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董平《傳奇王陽明》的傳記書寫

徐瑤瑤　盧富清

浙江大學董平教授的《傳奇王陽明》是其根據在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欄目的講課稿修改而成的。作為21世紀以來在文藝界較早出版的王陽明文藝作品，董平用深入淺出的語言對王陽明波瀾壯闊的一生展開了淋漓盡致的敘說，是普通讀者了解王陽明生平和思想的首選作品之一。在傳記書寫中，董平對王陽明人生事跡的講述緊緊圍繞著“傳奇”二字，同時哲學學者的身份使他對王陽明思想的解讀十分出彩。此外，該書的戰爭書寫也是一大特色。

作為有明一代最具代表性的思想家、政治家、軍事家和文學家，王陽明的傳奇人生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21世紀以來，“陽明熱”現象的出現引發了多方的關注和研究，文藝界也涌現了眾多關于王陽明的文藝作品。其中，浙江大學董平教授自2010年12月10日起在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欄目講述王陽明的傳奇人生，節目播出后收獲了較高的收視率，也獲得了眾多觀眾的好評，不久，董平將講課稿整理出版，即《傳奇王陽明》。

歷史上，“王陽明的事跡，既有正史的記載，有他的弟子們所寫的傳記與回憶，也有民間野史的傳說”，而董平的《傳奇王陽明》“大抵以各種正史、王陽明自己的著作及其弟子們的記錄為基本依據”，并憑借著他扎實的學術素養和駕馭復雜歷史事件的能力，將王陽明波瀾壯闊的一生娓娓道來，且語言優美，引人入勝。正如書名所示，王陽明的一生是傳奇的一生，所以作者緊緊圍繞“傳奇”二字對王陽明的人生展開敘述。同時，與其他暢銷書對王陽明的思想解讀不到位甚至出現誤讀現象不同，董平哲學學者的身份使他對王陽明精深的思想有著深刻的把握，而且這種把握在作品中并非以學術化的、晦澀難懂的語言呈現在讀者面前。在解讀王陽明思想時，董平運用深入淺出的語言，讓普通讀者很容易就能理解王陽明相對復雜的思想。此外，董平用他哲學學者的深邃眼光，對歷史背后的復雜事件抽絲剝繭、層層深入，將相對較難敘述的戰爭事件講述得極為精彩。正因如此，該書被譽為“嚴謹而生動的學術普及”。

一、奇特之“奇”：生動的故事情節

正如董平自己所說：“對于陽明先生，如果我們要用兩個字來概括他的一生，那么‘奇特’這兩個字也許是最恰當的?！蓖蹶柮鞯囊簧憠验煟淙松洑v之復雜、事功之突出、學問之精深無不令人嘆為觀止。但一個好的故事也需要一個優秀的作者選擇合適的方式來進行講述，否則這個故事的生動性就要大打折扣。毫無疑問，董平就是那個優秀的“講故事的人”。

為了表現王陽明的傳奇人生，董平精心選擇了王陽明帶有傳奇色彩的生平材料?！熬拖裰袊鴼v史上所有非凡人物的誕生都有一個非凡的故事一樣，王陽明的出生同樣是充滿神奇色彩的?！睔v史上傳說王陽明母親懷胎14個月仍未分娩，直到祖母岑氏夢到仙人駕著祥云送子后才出生，出生后一直到五歲還不會說話，但一改名就會說話，甚至還能將祖父王倫讀過的書背誦出來。這些故事雖然落于俗套且不符合科學規律，但倘若不去細究這些故事的真實性，那自然是展現王陽明傳奇人生的重要材料，所以董平在第一講中將這些故事寫入書中，并敘述得生動有趣。在“特立獨行”這一講中，為了突出王陽明的特立獨行，董平選取了大量關于王陽明的事跡，這些事跡實際上也能表現出王陽明人生的“奇”，如監修威寧伯王越墓時出色完成任務并獲贈王越生前佩劍、在陽明洞天修煉時預知友人來訪、杭州虎跑寺訓斥和尚……這些事情都充分展現了王陽明青少年時期的“奇”。而隨著王陽明逐漸成長，仗義執言、慘遭廷杖而不死、錢塘江投水、流放龍場卻逆境逢生、蕩平賊寇、平朱宸濠之亂……這些“奇”事猶如電影鏡頭般閃過，讓讀者目不暇接。正是這些恰到好處的“奇”事的選取和組合，將王陽明傳奇的一生展現得淋漓盡致，讓讀者讀來欲罷不能。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為了展現王陽明人生的傳奇性，董平選用了較多帶有神異色彩的材料，但作品中并未表現出神秘化的傾向。例如，關于王陽明出生時的種種神異色彩在歷史上被傳得神乎其神，但在選用這則材料時，董平表示——“他出生的時候，是否真的有‘神人衣緋玉云中鼓吹’，這件事我們是無法查證的，當然也不必過分追究”——保持了一定的中立立場和懷疑態度。針對王陽明在陽明洞天修煉時預知友人到來之事，董平同樣表示，“對于王陽明的此類事情，似乎不必過于較真，我們今后還會說到，他的此類‘據說’的傳聞是非常多的”。又如，關于王陽明上書直言后被貶謫龍場、途中行至錢塘江跳水自盡但被商船所救又至福建一事的真偽，在歷史上也有很大爭議，董平雖然采用了流傳最為廣泛的說法，但他在文中同時羅列出了另外兩種不同的說法，以供讀者自己判斷，同時針對自己所認同的那個說法給出了合理的解釋，“跳江之后，他隨急流漂向下游，可能性更大一些，而他被商船救起，過舟山，到福建，倒是相當合理的，因為出錢塘江口就是杭州灣，就到了舟山一帶……”。這些例子充分體現了董平傳記書寫的嚴謹性和可靠性。

二、深入淺出：精彩的思想闡述

普通人倘若想要了解王陽明的思想，直接閱讀原著或相關學術論文無疑存在著較大的困難，而在一些暢銷書中，由于作者學識修養有限，往往存在對王陽明的思想解讀不透徹甚至誤讀的現象。作為浙江大學哲學系主任、《王陽明全集》的整理者，董平在陽明學研究上有著很深的造詣，且《傳奇王陽明》由百家講壇講課稿修改而來，百家講壇是面向廣大普通觀眾的電視節目，講述追求的效果便是通俗易懂，所以在《傳奇王陽明》中，董平運用深入淺出的筆調將王陽明的思想解讀得十分透徹。

首先，在對王陽明相關原著的分析解讀上，董平不僅“信達雅”地進行了翻譯，還對王陽明文本背后所要表達的思想進行了細致闡述。因仗義執言入獄后，王陽明在獄中所作的詩歌中有“我心匪石，胡為欣戚動”的語句。對這兩句詩，董平解讀為：“我要做圣人的意志是堅定的，我的這種心意，不是像圓轉的石頭那樣，可以隨便轉動改變的;既然如此，那么眼前的一切悲傷和歡樂，一切榮譽與得失，就都不足以使我動心了！”在流落福建后，王陽明遇到了昔日鐵柱宮的舊相識，被對方一番勸說后，王陽明決定返回紹興，這時他寫下了“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云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的詩句，董平對這首詩進行了細致的解讀，并指出王陽明是為了“表達自己不執著于世間名利的淡然心態”。諸如上文細致的解讀全書中還有多處，通過引用原文并加以解讀的方式既能展現王陽明的人格境界和文學才能，還便于普通讀者對王陽明思想進行把握，可謂細致貼心之至。

其次，董平在作品中對相關哲學思想的解讀也十分生動。要想講述王陽明“格竹”的故事，勢必繞不開朱熹，更繞不開朱熹的“格物致知”說，但“格物致知”歷來有多種說法，普通讀者對這四個字雖然耳濡目染十分熟悉，但大多數人可能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在講述“格物致知”含義的時候，董平娓娓道來：“在朱熹那里，所謂‘格’，我們不妨把它理解為‘格斗’的‘格’，‘物’就是事物?！穸贰仨氁獌蓚€人面對面，所以‘格物’就是要與事物‘面對面’?！边@樣生動形象的表述使普通讀者一看即懂。在講述王陽明人生中重要的一個轉折點——龍場悟道時，為了解釋什么是“悟”，董平特地舉了阿基米德根據浴缸中水溢出來而發現浮力原理、瓦特根據水壺蓋跳動發明蒸汽機、牛頓根據蘋果落地發現萬有引力的例子，讓讀者很容易便理解了什么是“悟”。在闡述王陽明“致良知”思想時，為了解釋“良知”的特性，董平以生活中“小偷”偷東西的例子，通俗地闡釋了“良知是德性的本源”的特征。在分析“致良知”的兩層含義時，董平用鏡子來作比喻——“如果我們將鏡子的銹跡磨掉，使它重新變得光明起來，那么它就仍能夠發揮鏡子的全部功能”，將深奧的哲學思想通俗化，易于讀者理解?？v觀全書多處敘述哲學思想的段落，董平總是用他那舒緩的筆調將復雜的哲學概念用通俗、形象的語言表達出來，因此，讀者常常有恍然大悟、茅塞頓開之感也就不足為怪了。

三、波瀾壯闊：出色的戰爭書寫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任何一場軍事行動，其背后必然有相互交織的復雜矛盾、相互博弈的各方勢力，戰事過程又包括戰前態勢、戰局變化、戰斗經歷、戰爭結果、戰爭影響、善后工作……因此，從一部作品對戰爭書寫的把握中很容易看出一個作家的實力。王陽明一生中所建立的主要事功就是在無數次的戰役中取得的，要想全面地講述王陽明的一生，勢必要對他所參與指揮的戰役進行敘述。在《傳奇王陽明》一書中，18講的篇幅就有7講在講述王陽明指揮的戰役，也正是在精彩的戰爭書寫中，王陽明的形象和人格更加充分地展現了出來。

首先，在戰爭書寫時，董平重視對戰事前因后果的解釋說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假如不把戰事發生緣由說清，一來讀者會感到不明所以，二來也無法凸顯王陽明軍事行動的正義性。歷史上，王陽明任南贛巡撫一職時，就是因為平定盜賊而長期以來被扣上“鎮壓農民起義”的帽子，所以董平在講述漳南戰役時，特別對這些盜賊的性質問題進行了說明，他認為那些盜賊“屬于‘土匪’一類，一概認為他們是‘農民起義’并不客觀，也不符合當時的實際情況”，這樣一來，便解決了讀者心中的疑惑，為王陽明“平了反”。在寫平朱宸濠之亂的經過時，董平詳細地介紹了朱宸濠的世系和他的為人、性格以及他為發動叛亂所做的種種周到細致的準備，這樣一來不僅強調了王陽明平叛的正義性，更在朱宸濠經過周密計劃卻被王陽明輕松擒獲的強烈對比中，凸顯了王陽明過硬的軍事政治才能，手法可謂老道。

其次，董平的戰爭書寫主次分明、詳略得當，在進行戰事敘述時，董平詳寫戰前準備和戰后善后措施，而略寫戰斗經歷。在講述漳南戰役時，董平對王陽明組織實施漳南戰役的戰前準確作了詳細的敘述，同時還抽絲剝繭地為讀者概括了王陽明在軍事部署中體現的諸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集中優勢兵力，對敵人實施合圍”等戰略思想，幫助讀者更好地從紛亂復雜的戰場局勢中看出王陽明的軍事思想。而對于戰斗經過，董平僅以“戰爭打響之后，初期的進展十分順利”等為數不多的話概括，而不去寫血腥的戰爭場面，這一點與《左傳》的戰爭書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關于戰后的善后事宜，董平也用了大量的筆墨去書寫。漳南戰役結束后，董平又寫了王陽明設立平和縣、整頓軍隊內部事務、改變軍事編制等措施，讓讀者更加全面地把握王陽明的仁政思想。在對“橫水、桶岡戰役”的敘述中，董平一開始詳細敘述了王陽明在策劃戰役前為加強軍隊建設所采取的主要措施，解決事權不專、賞罰不明等問題，接著又對王陽明的軍事部署進行了詳細闡述，而對戰役場面描寫并未深入，僅以結果一筆帶過。在敘述平朱宸濠之亂的經歷時，董平也用了同樣的手法進行敘述。這種手法的運用可以使讀者更全面地理解當時的戰爭背景，從而產生代入感，進而更好地感受王陽明的人格魅力和軍事才能，同時也不違背儒家溫柔敦厚的美學原則。

指導老師：卓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