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是我重回春天的解藥

同姝

一

我是個喜歡拍照的女生，不僅喜歡拍照，還愛修圖。

早幾年，在朋友圈還沒淪為職場交流工具時，我就是忠實的發9圖愛好者。每次朋友聚會，大家都會默契地把手機塞給修圖技術最好的我，拍完照后也由我統一為大家個性化定制：拉發際線、瘦臉、去黑眼圈……如今，因厭惡被點贊和留言綁架情緒，我發照片時常選擇“僅自己可見”，但這絲毫沒影響我的拍照熱情。

所以，拍婚紗照對我來說，簡直是一次大型夢想成真現場。有專業的人化妝、拍攝、修圖，我只管坐享其成，豈有錯過之理？

搞定老公后，我便大包大攬了一切準備工作。好不容易當一回甲方，本以為自己占據主動權，隨意挑選就是。可難的是，亂花漸欲迷人眼，拍婚紗照就像買婚戒一樣，也沒有逃過消費主義的裹挾。鋪天蓋地的廣告、明星代言，將愛情、紀念、儀式感等概念與其深度綁定，編織出一個個幸福的故事。

我們父母輩結婚時，一張2寸的黑白照片凝結的這一切，如今卻被分散到從幾千到兩三萬價格不等的套餐和花樣繁多的風格中。看似多了選擇，其實條條道路都在拖拽著你：來拍吧！盡情消費去證明你們的愛情吧。

當你終于下定決心選好后，與銷售簽約更是一場激烈的心理戰。只要秉承“不輕易答應、不頭腦發熱”的原則，即可不被輕易摸出底線。銷售說：“這個套餐精修40張。”我皺著眉頭抱怨：“太少了，肯定不夠。”見我不滿，銷售立刻遞出另一方案滿足我的要求。就像擠牙膏一樣，一次只妥協一丁點兒。此時，老公發揮了作用，他對各類規格摸不著頭腦，但卻很會看我眼色行事。我一噘嘴，老公立即表現得比我更嫌棄；我嫌數量太少，老公就照著兩倍往上喊。在這場二比一的推拉大戰中，銷售終于給出了我們滿意的方案。

萬事俱備后，這幸福的一天終于來了。我和老公狼吞虎咽地塞了幾口早飯，就拎上一袋子胡蘿卜出發了。因為選了馬場的外景，我們準備拍照時，用胡蘿卜討好一下參與這幸福時刻的小馬駒。

接下來的化妝時間對老公來說，格外漫長。他的妝容10分鐘完成，剩下的時間都在等我中度過。余光里，老公前5分鐘還饒有興致地在我旁邊繞來繞去，10分鐘后，就開始坐著玩手機。在他的歌單播了五六首后，早起梳洗打扮的老公已經開始進入睡眠模式，身體緩緩向沙發上倒去……

等他從夢里醒來，穿好婚紗的我已經閃亮登場了。當時距離婚禮還有半年時間，第一次看見老公穿上筆挺的禮服，頭發向后梳起的樣子，竟然有些莫名激動，4年前第一次見他時那個青澀害羞的男孩，如今將成為我一生的伴侶。穿著婚紗，我整個人仿佛都被一股柔情籠罩，我笑盈盈地向老公看過去，老公揉著惺忪的睡眼向我走來。

他的手把剛化好的妝蹭掉了一塊，一塊黃一塊白地湊了上來，開始上下新奇地打量我。我抿嘴望向他，期待著他像電視劇中那樣牽起我的手說句情話。沒想到老公拉拉我的婚紗，抬起頭開心地向我說了句：“可以，牛X了。”

二

在當天所有的拍攝中，馬場給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我們帶來的胡蘿卜，果然起到了作用，只不過不是我期待的那樣。

在我的想象中，我慈愛地捏起胡蘿卜，笑容可掬地喂給乖巧的馬，馬小口小口吃著，配合我倆一起擺拍出王子與公主在莊園遛馬的造型。沒想到，馬一看到我舉著耀眼的胡蘿卜，就雀躍著踏起了小步子，我還未走近，它的馬臉已經沖我戳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地就咬走了我手里的胡蘿卜。我再一抬頭，另外兩匹馬也口水滴答著向我踱步而來。

本以為自己是公主，其實只是移動的飼養員。我提著裙子箭步閃開，把胡蘿卜一股腦兒塞給了老公。老公完全不怕，興奮地開始喂馬，馬也配合著站在了我倆中間。一根接一根，馬吃得很香，我剛一回頭準備拍照，“噗……咚！”隨著一聲悶響，一陣臭氣撲面而來。我一扭頭，馬一邊開心地吃著，一邊噼里啪啦地拉了起來。我的白紗裙與馬新鮮的大便近在咫尺，而租馬時間有限，我只能趁現在趕緊開始拍照。于是，我在馬場這里拍出了很多廢片，一會兒嚇出了雙下巴，一會兒咧嘴要逃開……好在最后，吃好拉好的馬終于配合了許多，不然這一地點的拍攝只能成為花絮大賞。

除了極具挑戰性的外景，室內擺姿勢更是一個艱難的課題。“你們倆笑得不要太假！”攝影師不停地指揮著我們，我們從早晨9點開始拍攝，一直拍到了下午5點多。忽然感覺老公的臉色開始變白，笑容僵硬了起來，變成了呲牙。再拍著拍著，老公實在堅持不住了，趕緊沖向廁所。這一天的“軍訓時光”，不僅要抬頭挺胸被指揮手腳放在哪里，還要把我扛起來、抱起來擺造型，辛苦的老公累到拉肚子，我卻甘之如飴。畢竟這種閃光燈環繞的女明星日常，是難得的體驗。

和愛的人一起，一整天專注為一件事努力，也不失為一次好的經歷。拍攝的時候有多辛苦，選片的時候就有多快樂。選片時間，是老公參與感最強的時刻。當這位平日不修邊幅的男士發現自己還可以如此精神帥氣，立刻感受到了攝影的魅力。

回家后，我們也反復端詳著、討論著這些照片，每看到一張，都能立即想到拍攝時的趣事。就算現在已過了兩年多，偶爾翻出來看，還是會被當時的笑容和甜蜜打動。

三

這個5月，我參加了兩場婚禮，看了幾十張風格各異的婚紗照。朋友圈“五一攝影大賽”中，婚紗照更是與旅游照平分天下。照片里，女性朋友笑容滿溢，身材窈窕；平時不夠精致的男性朋友也英姿勃勃，一表人才。在秀恩愛被吐槽的今天，大家對曬婚紗照的格外寬容，紛紛點贊祝福。

但也有一些朋友有另外的看法。某男性友人曾吐槽：“臉都笑僵了，媳婦選片的時候還沒選幾個我的正臉。”一位女性朋友也感嘆過：“選來選去眼花繚亂，那么多錢用來旅游不香嗎？”誠然，拍照累、選片貴，但照片記錄下了太多語言和文字無法描摹的場景，圖像的保真性讓這份愛的承諾顯得更具分量。

無論是穿著精致的紗裙，背后是奢華的布景，還是身著清新素雅的白衫，在綠意環繞的郊野，鏡頭定格下的瞬間像一個故事，將愛情娓娓道來。有人說婚紗照是一種“造夢的神話”，在消費社會權利的規訓下，將所有女人的美麗變得異常相似。但也正是這份“失真感”，讓人們從現實生活中抽離，留下一個幸福的夢。

據統計，我國婚紗攝影行業的市場規模2018年已達501億元，約有81.82%的新人會選擇拍攝婚紗照，僅有18.18%的新人選擇不拍。對許多人來說，婚紗照早已不是一次簡單拍照而已，而是一場幸福生活的預演。

婚紗照的主要觀眾，也是這一產業的重要推手——那就是我們的父母親朋。我母親感慨，當年與父親結婚的時候太窮，一張婚紗照都沒有拍。看著我的婚紗照，母親久久出神，當青春不再時，沒有留下更多的紀念成為了她多年的遺憾。如果有那一張照片，就像收到從幾十年前寄來的明信片，可以回憶起更多的青春故事。

一條熱門微博曾這樣寫道：“疲憊時，照片是我重回春天的解藥。”當生活中的痛苦和憂傷襲來，彼時照片所定格下的那個快樂瞬間，就成為了此刻的力量。所以，如果問我拍婚紗照后悔嗎？我只想說：“后悔了，后悔的是沒趁著老公腦袋發熱多拍幾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