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
金秋十月,桂花飄香的日子,中秋節到了,忽然得到消息說,已有十多年沒回家鄉的二叔,就要回家來,和親人一起過中秋,歡度佳節,全家人既喜悅又興奮,終于可以好好團聚了。
二叔已經八十多歲了,身體還很硬朗,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革命,曾跟隨解放大軍渡長江,打上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當了糖果廠的廠長,后來,又到了重慶,離家一別就是二十多年。那時奶奶天天掛念著二叔,便讓父親千里迢迢去重慶尋親,歷盡千辛萬苦,費盡周折,父親和二叔終于見面了,回來時,二叔還托父親帶了特產麻辣香豆給我們吃。后來,父親多次對我們“抱怨”說,出了一趟遠門,看望自己的兄弟,帶了兩瓶家鄉的酒,二叔卻沒舍得喝,說要留著,想家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看,聞一聞家鄉酒的香味。
二叔終于回家探親來了!我們一早就開始忙活起來,準備好好團圓團圓。
中秋佳節,恰逢國慶節假期,歡樂喜慶的氣氛愈發濃起來,大街上到處掛滿了紅紅的燈籠。為了慶祝節日,喜迎二叔回家,我們決定在酒店里過中秋節,全家人一起吃月餅賞月,好好團聚一番。
中秋明月夜,萬家團圓時!我們早早地來到酒店,很快,菜就擺上了餐桌,望著桌子上豐盛的飯菜,二叔嚴肅起來,不悅地說道:“我從小就是吃苦長大的,最反對鋪張浪費了,怎么要了這么多菜啊?”我忙解釋道:“二叔,這都是我們家鄉地道的特色菜,花不了多少錢!”二叔說:“雖然現在富裕了,但不管什么時候,勤儉節約的傳統美德也不能丟!”我們聽了,連連點頭稱是,給二叔倒滿了酒,我說:“二叔,您年紀大了,喝多少您隨意,我們敬您一杯,歡迎您回家!”二叔端起酒杯,聞了聞杯子里溢出的酒香,高興地說:“長年在外,難得喝上家鄉的好酒啊!”說著,細心地品了一小口,欣喜地贊嘆道:“真是好酒!想想以前,哪有這么好的酒喝,那年,你父親去看我,帶去的兩瓶酒,我一直沒舍得喝,想家了,就拿出來,看一看,聞一聞,這是家鄉的酒啊!從瓶子里溢出的酒的香氣,不知解了我的多少鄉愁!”說到這里,二叔的眼圈不禁有些紅了。我忙說:“現在好了,咱們家鄉的酒不僅品種多,也更好喝了,您想喝什么酒就能喝什么酒。”二叔感慨地說:“是啊,當年參加革命,就是為了今天能過上好日子!想想當年革命那會兒,多么艱難,一次,有個戰士受傷了,沒有消炎藥,就從老鄉那里借了一點酒,聽說就是咱們家鄉釀的,倒在傷口上,算是消毒了,看看今天,真是今非昔比啊!”
我說:“是啊,現在家鄉變得可好了,也更美了!”
一邊品著酒,一邊拉著家常,不知不覺,窗外的明月已經升上了半空,皎潔的夜空下,月白如晝,這時,一陣花的清香隱隱飄來,是桂花!原來,庭院里,不遠處,一樹桂花在中秋的夜里,這個美好的時節,正迎風綻放!
“該吃月餅,賞月了!”二叔拿起一個月餅,望著窗外的明月,深情地說:“每逢佳節倍思親!今天難得團聚在一起,就祝福美好的生活吧,愿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好!還有,我有一個要求,走的時候,能不能再帶兩瓶家鄉的酒啊?”聽罷,我們都會心地笑了。
窗外,月兒更圓更亮了,微風中,又一陣桂花的濃香襲來,久久地縈繞在身邊,沁人心脾,頓時,令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回不去的村莊
再次回到村莊的時候,已經是六個月以后了。
母親在的時候,他幾乎每個月都要回去一兩次,雷打不動,母親不怕麻煩,總是數算著日子,盼他回來。
在靳城的記憶里,村莊就是一個放飛出去的風箏,飛得越高越遠,他的心就揪得越緊,慢慢地,村莊變了,就連老屋,也像風燭殘年的老人,一年年衰敗了,變得陌生起來,不認得了。他不理解,生他養他的村莊,怎么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走在村莊里,迎面碰到的,都是年輕的面孔,就連小時候一起長大的發小,也變了模樣。
母親的老屋,愈發蒼老了。
“把老屋留下吧。”有人善意地提醒他。是,風箏飛得再高,總有落下來的時候,葉落的時候,總要歸根。“大哥,我們以后不要回來了吧,村莊里不歡迎我們!”堂弟抱怨道。為了翻修老屋,堂弟正和兄弟幾個鬧矛盾。他舍不得老屋,即使再破舊不堪,也是將來自己的歸宿,不論什么時候,到了哪里,永遠都是遮風避雨的港灣,想什么時候回了,就什么時候回。
最早離開老屋,離開村莊,是在靳城十幾歲的時候,外出求學,到十幾里外的鎮上去讀書,他舍不得離開村莊,舍不得離開一起玩耍的伙伴,他第一次覺得,離村莊的距離是那么遠,不再是想回就回了。
令靳城終生難忘的,是第一次高考那年,獨自一人騎自行車兩三個小時,去縣城看完榜單,忍著饑渴回家的情景。午后半晌,天空中淅淅瀝瀝地飄著蒙蒙的細雨,他艱難地騎行在泥濘的土路上,臉上,眼里,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當他精疲力盡忐忑不安地一步一步邁進村莊的時候,等在村口多時的母親心疼地一把抱住了他的頭,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他再也壓抑不住委屈的淚水,放聲大哭。后來,母親的寬容,給了他無盡的力量,第二年,他如愿以償,邁進了心儀已久的學府,成了村莊里第一個走出去的大學生,給了母親無盡的榮光,也成了全村的驕傲。從那以后,他離村莊更遠了,往往要坐上一天一夜的火車,才能回到村莊,老屋只能在夢里出現了。
回家看望母親,成了靳城回村莊唯一不變的理由。
開始的時候,騎自行車要走兩三個小時,他知道,母親總在盤算著,他什么時候該回家了,就早早地在村莊前等著,把一些好吃的準備好。有時候,靳城不能按時回去,就會愧疚不已,他知道,母親一定又在村莊前等了許久。每次離開村莊,母親都會執意送靳城出門,走遠了,回頭去望,還看見母親孤單的身影立在門前,向他張望,靳城鼻子一酸,眼眶里就盈了淚。
一年中,靳城最重要的事兒,就是回到村莊,在老屋里陪母親一起過大年。
像往常一樣,靳城收拾好東西,說,回老家去,過年!
走在村莊里,遇見的都是生面孔。大伯見了,迎上來,說:“回家了。”轉瞬又黯然地說:“到我家里坐坐?”望著老屋緊鎖的門,靳城默默地點了點頭。
“大伯,這是我孝敬您的。”靳城把大包小包遞到了大伯的手里。“也難為你了!”大伯嘆息著,“我也沒有家了,都不認識這個村莊了。”望著不遠處,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建小區,大伯傷感起來,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搬走了。
“我不想走,我要留在這里!”大伯喃喃地說道,“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走了,我的根就沒有了。”
靳城決定留下來,守住他的老屋。
恍惚中,靳城夢見自己一會兒變成了一葉浮萍,一會兒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又像一棵茂密的參天大樹,轟然倒下,失去了巢的鳥兒,四散而去。他猛然驚醒,才發現是一場夢。
在新年的第一天,靳城給村莊里的每一個人拜了年,他要把村莊帶在身邊,留住村莊,留住老屋。
他給村莊起了一個名字,叫作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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