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賦》的滿族文化體現及地域文化價值

沈陽，古稱盛京，這個名字在滿文中意為旭日東升、樹木繁盛，“盛京”之名由清代第二任皇帝皇太極所賜，其中寄托的美好寓意在乾隆皇帝的《盛京賦》中展露無遺。乾隆八年（1743），時年32歲的乾隆皇帝第一次東巡謁陵，在永陵、福陵、昭陵進行了一系列祭祖活動，并親撰《盛京賦》。這篇賦作雖然帶有帝王之作的特定政治意義，但同時又極具盛京文化的研究價值，是寶貴的地域文化研究資源，為我們了解清代滿族及盛京文化提供了重要參考資料。

《盛京賦》作為唯一一篇乾隆皇帝以盛京為題材所作的大賦，極力描寫和贊頌塞外名城盛京。賦中文字不但體現了濃厚的滿族文化特色，更具有極高的地域文化研究價值，重視《盛京賦》并將其優秀文化精神加以傳承發揚，必將彰顯沈陽獨特的城市魅力。

一、《盛京賦》的滿族文化體現

《盛京賦》作為乾隆皇帝東巡祭祖的賦作，既帶有特定的政治意義，是其順乎祖宗天地之心的謁陵之行的記述，又有濃郁的滿族文化特色，體現了乾隆皇帝對帝王之鄉的眷戀和贊頌。

（一）敬天敬祖的薩滿文化

滿族文化在形成過程中逐漸建立了自己的信仰，其中最重要的一種就是薩滿文化。薩滿教對于祖先、自然都保持著敬畏，并用各種各樣的祭祀儀式來表達這種對自然及祖先的崇拜。這樣的文化精神在乾隆皇帝的《盛京賦》中都有所體現。

乾隆皇帝在序中開篇明義點出此行“以祖宗之心為心居其要焉”，同時也指出“以天地之心為心”，就是將百姓視為自己的同胞，萬物都視為自己的友類。康熙皇帝在位期間曾“三謁丹陵”，雍正皇帝雖國事繁忙，在位期間“未舉是典”，但也曾在藩邸時，奉康熙皇帝之命往謁祖陵，乾隆皇帝此次謁陵之行前更是“日有孜孜，敬奉神器”，“躬親祀事”是為了“攄愨忱而示來許”。為了表達對天地祖先的敬意，獻上美玉、牛角、毛豬、酒水等，祭祀之品豐盛，而祭祀之禮虔敬。

乾隆時期，滿漢文化融合程度更為深入，但在國家祭祀中仍然可以看出滿族文化的薩滿信仰因素。滿族是一個有著深厚漁獵歷史的民族，在長期的漁獵生活中，生成了對于天地自然的樸素觀念，薩滿信仰中更是堅定了敬天、順應天命的信念。因此，滿族人篤信天命，乾隆皇帝也在《盛京賦》中多次提到天命、天象。滿族觀念中更認為人在死后靈魂不滅，人類的祖先去世后是在神冥世界生活的，祭祖就成了滿族重要的習俗，乾隆皇帝的謁陵之行正是這種觀念的典型體現。

（二）感恩自然的圖騰文化

無論是祭天還是祭祖，都表現出了滿族文化中對天地神靈及祖先的感恩，而滿族文化中尤為突出的是對自然的感恩。由女真族到滿族，這個民族一直在不斷吸取、融合其他民族的文化，從白山黑水間崛起，由遼東山區走向遼沈大地，這個以漁獵為根的民族自古對自然天地就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敬仰，這體現為滿族感恩自然的圖騰文化。賦中對于沈陽城自然環境的鋪陳贊美固然是乾隆皇帝為其故園帝鄉勾畫的美好圖景，但將筆墨如此多寄于山川自然，也不能不說是這種文化的深刻影響。

賦中追溯大清本源，介紹大清建都歷史，對“王氣氤氳聚合”的沈陽城極盡贊頌之能事，更濃墨重彩地渲染了作為帝王之鄉的沈陽城是如何深得上天之青睞：這里“物產豐裕，妙趣無窮，自然佳境，賞心悅目”，這里“風景壯麗，居民殷實，物產豐富”，從奇山異川到猛獸飛禽，從森林密叢到豐茂百草，從田園湖沼到魚貝海獸，既有豐盛的陸地饋贈，又有繁多的水域恩賜，這無不彰顯“天眷盛京”的名副其實。

這種感恩不但表現為對自然饋贈的極力贊美，更表現為對自然法則的維護和遵循。我們看到《盛京賦》中在狩獵行動中，為了不將自然物種趕盡殺絕，于是效法先王“爰用三驅”，這種觀念正是源于滿族人古老的漁獵文化中對自然的認識。懂得保護動物幼崽才能使人類生存長久，與自然和諧共存，取之自然，當然也要保護自然。賦中也體現出國家對農耕的重視，“爰飭田畯，爰勵甸師，物早晚之種，辨高下之宜”，因為“土物是愛，神降嘉生”。農業耕作要遵從自然之時，因地而宜，一切都“法天則地”。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對農耕農業的重視也體現了乾隆時期漢文化的影響和滲透。正如費孝通指出：“看來任何一個游牧民族只要進入平原，進入漢人精耕細作的農業社會里，遲早會主動地融入漢族之中。”而這也正是滿族統治者對環境的適應。

（三）尚武喜獵的“馬背文化”

此次謁陵祭祖之行，不僅是為了追思祖宗，以申皇帝孝思，更是滿族“馬背文化”的清晰展現。作為漁獵民族，騎射是種族生存的必備技能，生存于氣候寒冷的東北山川，盡管自然賜予了豐厚物產，但嚴寒漫長的冬季也增加了生存的難度，于是在長期與猛獸搏斗的過程中，滿族人鑄就了勇武善戰的民族性格。滿清入關靠的就是強大的騎兵力量，這個性喜爭戰的民族體現出尚武喜獵的民族屬性，并據此達成建國立業的最終目標。

乾隆皇帝在賦中對此毫不諱言，并自豪地宣稱“滿洲尚武，自古使然”，因其族人的勇敢無畏、謹慎卓識，才有功業圓滿，建制立國。國家安定，人民富足，兵戈入庫，馬放南山使這個馬背上的民族悵然若失，頓感無聊，于是有了始自太宗的“山林以為敵，狩獵以為戰”的圍獵之舉。此舉不但令八旗子弟喜出望外，更是“兼利天地，裨益軍隊”。狩獵之舉益處眾多：“以得誠正之娛樂，以保大地之豐產，以達民眾之安康，以禁猛獸之泛濫，以奉禮儀之典式。”

盡管今天的狩獵之舉已經脫離了祖先生存果腹的目的，更多地表現為演練軍事以備戰事的政治目的，但不可否認，這種祭祖之余大規模的皇家狩獵是源于尚武喜獵的“馬背文化”，這種文化使得滿族文化中極其重視馬，所以建立牧場，豐富品種，養精蓄銳以備必需。

二、《盛京賦》的地域文化價值

“夫盛京者，發祥之城，龍興之地，陪都之選。”王國維曰：“都邑者，政治與文化之標征也。”《盛京賦》中對于盛京這個城市的描寫也體現了其重要的政治文化地位。正如賦中所繪：“沈水之陽，山高水長;煌煌盛京，虎踞龍翔。大清肇始，奠基此方。”《盛京賦》是一篇謳歌盛京的華麗篇章，該賦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地域文化研究價值，賦中所描寫的體現了典型的滿族文化特征，而這正是盛京文化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

盛京文化作為沈陽城市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特征，留存著這座歷史名城清晰的文化印跡，城市的歷史也顯示出那段時期文化的價值取向。盛京城作為清前期曾經的都城，無疑經歷了滿漢文化融合的考驗，《盛京賦》正是這種文化印跡的突出表現。除了前文所述滿族最具代表性的薩滿文化、圖騰文化、“馬背文化”，賦中還體現了滿族的建筑、農業、飲食等種種特征，滿漢文化的融合之跡也多有體現，這些都可供研究者做進一步的研究。

乾隆皇帝一改康熙朝過松、雍正朝過嚴的政策，采取了寬嚴相濟的政策，并借助皇權至上的有利優勢，對滿漢文化融合的發展進行了有目的的引導，對滿漢文化的融合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盛京賦》從產生到傳播都是乾隆皇帝有意識地在做著文化融合與推廣的努力。

盡管滿族前身女真族以漁獵文化為本質，但這個民族在向國家邁進的過程中，逐漸走向了農耕文明，從此，滿族的社會生活中農耕也占據了重要的地位。乾隆皇帝在賦中對于農耕的倡導與扶持也促進了這種文明的發展。漁獵是滿族得以安身立命的手段，農耕文化則更多體現了漢文化的血緣。興建具有滿漢文化融合色彩的故宮、提倡的農業農耕，都是這個王朝的統治者在適應新的環境、接受新的文化所作出的努力。

在遼河文化系統中，遼東滿族文化是一個重要的分支。今天位于遼寧省撫順市的新賓滿族自治縣還留存著豐富的滿族特色文化，閃現著獨具魅力的光彩。盛京作為清朝曾經的留都，無論是政治還是文化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意義，更在滿族文化發展演變的過程中扮演者重要的角色。今天，滿族文化作為沈陽城市代表性的文化留存的資料并不多，《盛京賦》作為以帝王視角寫作的唯一一篇以塞外名城盛京作為題材的大賦，更顯其在文化研究方面的珍貴價值。《盛京賦》中的很多文化依然可以在這里找到清晰的身影，這無疑是這篇大賦極具地域文化研究價值的有力證明。

三、重視《盛京賦》價值，推動地域文化傳承

為了推動滿漢文化的融合，乾隆皇帝在位期間，有意在貴族階層及朝廷官員之間擴大《盛京賦》的影響，無論是在京士子還是方鎮重臣，都得到了皇帝頒賜的《盛京賦》，《盛京賦》得到了自上而下的傳播。《盛京賦》產生后，在國內有滿文、漢文兩種版本，不但如此，經由錢德明神父翻譯注釋，法國東方學家錢德明審校（并作序）的法文版本，也早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刊行面世，甚至連大文豪伏爾泰都對《盛京賦》給予了高度評價，乃至對寫作這篇賦的乾隆皇帝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盛京賦》在法國乃至西方得到了傳播，并得到了“世界的詩篇”的美譽。可以說，在國家政治力量的有力干預下，《盛京賦》中所表達的政治理念與文化觀念都得到了有力的推廣和滲透。

《盛京賦》重新確定了盛京城在清朝政治文化中的重要性，并在清朝的很長一段時間內產生了重要的精神文化影響，而在大力倡導繼承優秀文化傳統的今天，更應該將它的價值最大化。2017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國家“十三五”時期文化發展改革規劃綱要》，提出“文化是民族的血脈，是人民的精神家園，是國家強盛的重要支撐。”進入“十四五”時期之后，沈陽這個歷史悠久的名城更應該堅定文化自信，展現中華文化的獨特魅力。

自1986年成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沈陽這座歷史文化悠久的城市，一直以其獨特的地域文化散發著無窮的魅力。深入研究和繼承地域文化，挖掘地域文化中潛藏的優秀民族精神，順應時代要求，展現盛京文化的獨特魅力，這是促進沈陽城市發展的必要途徑。只有堅定沈陽人的文化自信，更好地構建盛京精神，體現盛京文化價值，才能傳承與弘揚優秀的傳統文化，彰顯城市的文化魅力。

作者簡介：杜雅娟（1976-），女，遼寧沈陽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