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泰 朱長征

某些學者關于消費會隨著疫情受控和社會秩序恢復而自然復蘇的愿望,在2020年二、三、四季度一次次被低于預期的數據打破。疫情只不過是消費下滑的誘發因素,疫情所引發的居民收入增速嚴重放緩、消費傾向繼續下降等深層次問題,才是事關2021年經濟增長可持續性,甚至事關整個“十四五”期間暢通國內大循環的關鍵問題。
疫情只是加速了原有趨勢
決定消費的最重要因素是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增長。2020年疫情期間居民經營性收入受影響最嚴重,其中,以中小微企業主、個體工商戶受影響為甚。在工資性收入受影響的人群中,非全職人員及城市流動人口等是最直接的影響群體。
雖然從統計數據看,2020年全國城鎮新增就業1186萬人,高于預期目標,年末調查失業率也只有5.2%,與上年同期持平,但疫情時期調查失業率統計數據或存在一定程度偏差,實際失業、隱形失業人數應大于統計數據。另外,由于企業倒閉、歇業、裁員或減薪等各類情況,表面上工作崗位仍在但實際收入減少的現象也不容忽視。
西南財經大學家庭金融調查中心2020年上半年的調查顯示,年收入3萬元以下和3萬~5萬元的低收入家庭,預期消費減少幅度最大,表明低收入階層在收入方面受到的沖擊大于中高收入階層。5月份的調查還顯示,受訪家庭成員反映有26.4%的企業減少了雇傭,15.5%的企業降低了薪酬。
受上述因素影響,2020年中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實際增速放緩到2.1%。從絕對數值上看,2020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為32189元,若與前兩年的名義增速均值相比較,去年居民收入整體少增約1.7萬億元。

但更關鍵的是,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實際已連續多年呈持續下滑狀態,自2012年的10.6%下降到2015年的7.4%及2019年的5.8%。2020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下降3.9%,居民人均消費支出實際下降4%,也就是說,這一年度消費疲弱狀況并不是疫情沖擊下的意外下滑,而是原有趨勢在外部沖擊下的加速下滑——如何扭轉居民收入增速下滑的長期趨勢,才是我們要面對的根本問題。
消費和儲蓄的蹺蹺板效應
一個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是,居民收入主要分為儲蓄和消費(及投資)兩大部分,給定收入總量的前提下,儲蓄和消費是此消彼長的關系。
央行的城鎮儲戶季度調查顯示,2020年一季度傾向于“更多儲蓄”的居民占53%,比上季度攀升7.3個百分點;而傾向于“更多消費”的居民占22%,下降6個百分點。到四季度疫情緩解時,傾向于儲蓄的居民仍占51.4%,傾向于消費的居民占23.3%,只略升了1.3個百分點。
有關民間調查也顯示,去年上半年有超過一半的家庭選擇了減少消費、增加儲蓄,僅9.4%的家庭減少儲蓄增加消費。據某金融機構測算,上半年居民儲蓄率比過去10年的平均水平超出10個到12個百分點。
根據央行公布的人民幣存款數據,2020年住戶存款新增11.3萬億元,與2019年的新增住戶存款9.7萬億元相比,多增加了1.6萬億元。當然,近幾年中國住戶儲蓄每年都有一定幅度的增長,但相對于同一單位的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長而言,2020年的這種儲蓄增長速度意味著居民消費傾向的更大幅度下降。
有關消費傾向的研究表明,中國居民的平均消費傾向(人均消費支出占可支配收入的比重)從1990年的0.85以上,已經下降到疫情暴發前的0.70左右,其中農村居民的平均消費傾向大約為0.73,城鎮居民的平均消費傾向為0.66。從變化趨勢上看,自2008年以來下行趨勢有所加速,2020年疫情期間居民平均消費傾向再創歷史低點,其中城鎮居民平均消費傾向已經下滑到不足0.62。
2020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把擴大內需列為2021年的重要任務之一,且明確提出要調節儲蓄、消費、投資的比例。可以預見,適當降低儲蓄傾向,扭轉居民消費傾向的長期下行趨勢,也是2021年乃至“十四五”期間的重要任務。
提振就業與消費需并行
收入少增1.7萬億元,而住戶儲蓄多增1.6萬億元,可支配收入增速下滑和居民消費傾向下行,不僅對2020年的消費構成雙重打擊,而且是制約中國消費長期增長的兩個直接原因。
消費增速放緩,既有疫情嚴重沖擊、紓困政策力度不足等短期原因,也有近幾年居民收入增速和消費傾向持續下滑,以及體制上和宏觀政策決策上長期偏重投資等中長期因素。
比如,去年疫情暴發后我們也出臺了各類政策幫助企業和居民,相比歐美等國,中國在供給端恢復和刺激投資上體現了制度優勢,且動輒以數萬億的專項債來穩投資,但是對居民的現金補貼、消費補貼力度卻遠低于其他國家。有學者測算,以現金補貼口徑計算,中國相關的財政轉移支付不到GDP的0.5%,而發達國家或OECD國家通常達到GDP的幾個百分點,從比例上看相差有10倍之大。
面對疫情沖擊,我們在疫情管控優勢下恢復了供給面,決策慣性則使投資增速迅速恢復到了疫情前的水平,但需求的恢復、消費的復蘇卻低于預期;對比一些疫情更為嚴重的發達國家,財政救助和刺激計劃直接面向特定居民、社區,發放各類現金補貼或提供免租減負等救助措施,其需求恢復速度較快、消費增速6月以來陸續恢復增長,但是供給面的恢復和投資的復蘇遠不如中國。
因此,也許對歐美等國家的經濟恢復而言,重點應該是控制疫情、恢復供給、促進投資,而對中國經濟的可持續增長和暢通國內大循環而言,關鍵問題是擴大內需、提振消費。提振消費的政策選擇有很多,但根本上都必須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是扭轉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持續下滑的趨勢,二是扭轉居民平均消費傾向下行的趨勢。
要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一是擴大就業,二是深化收入分配體制改革,關鍵是要把更多的中低收入者轉化為中等收入群體。
在提高居民消費傾向方面,既可以采用傳統的家電下鄉、購車補貼等刺激消費政策,一定程度提高居民對傳統產品和服務的消費傾向,更要重視新需求的創造和培育。居民對傳統產品的邊際消費傾向必然逐漸降低,而對新產品和服務的邊際消費傾向更高——對新產品開發的支持、對新消費場景的培育和創新引領新的生活方式,都可以創造新需求,提高居民整體的消費傾向。
最后,從社會平均利潤率的一般原理出發,任何形式的利息都是社會平均利潤率的一部分。疫情沖擊后,全球各國、中國各行業的平均利潤率大幅下降,期望2021年,貨幣決策部門應該正視全社會平均利潤率大幅下降的現實,正視高利率提高居民儲蓄傾向、降低消費傾向的現實,盡快相應調低存貸款利息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