治環境差異導致的貿易沖擊。
其四,考慮到各國產業結構差異對中國出口需求的影響,引入各國服務業增加值占GDP比重測度伙伴國服務業發展水平(servpct),結果如列(4),核心變量系數在10%水平顯著為正,公約國相比非公約國對中國數字服務貿易進口擴大約6.72%。在產業內貿易逐漸成為國內國際兩大市場雙循環的重要聯結時,目的國的第三產業增加值占比越高,則兩國產業內生產互補潛力越大,同時服務業發達國家對高端化個性化的數字服務消費需求也較高,因此伙伴國服務業結構優勢將顯著有利于中國數字服務的出口。在控制產業結構差異后,沿線各國文化多樣性對中國數字服務貿易的促進作用依然穩健。
其五,對于因遺漏變量或反向因果造成的內生性對基準回歸造成的一致性估計偏誤,本文將核心變量文化多樣性滯后項(l.condiver)納入模型重新回歸,結果如列(5)。緩解反向因果后,伙伴國文化多樣性的包容營商環境對中國數字服務出口具有穩健的促進作用。
綜上,以《多樣性公約》為指標測算的各國文化多樣性優勢對中國數字服務出口具有顯著促進作用的結論是穩健的,從經濟顯著性上看,公約國相比非公約國對中國數字服務出口的正向作用在6.72%~14.22%區間波動。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人均GDP和經濟名義增速差異較大。為細致考察國家經濟發展水平造成的貿易異質性效應,我們在基準模型中分別引入文化多樣性和收入水平的交互項(inc)、文化多樣性與聯合國經濟體分類交互項(typec),結果如表4列(1)(2)。根據世界銀行分類標準,各國可分為高中低收入三個類型,對應income變量取值為1、2、3,全樣本中高收入、中收入、低收入國家分別占31%、62%、7%。列(1)文化多樣性系數顯著為正,收入水平系數顯著為負,二者交互項顯著為負。這表明高收入國家境內的文化多樣性特征對中國的數字服務出口的正向促進作用較中收入和低收入國家更大,高收入國家比后兩者提升約26.36%。按照聯合國標準,各國可分為發達經濟體、轉型經濟體和發展中經濟體,變量UNtype取值分別1至3,全樣本不同類型國家占比分別為19%、26%和55%。列(2)文化多樣性和國家類型的交互項在5%水平顯著為負,因其服務業產業結構優勢,即相較于轉型經濟體或發展中國家,發達經濟體對中國數字服務的進口需求在文化多樣性正向疊加作用下將更顯著。

表4 文化多樣性貿易效應的異質性分析

fta -0.125*** -0.108** -0.413*** -0.053 0.104* -0.057(0.047) (0.049) (0.126) (0.114) (0.059) (0.056)globallan 1.221*** 1.563*** 1.424*** -0.306 0.967 1.797***(0.245) (0.344) (0.350) (0.402) (0.635) (0.328)netdensity 0.002** 0.004*** 0.001 0.003 0.006*** 0.002(0.001) (0.001) (0.003) (0.003) (0.001) (0.001)_cons 41.329*** 38.567*** -1.926 8.001 18.099*** 32.061***(5.253) (5.933) (4.942) (5.670) (3.911) (4.813)mu 1.287 2.882*** -50.802 -26.108 -6.459 3.584***(1.175) (0.683) (182.361) (55.201) (11.584) (0.517)eta 0.014*** 0.015*** 0.016*** 0.009*** 0.006*** 0.015***(0.001) (0.001) (0.002) (0.001) (0.001) (0.001)gamma 0.992 0.982 0.997 0.997 0.996 0.972 LL -170.481 -196.112 -1.1e+03 -984.377 -403.623 -318.804 N 865 865 852 865 865 865
中國數字服務細分產業的國際競爭力存在一定差異?;陲@示性比較優勢指數的測算可知(圖3),ICT服務、其他商業服務的競爭優勢較強,保險服務、個人文娛服務、知識產權服務和金融服務的競爭力較弱。伙伴國文化多樣性的特征是否對中國不同數字服務出口具有異質性影響呢?分樣本考察細分產業的異質性貿易效應,如表4列(3)-(6)所示。其中,文化多樣性對其他商業服務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中國對公約國的數字服務貿易出口相比非公約國約增加10.41%。對于知識產權服務出口和ICT服務出口,文化多樣性對二者的促進作用在樣本期內尚不顯著,前者可能是因為中國知識產權服務的國際競爭力較弱,后者反映出信息通信產業對基礎設備、算力算法等硬性商業環境更敏感。不同的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文化多樣性對中國金融業出口具有顯著抑制作用,這可能是國際借貸融資服務遵循透明且較統一的行業規則,文化差異對金融服務的負向影響較小,所以文化多樣性的緩解作用也微乎其微;同時,國際借貸通常市場規模較大,過于多元化的國家文化易造成市場分割,不利于形成規模效應,從而降低了對國際資金流入的吸引力。

圖3 中國數字服務貿易細分產業國際競爭力
在式(1)-(3)對隨機前沿引力模型進行基準回歸基礎上,再根據式(4)(5)估算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58國家的數字服務貿易效率和貿易潛力,二者相互依存,貿易效率較低的區域則意味著貿易潛力較大。

經計算全樣本2005—2019年貿易效率的平均值為0.896,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58國現有數字服務貿易效率較高,但貿易效率呈現明顯的逐年下降態勢,且沿線諸國數字服務貿易合作潛力差別較大。根據樣本期內目的國年均貿易效率,將“一帶一路”沿線58國分為市場開發組(貿易效率值不高于0.95)和市場維持組(貿易效率高于0.95),如表5。分別以0.5和0.8為界,將市場開放組進一步劃分為深度開發組、中度開發組和輕度開發組。樣本期內,中國對巴基斯坦、哈薩克斯坦的數字服務出口效率均值分別為0.091、0.281,即基于雙邊現有數字基礎建設條件和經濟發展水平,中國對兩國數字服務出口尚有90%、70%市場份額可開發。

表5 “一帶一路”沿線58國數字服務貿易潛力
考慮到數字貿易規模經濟和溢出效應的特征,相比于對單個國家的市場拓展,以洲際次區域性經貿合作的拓展效率可能更高。樣本期內“一帶一路”沿線亞歐洲際貿易潛力基本相當(圖4),中國在中亞、南亞、南歐地區國家的數字服務貿易潛力很大,西亞地區貿易潛力適中,東南亞、東亞、南歐、北歐整體貿易效率較高。和“一帶一路”沿線58國全樣本均值相比,中國同RCEP國家的數字服務出口效率更高(圖5)。作為亞太地區重要貿易合作協議,RCEP各國與中國有著文化親近的歷史優勢,地理鄰近的空間優勢將優化區域內數字服務跨境交付流通效率,基于經濟發展水平梯度而催生的產業互補優勢也將進一步拓展中國與成員國的數字貿易合作空間?;诂F有雙邊自由貿易協定,中國對格魯吉亞、馬爾代夫、巴基斯坦和東盟十國的數字服務貿易效率也自2009年起逆勢上揚。在全球多邊貿易體制進展緩慢的背景下,雙邊和區域性貿易安排或許是中國繼續拓展國際數字服務集約邊際的可行途徑。

圖4 亞歐次區域與中國數字服務出口效率

圖5 不同區域貿易合作框架下中國數字服務出口效率
逆勢增長的數字服務出口對于推動中國經濟數字化轉型,改善服務貿易逆差,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具有重要意義。在經濟周期疊加新冠肺炎疫情沖擊下,全球多邊主義再遇單邊主義挑戰,區域半球化經濟發展加速?;谥袊鴮Α耙粠б宦贰毖鼐€58國2005—2019年出口面板數據,分析文化代理變量之一文化多樣性對我國數字服務貿易效率的影響。研究的發現,第一,通過擴大一國貿易開放度和緩解雙邊文化距離貿易抑制效應,貿易伙伴國境內的文化多樣性特征顯著提高了中國對數字服務出口效率,且這種正向影響在市場可預期下隨時間而增強。第二,國家經濟發展水平對文化多樣性的貿易促進作用具有正向調節效應,即高收入國家境內文化多樣性特征比中收入和低收入國家對中國數字服務出口具有更大的拉動作用。第三,基于時變隨機前沿引力模型的測算顯示,中國同“一帶一路”沿線58的國數字服務貿易效率整體較高,但區域貿易潛力和國家貿易潛力差異較大。亞洲方面,中亞、南亞、西亞、東南亞、東亞潛力遞減;歐洲方面,北歐、南歐、東歐潛力遞增。
為進一步提高中國數字服務貿易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合作廣度與深度,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以下三點建議。
其一,積極把握各國文化多樣性帶來的數字服務貿易發展空間。不同于文化差異的顯性抑制,文化多樣性底蘊下的包容性貿易驅動將成為數字服務跨境交付的有效助力。在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繼續拓展數字經濟合作新空間的過程中,中國服務供應商應識別和利用合作國文化多樣性的寬松營商環境,并依托更開放更多元的文化氛圍有效調解雙邊文化差異帶來的經營掣肘。在國別數字服務貿易和投資指南編寫中,加入文化多樣性營商環境指標,以文化相似指引和特色文化市場開發指導原則,提高國內文化敏感型服務產業供給,如在其他商業服務、個人文娛服務等方面,實現與當地消費需求的匹配。
其二,建立國別異質性的雙邊或諸邊優惠數字貿易協議。在貿易保護主義、單邊主義等逆全球化趨勢下,以CPTPP、USMCA、RCEP等為代表的區域性貿易協議實現了經濟半球化增長?;诂F有樣本的測算顯示,更緊密的雙邊或更鄰近的諸邊合作框架下的貿易效率比多邊框架更高。因此基于地緣優勢的中亞和東歐區域是中國數字服務貿易潛在的重要合作對象,如何依托“一帶一路”雙邊合作意向,建立同中亞國家和東歐國家更緊密的雙邊或諸邊貿易優惠安排將是未來探討的方向。對于分屬于市場開發組的23個國家,尤其是巴基斯坦、哈薩克斯坦和中度開發8個國家,增加亞洲基礎設施銀行對其境內網絡信息高速公路建設的資金投入比例。對于分屬于市場維持組的35個貿易伙伴,中國可在跨境數據流動、電子支付等方面嘗試建立更高水平貿易自由化規制,進一步提高跨境數字服務在邊境處的便利化水平和邊境內的市場準入水平。
其三,協調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數字貿易制度差異。相比于非正式制度文化對數字貿易作用的“潛移默化”,以法律文書形式確立的各國正式制度對數字貿易的影響則是“立竿見影”。在共商共建公平合理的數字貿易開放體系過程中,WTO廣泛多邊的規制談判進展緩慢,區域性和雙邊協議約定是先行者。中國一方面要應及時跟蹤并合理預警數字貿易強國的制度變動趨勢;另一方面應基于最大公約數和執行效力的權衡思路,從碎片化規制中盡可能集合更多共識,提高“中方提議”的自適性和外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