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羅狂歡節全民參與對國內節慶活動的借鑒意義
——以海南歡樂節為例

楊 帆

（電子科技大學中山學院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廣東 中山 528402）

大型節慶活動作為潛力極大的無煙產業，越來越受到世界各國高度重視。目前國內知名的大型節慶活動，以海南歡樂節規模最大、影響最廣。然而，海南歡樂節并未取得巴西狂歡節般舉世矚目之成效，享有全球盛譽并每年吸引逾千萬國內外游客。本研究著重從全民參與方面對比巴西圣保羅狂歡節與海南歡樂節，深入剖析為何全民參與是圣保羅狂歡節成功的原因。

一、全民參與缺乏是海南歡樂節的關鍵弊病

自2010年初至今，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已逾10年；海南歡樂節作為國際旅游島建設重要環節的大型節慶活動已舉辦20屆，成為海南最大的旅游品牌。然而，海南歡樂節的經濟效益距離“建成世界一流海島休閑度假旅游勝地”預期目標差距尚較大。2019年海南省GDP僅5308.94億元，排名位居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中倒數第四，東部沿海省份倒數第一；其中當年海南旅游業收入僅1050億元，不到GDP總額20%，而2018年粵蘇魯川浙五省旅游業收入均突破萬億元。另外，近年來海南旅游業無論是在接待游客總人數上還是在旅游輸入增長方面增速均有所下滑，2019年尚未完成年度計劃一半。

目前海南歡樂節面臨的問題雖多，但“全民參與機制不完善”是制約其優勢發揮的關鍵癥結所在；其他多方面問題亦是由該問題派生而來。這是因為：第一，在參與歡樂節的人數上，游客和當地居民占絕對優勢，要使歡樂節做大做強，必須盡可能滿足其訴求；只有他們自身而非政府或包辦企業，才最清楚其訴求何在。第二，主導歡樂節舉辦的政府和大企業雖然掌握大量資源，卻無法精準滿足游客和當地居民各種具體需求，因而無法充分調動其參與歡樂節的積極性。第三，游客之所以參加歡樂節，相當程度上正是為獲得海南獨有的特色文化體驗，而海南本地居民方才最熟悉本地特色文化，也愿意通過這些資源獲得經濟利益；相反政府和外來大企業掌握此類信息十分有限，無法提供具體對口服務。因此應當讓本地居民與游客充分互動、各取所需，減少政府和包辦企業中間環節。第四，政府和大企業不應包攬一切，而應起到良性引導作用，以更好地激發歡樂節活力；本地居民與游客充分互動自然會使歡樂節充滿海南本地特色，其產品自然異彩紛呈，活動自然別開生面；同時，獲得非凡體驗的游客也會成為歡樂節最好的宣傳者，將其口碑和美名傳揚至世界各地。

何為“全民參與”？全民參與是相對政府大包大攬，商業資本過度介入，而游客和本地居民參與相對邊緣化異化現象而言的。全民參與并非政府要完全在節慶活動中缺位，將所有操作讓與市場，而是政府角色要轉變，從主導變為引導，從強調操控轉為強調服務；全民參與亦非完全杜絕大企業、大資本商業運作，而是要掌握分寸，更加凸顯歡樂節“純玩”性質，并給小企業和當地居民留足獲利空間以激發其參與積極性。在全民參與中，游客和本地居民應成為積極參與的主角。

二、圣保羅狂歡節全民參與的七種表現形式

在全民參與方面，巴西圣保羅狂歡節可謂做得較為出色。圣保羅是巴西第二大城市，其狂歡節規模亦僅次于里約。圣保羅與里約、薩爾瓦多、累西腓的狂歡節一并合稱為巴西“四大狂歡節”。筆者恰好獲得一些關于巴西圣保羅狂歡節的原始資料，通過分析可發現圣保羅狂歡節的關鍵優勢正在于全民參與。

第一，吸納本地居民、社區大量自發參與。最集中體現為各街區居民廣泛參與到狂歡節游行中來；每年狂歡節，圣保羅不同街區的狂歡樂團和桑巴舞隊都會踴躍報名參與，在街頭穿著夸張服飾進行各種奇特表演，全體民眾也跟著節奏不停地載歌載舞。2020年的圣保羅狂歡節彩排活動中，就有12支表演團隊在樂隊協會組織下在各自所在街區就地表演。這些狂歡樂團和桑巴舞隊均由當地居民組成，無論在彩排還是進入正式狂歡花車巡游時，其親友皆會到達現場加油喝彩，將現場氣氛帶動起來，對現場游客帶來強烈心靈震撼，為其留下深刻印象；這種源自心底的喜慶并非任何官宣所能制造。

第二，非政府組織發揮重要作用。近年圣保羅狂歡節的舉辦過程中有4個非政府組織起到極為關鍵的作用，分別是圣保羅嘉年華樂隊協會（Abasp）、圣保羅自治市嘉年華樂隊與街區聯絡協會（ABBC）、寶麗斯坦納桑巴舞學校聯盟（Uesp）、圣保羅獨立桑巴舞學校聯盟（LigaSP）。以2020年狂歡節為例：Abasp負責市區12個街區的狂歡策劃組織活動；ABBC負責十支表演隊伍在光之公園的活動；Uesp負責在布坦塔和埃斯貝蘭薩小屋兩處游行的64支社區和學校表演團隊；LigaSP負責狂歡活動總體組織策劃，制定桑巴學校團隊巡游表演賽事規則，負責桑巴劇院門票出售、進出管理、游客和媒體資格認定，以及部分看臺搭建，此外還負責安排34個團體在桑巴劇院演出。

此外，民間智庫旅游觀察（OdT）在狂歡節民意調查中亦起到相當重要的作用。在2019年狂歡節上，OdT就做過一份詳細的游客滿意度問卷調查，重點從11個方面考察游客對狂歡節的體驗。在調查中，93.3%的受訪者認為在桑巴劇院內感覺安全，88.1%認為其行走區域足夠暢通；而只有56.0%認為衛生間足夠充足，59.6%認為可供選擇的飲食種類足夠豐富；每個問答大類下，又設有更多細致的子問題，并分別向受訪者詢問改良建議。通過問卷調查，可很方便地獲得游客及時反饋，為來年組織相關活動提供精準參考方案。

政府部門在圣保羅狂歡節的舉辦中起到的作用同樣不可取代。圣保羅市政廳負責提供相應配套政策并宏觀監督狂歡節組織策劃，圣保羅市旅游局具體負責為狂歡節提供基礎設施、監督檢查安全措施、安排媒體采訪直播、控制突發事件及與其他公共機構互動。可見在圣保羅狂歡節舉辦過程中，政府機構與非政府組織分工明確、鼎力合作，正是官方與非官方這種高效有機協作，既減輕了政府負擔，又充分調動民間機構積極性，滿足游客對狂歡節多樣化的需求。

第三，主題明確、純娛樂性強，政治性、商業性弱，特別“接地氣”。這是圣保羅狂歡節另一突出特點（見表1）。

表1 2020年桑巴劇院2月21－22日特別團隊巡游演出節目單

表2[1] 2020年海南歡樂節“全域旅游”歡樂主題月文藝演出節目單

節目單給人時間安排十分緊湊的直觀印象；每個演出小組開始表演的時間都精確到分，一個表演團隊剛巡游完畢，下一組表演即刻開始，因此能使整個現場狂歡氣氛始終保持高潮狀態。其次節目名稱都特別生動活潑，與狂歡節整體氣氛相吻合；節目名稱就是各個參演團隊頗具特色、具有濃郁本土風情和歷史色彩的表現，這些參演團隊全部來自圣保羅本地，相當一部分已有數十年歷史，每年都會在社區內和社區間進行預選賽，遴選最優秀的團隊參加狂歡節最后環節的演出。

反觀2020年海南歡樂節“全域旅游”歡樂主題月文藝演出節目單：首先，節目名稱多半均與“海南歡樂節”主題相距甚遠。“全域旅游”字眼一般出現在政府報告或學術論文上，難以與普通游客形成共鳴。而第一個節目關乎“西部絲路之旅”亦無法體現南國海島的歡樂氛圍。大部分節目都具有很強的政治、名人、商業和外地色彩且主題普遍偏正式和嚴肅。僅存的三個與海南相關的節目中兩個與“新海南”和“盛世中國”之類政治術語相捆綁，一個與外地媒體“湖南衛視”相聯系。其次，節目之間時間間隔普遍偏長，顯得節奏緩慢而無法襯托歡樂氛圍；部分節目在時間和地點上存在沖突，迫使游客只能在不同節目間做取舍。出現這種狀況的緣由，在于演出幾乎均非出自本地，而是來自外地的商業巡演團體，為節省成本往往在一處連續演出多日再轉移別地。總之，海南歡樂節的文藝演出與圣保羅狂歡節相比，普遍顯得政治和商業性過強，“純玩”性太弱，脫離本土、不接地氣，既未充分吸引本地群眾廣泛參與，又難以調動游客的興趣。

第四，未雨綢繆、深入民心的民間宣傳。圣保羅狂歡節相關的宣傳可謂是鋪天蓋地、無處不在。年度狂歡節剛結束，各種關于來年狂歡節及其預賽的各類消息就會充滿媒體，離新一屆狂歡節愈近，各種狂歡節宣傳和討論就愈熱烈，使人時刻惦記、想念狂歡節。如巴西旅游部為宣傳2021年狂歡節，專門設立一家名為“Carnival2021”的網站，內容皆為關于2021年巴西全國各地狂歡節的信息；他們每年都會建立類似的臨時網站。

政府雖重視宣傳，但狂歡節的宣傳主體，并非當地政府或旅游部門，而是各種民辦媒體、街區表演隊、當地桑巴舞團、招徠外地游客的旅社、客棧，以及狂歡節發燒友。他們更多是在街區或舞團的網站上，或是通過個人自媒體如推特、臉書上宣傳狂歡節，而不僅通過紙媒、電視這類傳統媒體。YouTube用戶“Enredo e Samba”“juniorpetjua”和“Funchal Notícias”就是其中3位發燒友，分享的內容全為狂歡節各地的盛況，前兩者及后者均贏得近15萬和近10萬的訂閱量。民間傳播的內容比較輕松隨意，充滿熱情乃至個人主觀體驗，對游客具有較強共鳴和鼓動作用。傳播語言除葡萄牙語外，還有英語、法語、西班牙語、日語，為的是吸引外國游客或純粹與外國友人分享狂歡節愉悅體驗。以下選譯兩段較為典型的圣保羅狂歡節網絡宣傳消息的開頭①Blocos de Rua.Carnaval SP 2020：Confira datas，agenda e novidades[EB／OL].https：／www.blocosderua.com／noticias／carnaval－sp－2020－agenda.Guia de Semana；Confira a agenda de Blocos de Carnaval de Rua em Sa～o Paulo 2020[EB／OL].https：／www.guiadasemana.com.br／na－cidade／noticia／blocos－de－carnaval－em－sao－paulo－2020.：

“嗨！你能為2020年圣保羅狂歡節注入活力嗎？那當然啦！！我們街區表演隊的魅力年年都在增長，明年也不例外。年度人氣最旺團隊將于2月出演，到時別忘了在桑巴舞校官方頻道看巡演直播哦！”

“2020年圣保羅狂歡節絕對能人氣爆滿！今年，全城數百街區的表演團隊將為狂歡者帶來激情體驗，直到3月1日為止。也就是說，您有足夠多的時間穿著狂歡服飾到處嗨！”

海南歡樂節雖也在推特、臉書、微博等自媒體平臺上開展形式較為靈活的宣傳，但幾乎所有宣傳均由官方媒體而非民間團體或私人自發發出，且數量上遠不及圣保羅狂歡節，多數相關消息亦于臨近歡樂節期間發出，并不像圣保羅歡樂節宣傳那樣長期持續。多數海南歡樂節的宣傳風格均類似以下選摘的兩段①澎湃新聞網.第二十屆海南國際旅游島歡樂節將于11月22日在海口開幕[EB／OL].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forward＿5013786；央廣網.2019 年海南國際旅游島歡樂節將于11月22日開幕[EB／OL].http：／news.cnr.cn／native／city／20191029／t20191029＿524836349.shtml.：

“11月22日，2019年（第二十屆）海南國際旅游島歡樂節將在海口主會場正式啟幕，本屆歡樂節將推出集文化、旅游、賽事、節慶于一體的精彩活動，其中9項為省政府及省旅游文體廳牽頭主辦的活動、10項為海口市政府部門及企業牽頭主辦的活動，激發市民游客參與熱情，滿足國內外游客多樣化的旅游需求，促進海南文化、體育與旅游的融合發展。”

“今天上午，2019年海南國際旅游島歡樂節新聞發布會在海口舉行。一場年度的歡樂盛宴，即將于11月22日正式啟幕。據悉，本屆歡樂節將由包括開幕式在內的14項主體活動，海口主會場活動，三亞、儋州、瓊海、萬寧、陵水等5個分會場活動，全域旅游歡樂主題月活動等四大版塊活動組成。”

顯然多數海南歡樂節宣傳都顯得比較莊重和正式，但從游客角度來看則未免顯得刻板，不夠親民了。畢竟游客來海南歡樂節正是為了休閑，熱情澎湃甚至帶有一些煽情色彩的非正式宣傳應更符合其胃口。

第五，組建超級形象大使團隊——“裁判團”。圣保羅狂歡節在長期發展中形成一個特殊傳統——狂歡節的名義最高權力機構“裁判團”。圣保羅狂歡節的“裁判團”一般由6人組成：一位“莫莫王”，一位“王后”，一位“首席公主”，一位“次席公主”，以及男女各一位共兩位“桑巴市民”。

“莫莫王”是“裁判團”中的靈魂人物，在狂歡節三天內，他是這座城市的象征性統治者。“裁判團”的所有成員中，“莫莫王”是唯一不需通過桑巴舞技選拔的角色，而是通常會選擇一個非常友善、快樂和具有同情心，體重超過120公斤的人來扮演此角色。狂歡節“開幕式”并非一系列文藝演出，而是由市長親自將象征城市統治權的巨大鑰匙遞交到“莫莫王”手中，隨即將“王后”引薦給“莫莫王”。當頭戴“王冠”，身著金色和紅色“王袍”的“莫莫王”與美貌的“王后”一并站在最前列花車上一邊跳舞一邊向群眾揮手致意時，群眾便齊聲高呼“莫莫王萬歲！王后萬歲！”隨后彩車狂歡隊伍和各種狂熱的方隊表演就會接踵而來，直到狂歡結束為止。“莫莫王”以外的“裁判團”成員，都要從桑巴舞比賽優勝者中選拔；其中“王后”和“公主”的標準是既美貌又舞技好，“桑巴市民”的選拔標準是舞技好又具有廣泛人脈和較高社會聲譽[2]。

海南歡樂節則沒有“裁判團”，功能接近的有“海南國際旅游島形象大使”及“海南國際旅游島歡樂節吉祥物”。然而從傳播和公關角度，其成效遠不若“裁判團”。首先“海南國際旅游島形象大使”并非專門針對歡樂節，且經常選用非海南本地人物，如電影明星唐國強，或世界小姐、選美冠軍之類，缺乏本土特色，除在公開媒體上稍做官方宣傳外，缺少與本地民眾及游客互動，親和力顯弱。而作為“海南國際旅游島歡樂節吉祥物”的“歡歡”和“樂樂”為兒童卡通形象，相比“裁判團”，對成年人親和力較弱。不論是形象大使還是吉祥物，均無法做到像“裁判團”尤其是“莫莫王”那樣與參與者狂歡互動，具有現場儀式感，亦無法參與現場評分、頒獎等盛大儀式。

第六，深度挖掘文化底蘊，融合多元文化，形成富有特色、風格一致的狂歡節文化。巴西狂歡節本身即是多種文化融合的產物：最初起源于古希臘人祭祀酒神狄奧尼索斯的狂歡活動。到19世紀初，里約熱內盧上層白人中流行法式面具舞會，彼時狂歡節尚未在廣大奴隸和印第安人中普及。至19世紀中葉，一名叫若塞·諾蓋拉·德·阿塞維多的里約鞋匠創造了一種全新狂歡節慶祝方式，他約好同伴一邊游街一邊用大鼓、鈴鼓和口哨演奏出各種節奏感十足的音樂，瞬時感染很多人，許多底層黑人和印第安人都加入游行隊伍，奴隸主紛紛破例讓奴隸放假三天一同狂歡，不久各種街區表演團隊就迅速冒出來。這種狂歡節模式迅速傳遍巴西全國，狂歡節慶祝形式也越來越豐富[3]。如今圣保羅狂歡節不僅浸潤著古希臘、法國、西班牙、葡萄牙等白人傳統文化養分，也融合黑人音樂和舞蹈及印第安人羽飾和祭祀文化，乃至圣保羅當地街區文化和現代科學藝術等都交織在一起，構成令人震撼又極具特色的盛大場面。

再如狂歡節的靈魂人物“莫莫王”：“莫莫”是古希臘神話黑夜女神尼克斯其中一位女兒，被上天選來判斷眾神中誰才能做真正的好事，因此生性挑剔愛批判。至15世紀隨新航路開通，古印度神猴哈奴曼的傳說流傳到伊比利亞半島，“猴王”形象在西班牙民間文學中逐漸形成“莫莫王”的滑稽形象。“莫莫王”肥胖、勇敢而和藹可親，擁有無限快樂、幽默感、親和力和同情心，但同時又敏感、喜歡批判諷刺。“莫莫王”傳到南美洲后，成了各種歡慶場合的形象，爾后演變成狂歡節特定形象，不僅深受兒童歡迎，而且各年齡段、各階層均普遍喜歡。巴西獨立后“莫莫王”又沾上新色彩，人們在裝扮“莫莫王”時都模仿帶領巴西脫離葡萄牙獨立的佩德羅王子形象，因而“莫莫王”又被賦予了“自由”“獨立”的意涵②Guia de Semana.Conheca 10 prédios históricos da cidade de Sa～o Paulo[EB／OL].https：／www.guiadasemana.com.br／turismo／galeria／conheca－10－predios－historicos－da－cidade－de－sao－paulo，2015－08－15；Passeios Baratos em Sa～o Paulo：12 prédios históricos que sa～o pontos gastrono～micos em Sa～o Paulo[EB／OL].https：／passeiosbaratosemsp.com.br／12－predios－historicos－que－sao－pontos－gastronomicosem－sao－paulo／，2017－10－10.。總之，圣保羅狂歡節中成功融合了古今多國文化精粹，將其化為己有且在原有基礎上融合自身因素加以創造，形成獨具特色的風格。

第七，重視歷史積淀，逐漸形成傳統。由上文可見，圣保羅狂歡節具有深厚歷史積淀，不同時代和地域的文化因子交織協同演化而形成一整套文化傳統。以上或屬“無意的”文化保護，圣保羅市還特別重視對文化傳統的有意保護，其對特色風格建筑保護的案例最為突出。

圣保羅一些建筑可追溯至16世紀：如圣保羅最早的建筑——著名的“學院庭院”系列建筑群——整座城市便以它為中心建成。16世紀中葉，葡萄牙耶穌會士曼努爾·達·諾倍加神父途經這里，決心在此建一座附帶學校的教堂。1554年庭院中最早的建筑——帕德列·安奇塔教堂建成，隨后耶穌會學院、安奇塔博物館等建筑相繼落成。該庭院經歷無數次擴建、翻新、重建甚至拆除，至19世紀中葉發展成有700余座建筑的龐大建筑群。如今這里已成為該市最重要的建筑文化遺產和著名旅游勝地。

圣保羅歷史建筑之所以保護得好，宏觀上是因為當地在立法、行政、公民教育和專業人才培育方面建立了一整套較為完善的保護體系；在微觀治理方面，當地政府實施了較細致而有效的保護措施，如將歷史建筑改造成酒吧、咖啡館、藝術畫廊甚至政府辦公樓等，甚至為大樓過“生日”。2019年為慶祝圣保羅第一座摩天大樓瑪汀奈利大廈90周歲“大壽”，市政府重新向市民開放參觀大樓頂層“宮殿”和露臺。為此市政府并未斥資修葺而是將其承包，開發商在大廈頂部重修觀景臺，在“宮殿”內模仿原風格建好展覽中心、飯店、商店和咖啡店并投入商業運營。作為交換條件，開發商須按政府標準恢復大廈往日的高端奢華并對其長期保養與維修。

圣保羅市之所以在保護自身歷史文化建筑方面如此成功，官方重視僅為其中一部分，更重要的則有賴于民眾對這些建筑的自豪感及傳講其背后的故事。當地人提到“學院庭院”建筑群莫不感到無比自豪，總能熱情地對游客說上一堆關于庭院的趣事，若是退休老人甚至愿意帶游客前去轉上一圈。著名建筑及其建筑師以及有名酒吧的調酒師總能讓當地人津津樂道，傳講他們的奇聞軼事。譬如關于瑪汀奈利大廈的故事：這棟建筑最早是由意大利移民尤塞貝·瑪汀奈利投資興建，這位成功的咖啡商人希望建成巴西第一高樓，為此瑪汀奈利煞費苦心不斷從歐洲采購當時最好的建筑材料。大樓原設計為12層，但離建成尚余2年時，法國建筑師基爾開始在里約市修建22層的“夜空大廈”，其高達102米，號稱“拉美第一高樓”。為奪得“第一高樓”美譽，他當即決定修改設計為30層樓及105米高。至1929年這棟樓建成營業時里面可謂燈紅酒綠，各種豪華酒店、賭場、展覽廳、商場、咖啡廳、影劇院、天文臺應有盡有。直到1947年班尼斯拔大廈落成前，這棟建筑一直是拉美最高建筑。1950年代瑪汀奈利因經營不善破產，這棟大樓逐漸荒廢并被流浪漢和吸毒者占領，垃圾遍地并成為多起謀殺案的發生地，當地坊間流傳了多個關于此地“鬧鬼”的離奇故事。2008年圣保羅市政府決定重新修葺瑪汀奈利大廈，使之在建成80周年大慶時重新成為城市繁榮的象征和上層人士的社交場所。

坊間傳講的故事除了真實的成分，或許亦有許多虛構的部分，譬如關于建筑物的“鬧鬼”故事顯然編造成分較大，但正是這些故事與那些不同時代的建筑交相輝映在一起，承載了城市的記憶，記錄了城市的歷史，使圣保羅變得具有相當深厚的人文情懷。

三、關于國內節慶活動全民參與的更多思考

上文分別從吸納本地參與、非政府組織發揮關鍵作用、強調“接地氣”的純娛樂性、未雨綢繆而深入民心的宣傳、作為超級形象大使的“裁判團”、深度挖掘地方文化底蘊形成自身特色、重視歷史傳統積淀七個方面，總結了圣保羅狂歡節如何做到全民參與，并將其與國內大型節慶活動的典型代表海南歡樂節進行了部分比較，以分析后者在哪些方面值得借鑒圣保羅狂歡節。

第一，借鑒圣保羅狂歡節經驗時不可機械照搬。宏觀方面，我國的社會經濟制度和文化傳統與巴西相去甚遠。從具體方面看，像狂歡節；歡樂節這種超大型的節慶活動，巴西是圣保羅、里約等各地分別舉辦而主題一致；中國則是往往由政府統一舉辦，且各市縣各有主題。在圣保羅能起實效的經驗，移植到中國不一定就能直接生效。更穩妥的做法是：對方確實做得好而又能直接借鑒，即條件足夠成熟可直接落地之處，應當打破慣性思維虛心向對方學習；而無法直接照搬之處，則當通過分析，找到其一般性作用原理，并研究其如何與國內當地特有的經濟、社會、文化生態有機結合。

當然，圣保羅并非在任何方面都做得好于海南歡樂節。譬如社會治安方面，歡樂節就比狂歡節做得好。巴西每年狂歡節時期，都是扒竊、販毒、賣淫嫖娼、拐賣兒童的高發季，而且強奸案頻發，已經構成全國性的社會治安難題，而這在海南歡樂節上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我方確實比對方做得好的地方就應繼續保持，不必妄自菲薄。

第二，對于融入的外來因素必須充分本地化，并被參與者普遍接受。上文曾論及海南歡樂節上的節目多為外地表演團隊的商業演出，缺乏本地參與和“應景”的本土特色；同樣提到圣保羅狂歡節本即吸收多種外來文化融合而成，況且巴西也有請外地明星參演，二者豈非矛盾，何以說海南歡樂節有所欠缺？實際上，圣保羅狂歡節雖亦大量吸收外來因素，但其更純熟之處在極重視將外來因素消化吸收據為己有。圣保羅狂歡節幾乎所有外來因素，如法國假面舞會、非洲歌舞、美洲本土祭祀儀式等，都已經被高度本地化，融入其本土狂歡節文化的統一特色中了；更重要的是融會貫通的狂歡節特色，向來為狂歡節廣大參與者普遍接受，并不產生疏離感。而對少量并未完全本土化的因素，如邀請外來明星參演，圣保羅狂歡節僅將其作為調節氣氛的部分而非主打節目，還是以本地街區舞團和桑巴舞校為演藝主體。因此對于外來因素，圣保羅狂歡節的做法可概括為兩個四字成語：“以我為主”“為我所用”。正因如此，圣保羅狂歡節不僅利用外來因素豐富了自己，同時又不至于讓外來因素反客為主而減弱其特色吸引力。

第三，政治宣傳、商業宣傳需要巧妙植入，不可太直接。相對比圣保羅狂歡節，海南歡樂節政治和商業“味道”過于濃重，如“西部絲路之旅音樂會”“盛世中國·歡樂海南文藝晚會”“國際商界精英海南熱帶雨林徒步挑戰賽”“雅航盛世海洋休閑博覽會”之類明顯帶有政治或商業宣傳意味的項目，在海南歡樂節的活動清單上比比皆是，顯然沖淡了歡樂節原本純粹歡愉的氛圍，讓人感覺凝重而缺乏親切感。當然，政治宣傳和商業宣傳是必須要有的，畢竟海南歡樂節是由政府主辦，資金則主要來自各大投資商；另一方面，游客之所以來參加海南歡樂節，目的并不是為了被“灌輸”某種理念，而是純粹為了娛樂，因此如果讓其感到有刻意被宣傳某些理念，其對歡樂節的興致就會降低，甚至不愿再來，而被別的娛樂性更強的節慶活動吸引走。

因此海南歡樂節上的政治宣傳和商業宣傳需講究技巧，將其巧妙融入純娛樂氛圍之中。外來游客特別是對中國尚缺乏了解的國際友人，若是在海南歡樂節能玩得盡興，就會被其吸引，就像圣保羅狂歡節的“死忠粉”被狂歡節所吸引一樣，每年都會狂熱追逐。如此，這些被吸引來的長期客戶自然就會對海南歡樂節的背景因素發生興趣，從而主動來了解更多，包括其背后的政治經濟因素，該達到的宣傳目的就自然而然地完成了。反之倘若外來游客起初就因歡樂節濃重的“宣傳味”而喪失興致，則不僅不愿了解更多，甚至對其產生排斥，這樣宣傳效果反而欠佳。

第四，節慶旅游需要有配套的人文關懷，才能對游客構成“致命”吸引。圣保羅狂歡節提供的另一啟發是應當重視節慶旅游的“軟環境”。所謂“軟環境”是那些看似與節慶本身無直接關系，但實際又能對節慶的成功舉辦產生重大影響的外圍環境，這種環境的構筑，十分有賴于來自政府的人文關懷和廣大當地群眾的普遍參與。

圣保羅狂歡節之所以不僅深為當地人喜愛，還對世界各地游客亦構成強烈吸引，就是因為圣保羅這座城市不單有情趣，而且“有故事”。當地保存良好的歷史建筑及熱情好客且對城市充滿自豪感的本地居民，一同構成了圣保羅旅游發展的良好生態。諸多類似可以安靜坐在16世紀修道院咖啡廳里品嘗耶穌會士們當年喝的濃咖啡，或是在桑巴劇院客艙內觀看表演時絕不用擔心遭遇“宰客”等行為的美好體驗，很容易傳開而成為城市的口碑，讓越來越多的人愿意來品味，乃至直接“愛煞”這座城市。

在這方面，海南歡樂節主辦方確實值得多加反思，諸多如“海南導游宰客肆無忌憚”“海口府城清代風格百年祠堂10年無人打理，垃圾成山”“海口老字號‘泰昌隆’被強拆”“文昌鋪前百年騎樓成危樓”之類的訊息會敗壞各座城市的形象乃至損毀整個海南省的旅游聲譽，令人對前往當地旅游產生厭惡與排斥，自然會嚴重影響海南歡樂節整體效果。

第五，完善社會力量參與，培育開放多元、兼容并蓄的城市文化才是節慶旅游長盛不衰之道。圣保羅狂歡節之所以能長時間傳承并不斷豐富，最重要原因在其根植于當地社區。正是圣保羅本地街區團隊和桑巴舞校的存在，以及無數得益于狂歡節的中小旅社、媒體、飯店、咖啡館、博物館和普通商販，加之當地群眾的熱忱參與，支撐了圣保羅狂歡節的整個節慶氛圍，外來游客只要身處現場，無不深受感染而參與其中。

而海南歡樂節相對比之所以顯得較為冷清，與缺乏公眾參與直接相關。從長遠論，海南歡樂節要辦得更有生命力，還須從改革社會基層治理模式出發，一方面激發出城市社群組織更多活力，一方面鼓勵各類主體尤其是當地中小市場主體共同參與海南歡樂節。這樣，海南歡樂節就會扎根于海南各縣市的每個社區細胞里，迸發出更具本土特色的魅力，因全民參與而獲得久遠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