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文性視閾下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立場的生產

楊凱 鄭綺琦

摘 要：本文聚焦文本關系的互文性理論，揭示話語社會實踐中不同話語生產主體之間的關系，對推特平臺華為主題話語文本進行互文性分析發現：在該平臺上與華為相關的話語生產者中個人占據數量優勢，話語立場分布較為均衡，但國別特征較明顯;話語生產的前文本絕大部分來自機構和西方國家，中立話語和消極話語基本上采納美國和英國等西方國家的前文本話語立場，尚未打破舊有的國際傳播權力結構;少量推特話語生產者對西方前文本持批判和改造態度，部分消解了國際傳播中的西方主導力量。

關鍵詞：推特;互文性;華為;話語立場;生產

中圖分類號：G212.2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672-8122（2021）11-0062-06

一、研究問題及方法

隨著中國的不斷崛起，世界輿論場關于中國的復雜聲音從未停歇，而今更經由傳統媒體延伸至社交平臺。華為作為中國現代科技和經濟成功的代表企業，遭遇了西方政府主導的多方遏制，2018年12月1日華為首席財務官孟晚舟女士在加拿大被捕，更使得華為成為中美貿易戰背景下的熱點話題。海外社交平臺上關于華為的話語生產特征，某種程度上折射出海外社交平臺有關中國的話語立場生產背后的權力結構。而了解海外社交平臺中國相關話語的生產特征，將為“一帶一路”倡議背景下的中國國際傳播提供參考啟示。

本文選擇推特這一用戶分布廣泛的海外社交媒體為代表，分析該平臺上與華為相關的不同立場話語的生產，意圖回答如下問題：1.推特上誰在生產關于華為的話語，各種立場話語生產者的國別和社會身份特征如何？2.華為主題話語立場是如何生產的？3.推特這一去中心化的社交媒體是否消解了舊有的國際話語生產權力結構。

文本作為話語的一種向度，既是一種話語實踐的實例，也是一種社會實踐實例[1]。本文以互文性理論這一聚焦文本關系的理論為視角，探析話語背后的社會權力關系。20世紀60年代，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正式提出“互文性” （Intertextuality）概念（又譯為“文本間性”），代指“任何文本中出現其他文本的表現”這一文本屬性[2]。此概念經過眾多學者發展后適用于語言學、傳播學等多個領域[3]。互文性在歷史上有多種定義，廣義指文本反映的多種話語間的影響關系，狹義上指甲文本的內容以某種方式呈現在乙文本中[4]。互文性概念是福柯話語分析中富有意義的要素，也為批評話語分析學者如諾曼·費爾克拉夫研究話語生產和傳播提供了路徑，如他所說，“互文性概念指向文本的生產能力，指向文本如何能夠改變從前的文本，如何重建現存的習俗（文類，話語），以便創造出新的習俗”[1]。

相對于費爾克拉夫用“明確的互文”和“互為話語性”來描述互文現象，蒂費納·薩摩瓦約在《互文性研究》中對互文性進行了更為詳細和富有操作性的闡釋，包括互文手法的分類和指向話語生產者不同態度的互文行為。本研究參照薩摩瓦約的方法，將推特用戶話語中引用其他文本視為話語文本內的互文，即文內互文，文內互文指向話語的生產。由于互文性或文本間性實質上反映的是主體間性，因而通過文內互文考察推特華為主題話語與其前文本之間的關系可以探究各種話語生產主體之間的關系，從而將對話語的研究延伸至對社會關系的分析，探究推特話語生產背后的權力關系。

本研究的具體步驟為：在推特上搜索關鍵詞#huawei#，#Renzhengfei#和#Mengwanzhou#，獲取了2018年12月1日到2019年12月31日4 776條與華為相關的推文。將每條推文按時間依次編號后等距抽樣，從第一條起每隔4個編號抽取一個樣本，共抽得955條。再以語篇為單位，人工劃分為積極、中立和消極三種話語立場。話語立場判斷標準為文本是否表現出對華為的積極或消極的主觀評價，與主題的性質無關，即一個負面的題材如果沒有主觀傾向的體現也歸入中立文本。在話語生產者身份方面，筆者對樣本進行數據清洗，針對用戶信息地址進行人工統計和翻譯，以獲取用戶信息。

根據數據收集情況，筆者將用戶身份分為機構和個人用戶兩大類。機構下再細分為新聞機構、科技網站機構和華為官方三類。個人用戶則按照受關注程度不同將其分為意見領袖和普通用戶。本研究中意見領袖包括被推特認證的名人用戶和雖未被認證但擁有超過10 000粉絲的用戶。推特認證的一種手段是平臺用算法主動確認名人的真實身份，此外，用戶也可提出認證申請由平臺審核，審核通過機率與用戶的知名度掛鉤。被推特認證的用戶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可歸為意見領袖。粉絲數超過10 000的一些用戶即使沒被認證，由于受關注度較高，也可歸為意見領袖。綜上所述，本研究中推特話語生產者的社會身份可分為五種：新聞機構、科技機構、華為官方、意見領袖和普通用戶。

在上述步驟基礎上，根據推特文本特征并結合薩摩瓦約的闡述對文內互文設置分析指標，分別對三種立場的華為主題話語的前文本來源國別和生產者社會身份特征、話語生產者對前文本的態度進行分析，探究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立場的生產方式。

二、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立場生產者畫像

（一）推特平臺華為主題話語立場分布

根據前述對話語立場的界定進行統計，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立場的分布為：積極話語占比31.9%;中立話語占比33.7%;消極話語占比34.4%。三種立場話語分布比較均衡。

（二）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立場生產者特征

從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生產者的國別分布來看，中國、尼日利亞以及英國是主要的積極話語生產者;美國、英國和加拿大是主要中立話語生產者;美國、加拿大和德國則是位列前三的消極話語生產者（如表1所示）。

從話語生產者社會身份來看，推特上華為主題的話語生產主力主要是意見領袖和新聞機構;積極話語生產者中意見領袖、新聞機構和華為官方居前三;中立話語生產中新聞機構、意見領袖和普通個人占據優勢;消極話語生產者主要由意見領袖、新聞機構和普通個人把持（如表2所示）。

三、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立場的生產方式

（一）文內互文形式

華為主題推文中可以通過多種方式融入他人的話語，即費爾克拉夫所說的“明確互文”或“共存關系”，即甲文出現于乙文中。共存關系具體表現為有標識的引用和參考等手法[4]。推特上有標識的引用主要包括直接引用、間接引用和轉推三種。推文中的鏈接不直接呈現信息，可歸入參考一類。經統計，推特華為主題話語體現的共存關系類型中，有標識的使用占比為83.2%，參考的比例為16.8%，這些他人文本即是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的前文本。不同立場的推特文本與前文本的關系和互文行為，可以清晰地反映話語的生產過程和話語生產者與其前文本生產者之間的關系。

1.有標識的引用

推特上有標識的引用中，直接引用因為使用引號最容易辨識。間接引用雖沒有使用引號，但將原說話人標示出來，也可識別。轉推則是把其他用戶的推文內容轉發到自己的公共主頁上，引用的文章或推文內容可見，點擊可以進一步看到完整話語。

上述三類引用的統計數據分別為：直接引用占12.8%，間接引用占10.7%，轉推占76.5%。這三類有標識的引用在文本共存關系中占83.2%的高比例，說明華為主題話語鮮明體現了“嵌入式互文性”，即文本生產通過引用和轉述相關信息，與原始文本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勾連，從而形成對話語文本的重建。

為進一步探究話語實踐的社會特征，筆者對不同立場話語引用源的國別（地區）和社會身份進行了統計（受篇幅限制，單個國家或地區僅列占比前三位，剩下的歸入其他一類）（如表3～表8所示）。

三種引用形式中轉推占比最高。無論是積極、中立還是消極話語，美國都是第一轉推來源國，且比例遠超其他國家。而轉推絕大部分來源為新聞機構。在推特華為主題積極話語中，中國新聞機構是占比最大的生產者，但美國卻是積極話語轉推的最大來源國，中國新聞機構生產的內容較少被引用。此外，美國是消極話語和中立話語直接引用、間接引用和轉推等所有引用形式的第一信息來源國，表明推特上的話語生產受到美國的極大影響。

從積極話語引用的國家來源數據看，中國在直接和間接引用來源中占比最多，來源身份多為華為官方、意見領袖和新聞機構，科技機構也占有一部分，這與積極話語本身多與華為的產品技術有關有一定的關系。中立話語引用來源較為多元，較多為科技網站和新聞機構，主要涉及對華為手機的測評和新聞機構對華為的報道。消極話語所有引用類型來源國別占比最大的都是美國，在引用形式中占絕大部分的轉推引用的話語來自新聞機構的最多，達到76.7%。

2.參考

薩莫瓦約將參考分為兩種，一種是準確的參考資料，如學術作品的文獻引用，另一種是簡單參考[4]。推特文本附上的鏈接多為簡單參考，鏈接內容無法直接呈現，但點擊后可以瀏覽。鏈接內容與推文有一定的聯系，生產者以此來增加信息的可信度，或補充相關信息，形成更為完整的文本。

統計表明，推特華為主題積極話語和中立話語參考的鏈接來自新聞機構和科技網站的比例非常高，兩者一共占據所有來源的80%以上，而意見領袖和其他來源較少（如表9所示）。

而在國家和地區來源方面，來源于美國的鏈接占據了三類話語的前二，在消極和中立方面的鏈接更是最大來源國。積極話語的鏈接中23.3%來源于中國，包括中國媒體使用自身網站文章的情況。美國生產的相關鏈接也接近20.9%，說明在推特平臺上，中國媒體對于華為主題的報道并沒有絕對的影響優勢。中立話語中鏈接占比較多的四個國家分別為美國、英國、俄羅斯和中國。中立類語篇主要分為兩類，一是描述華為產品;二是跟蹤報道孟晚舟事件的進展。中立話語主要是重述鏈接內容，或者陳述相關事實，其文本不呈現立場傾向。而在消極話語方面，鏈接來源與有標識的引用來源基本一致，美國是最高的被引用國家，這反映了美國在引領著消極話語的呈現。此外中國和印度也在消極話語鏈接來源中占一定比例（如表10所示）。

（二）互文行為

推特上無論哪種引用，生產者都對前文本進行了篩選和不同程度的改造，體現了文本生產者的價值判斷。直接引用能凸顯前文本，但該文本依然是由話語生產者自己挑選，用以論證自己的觀點。而間接引用更有利于生產者改寫句子的用詞和語調，體現話語生產者的態度。轉推形式則可以更加自由地表達觀點。

薩摩瓦約探討話語生產者對待前文本的態度時總結了其他研究者的成果，提出了文本生產者對待前文本的四類態度，分別是欣賞、草率處之、否定和逆反[4]。推特文本在引用時對前文本的態度主要有欣賞和否定兩種。本研究中若推文整體內容對前文本的內容和態度保持一致，則將其斷定為對前文本持有欣賞態度，若文本生產者對前文本表達出相反態度則歸為否定一類。具體統計如下（中立話語因無明顯傾向而不作統計，如表11所示）。

1.欣賞

數據顯示，推特與華為相關的積極與消極話語都對前文本保持較高的欣賞態度。這說明兩者在引用文本時都對前文本表示了贊同，從而進行轉推或重述。

從數量上看，消極話語生產者對前文本的同意態度比積極話語生產者要多，而從上文的引用來源統計來看，消極話語引用來源又以美國為主，因此消極話語對美國的信息來源有著很高的認同度，某種程度上體現了對美國話語背后的意識形態和立場持較高的認可度。

2.否定

推特有關華為的積極和消極話語對前文本持否定態度的比例遠遠低于欣賞的比例，這說明大部分華為主題話語生產者傾向于接受與自己態度一致的前文本，對前文本缺乏改造。但也有少量對前文本持否定態度的推特話語突破了前文本預設的立場和傾向，具有一定的批判性。

四、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立場的生產特征

通過互文性視角對推特華為主題話語中包含的各種文本關系和用戶社會特征的分析，可以梳理出華為主題話語立場生產的如下特征。

?（一）生產者主要是個人，話語立場的國別特征明顯 ?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的生產者中超過50%為意見領袖和普通個人，超過了機構，體現了社交媒體技術賦權個人的進步力量。從話語立場的分布來看，積極、中立和消極話語立場的分布較為均衡，但話語立場的國別呈現出較為集中的明顯特征。積極話語主要由中國和一些非洲國家生產，中立話語主要由美國、英國和加拿大主導，而消極話語主要由美國、加拿大和德國等生產，體現了較為鮮明的意識形態分野，也間接說明華為這一經濟領域的話題在國際社群的討論中被政治化。

?（二）生產權力結構隱晦，新聞機構和西方國家仍主導文本生產 ?雖然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生產者中意見領袖和普通個人共占總數的50%以上，看似打破了傳統媒體時代，信息生產中機構為主的權力結構，但其內容引用的前文本超過50%都來自于新聞機構和科技機構網站，特別是新聞機構占絕對優勢。這說明推特相關話語生產者傾向于從機構獲取信息作為自己論述的依據，而且絕大多數對前文本持認可態度。因此可以斷言，在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生產環節，擁有支配地位的仍然是機構組織，個人生產者并未真正打破這種話語權力結構，獲得話語生產的完全獨立和自由。

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的前文本生產者歸屬地統計顯示，來自美國的文本被引用得最多，中國隨后。但兩者作為前文本被引用的領域卻截然不同，美國的文本頻繁地出現在消極話語和中立話語中，而來自中國的文本更多出現在積極話語中。除美國外，英國生產的前文本也被關于華為的消極話語頻繁地引用。從整體數量上看，西方發達國家牢牢占據了前文本的生產，并被絕大部分推特話語生產者認可和引用，從而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推特平臺上話語立場的生產。

?（三）推特話語生產環節中西方媒介機構權力部分被消解 ?在國際傳播研究中，無論是依附理論、文化帝國主義、媒介帝國主義理論還是世界體系理論，均認為當前國際傳播格局呈現發達國家媒體占優勢的現象[5]。但在網絡社交媒體興起后，去中心化的技術特征為個人用戶和非西方發達國家提供了消解原有話語生產權力結構的可能性。

通過互文性視角對推特平臺華為主題話語進行的文內互文分析表明，發達國家的新聞機構作為推特話語生產的前文本生產者，在推特這一海外社交平臺上依然影響著話語立場，這意味去中心化的社交媒體依然沒有動搖這一權力結構。然而，有一定比例的個人用戶在引用包括西方媒體信息在內的前文本時選擇了否定態度，突破了前文本設定的框架和意識形態，意味著個人用戶在推特話語生產中具有一定的批判性和話語改造力量，消解了部分西方媒體權力。由此可見，網絡社交媒體去中心化的技術特征依然有助于消解部分舊有的國家與國家之間以及機構與個人之間的權力結構。

五、結 語

對推特華為主題話語立場生產的互文性詮釋，較為清晰地描繪了海外社交平臺有關中國主題話語的生產特征，可以為中國“一帶一路”倡議背景下的媒體傳播策略提供一定的啟示。第一，基于推特關于華為的話語生產中轉推是使用最多的互文手段，中國應加強在推特等海外社交平臺上的話語生產，在這些平臺上增開媒體賬號、政府機構官方以及個人賬號，打造意見領袖，加大中國聲音的直接輸出，增加被轉推的機會，減少當前上述平臺話語生產中西方前文本的影響;第二，還需要研究海外社交媒體話語傳播的規律，制定策略爭取更多發展中國家和個人的傳播，促進積極聲音的擴散，在國際輿論場獲得更大的影響。

參考文獻：

[1] （英）諾曼·費爾克拉夫著.殷曉蓉譯.話語與社會變遷[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導言3-4+94.

[2] Kristeva.J..Desire in Language：A Semiotic Approach to Literature and Art[M].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0：65.

[3] 陳先紅，宋發枝.跨媒介敘事的互文機理研究[J].新聞界，2019（5）.

[4] （法）蒂費納·薩莫瓦約著.邵煒譯.互文性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36+80-83+122.

[5] 明安香.略論新世紀的全球傳播格局[J].現代傳播，20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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