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奇道
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認為,認識從實踐中產生,隨實踐而發展,認識的根本目的是為了實踐,認識的真理性也只有在實踐中得到檢驗和證明。馬克思主義認識論認為,認識的發展過程是從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再由理性認識到能動地改造客觀世界的辯證過程;一個正確的認識,往往需要經過物質與精神、實踐與認識之間的多次反復;社會實踐的無窮無盡決定了認識發展的永無止境[1]181。在此理論基礎上可以得出,實物檔案概念產生于實踐的需求,與此同時也可以預見到,認識的不統一和分歧造成的學術爭鳴也是一種必然。
1.實踐需求。實踐是認識的來源,實踐也是認識發展的動力。實物檔案最早來源于實踐部門,來源于檔案基層工作者的實踐需求,面對日益豐富的館藏資源,檔案部門接收了各種獎杯、獎狀、獎章、證書以及書畫等實物資源,如何妥善處理并保管利用好這些資源,成為擺在檔案工作者面前的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基于工作需要,將其歸入到“實物檔案”這一特殊類別,從而為“實物檔案”這一概念的產生提供了土壤和條件。
2.理論爭鳴。認識產生于實踐的需要,實踐為認識的發展提供日益完備的認識工具,鍛煉和提高人的認識能力。面對新生事物,認識存在偏差是事物發展規律的表現形式。爭鳴是學術研究過程中的常態,有發展、有創新就必然會有爭鳴。在爭鳴之后,統一認識往往會形成階段性的成果。分歧→統一→分歧是學術研究不斷發展的過程。基于上述理論,“實物檔案”作為新生事物同樣如此。最早刊登在1988年第4期《湖南檔案》中的《陶瓷實物檔案的功能與特點》,首次提及“實物檔案”一詞。《天津檔案》1991年第1期杜寶康、楊之華發表的《實物檔案初探》首次將“實物檔案”一詞概念化。隨后,1992年《黑龍江檔案》第1期陳永斌撰文《“實物檔案”,一種錯誤的認識和稱謂》,首次否定“實物檔案”一詞。1994年《山西檔案》第4期王思漢著文《從“實物檔案”的爭論引發的思考》,首次從辯證角度提出折中的思想。自此之后,學術領域對“實物檔案”這一概念的爭論也大致分為三種:肯定論、否定論和折中論[2]31。
作為基層檔案工作實踐者,必須要認識到理論爭議和學術探討固然重要,但在實際檔案工作中,對這一載體形式特殊的檔案,必須要給予充分的關注和重視。那么這類特殊的實物究竟能否作為檔案來進行管理,是否有作為檔案管理的現實性及必要性[3]47?筆者認為,既然存在理論無法解釋的客觀存在的檔案現象與事實(即實物檔案),就說明存在檔案理論的研究嚴重滯后于檔案實踐發展的問題。要解決這一問題,就必須對“實物檔案”的概念有一個科學明確的認識,認識的統一是實物檔案規范化管理的前提條件。
1.檔案概念的科學認識。在認識實物檔案概念前,必須對檔案的概念有一個科學和理性的認識。檔案在本質上應該是一種歷史記錄,原始性和記錄性是檔案的本質屬性。王英瑋在《檔案文化論》一書中指出:“檔案本質問題的研究,是檔案學基礎理論研究鏈條中的重要一環。它不僅具有深刻的理論學術意義,而且具有一定的現實實踐意義。因為,如果檔案人員連自己的工作對象都未認識清楚,那么就根本談不上對檔案實行科學的管理和開發利用。”[4]80
2.實物檔案概念的統一界定。一方面,實物檔案產生與傳統檔案一致,既具有檔案產生的自然屬性,也具備檔案產生的社會屬性(人的主觀能動性和目的性)[5]33。另一方面,檔案與實物檔案二者的概念從邏輯角度上是包含與被包含的從屬關系,與實踐工作中遇到的問題并不沖突。由于檔案在本質上是一種原始的歷史記錄,基于此認識,并參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檔案法》中對檔案概念的定義,筆者認為,實物檔案概念可以如此定義:實物檔案是指國家機構、社會組織以及個人在工作、生活、生產活動中形成的具有保存價值以實物形式為記錄載體的檔案。
要對實物檔案及其概念有個科學理性的認識,就要將與實物檔案概念相關聯的、相鄰近的或相似的概念進行對比、研究、辨析,并厘清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
1.實物檔案與歷史記錄。檔案從本質上看是一種歷史記錄,記錄性也是檔案的本質屬性之一。記錄的表達形式多種多樣,而文字記錄只是記錄的一種方式,是信息呈現的一種直觀的方法。實物檔案載體本身承載的信息就是一種直觀的記錄,與此同時,實物檔案管理過程中形成的相關背景介紹、來源、材質、時間等要素也是實物檔案歷史記錄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實物檔案與傳統意義上的檔案二者的區別在于記錄的表現形式不同,而非本質屬性上的差異[6]14。因此,筆者認為不能僅從實物檔案的非文字記錄性就武斷地否認實物檔案存在的科學性與合理性。
2.實物檔案與載體形態。曾有否定實物檔案概念的檔案學者以實物檔案載體的三維性來否認實物檔案概念的合理性,甚至有部分肯定實物檔案概念的檔案學者也以實物檔案載體的三維性作為實物檔案的特點用來區分傳統概念的檔案[7]14,筆者認為兩者皆不可取。首先,能夠作為載體的實物,不管是泥版、甲骨、金石、竹簡、絹布,還是紙張、光盤等磁性介質,都必須是以三維形式存在的,三維性是所有檔案載體的共性。其次,實物檔案與傳統概念的檔案,不能以載體的材料以及形態來區分,早期的證件、獎狀以及書畫等實物雖然是紙質材料,但亦可以歸為實物檔案。總之,實物檔案由自身載體的特殊性決定但又不能唯載體論。
3.實物檔案與實物。“實物檔案”中的一部分雖然是具有不同類型特質的實物,但是并不是說所有的實物都能夠成為實物檔案,否則不僅會造成檔案概念的泛化,還會對實物檔案工作的開展造成不必要的壓力和阻力。實物要成為實物檔案需要滿足以下的幾個基本條件:(1)具有原始性和記錄性。由檔案的概念可知,這是檔案的本質屬性,實物檔案作為檔案的一個類型當然也需要具備。(2)具有信息性和知識性。檔案是知識的載體,也是信息資源的一種,作為檔案家族的一分子的實物檔案也必須具有信息性和知識性。(3)具備一定的價值屬性。檔案之所以能夠保存下來,是因為檔案自身具備各種價值屬性。價值屬性是檔案能夠得到管理并存續下來的前提條件,實物檔案首先也要具備憑證、參考等價值屬性,才會作為檔案保存下來。(4)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實物檔案由于規格、形狀、大小具有隨意性,因此在實踐工作中還要考慮到現實條件和承受能力,只有具備可控性和可操作性且具有檔案屬性的實物才能作為實物檔案進行管理[8]58。
4.實物檔案與文物。(1)有些檔案學者認為,實物檔案是文物的一種或是文物的“前身”,所謂的“實物檔案”應該由博物館以及文物管理部門管理,檔案管理部門不應該插手其中,去“自尋煩惱”。在實踐工作中,歐美等西方國家確實存在這種做法,這是由于中外檔案、博物等管理體制的不同造成的客觀現象,因此有關“實物檔案”概念的爭議在歐美等西方國家檔案學領域很少存在。這也恰恰說明了實踐是認識的來源這一馬克思主義認識原理。拋開中外管理體制的差異,簡單地把實物檔案和文物二者等同也是錯誤的認識。(2)“文物”一詞最早出現在《左傳·桓公二年》:“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之。”此時的文物與現代的文物概念相去甚遠。現代的文物是指人類在社會活動中遺留下來的具有歷史、藝術、科學價值的遺物和遺跡。實物檔案與文物這兩個概念在邏輯性上存在相互交叉的關系,實物檔案與文物在邏輯上的交叉關系不僅沒有對實物檔案的概念造成割裂,反而從側面證實了實物檔案作為一種特殊的檔案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9]79。對于一件實物,不能簡單粗暴地歸為文物或實物檔案,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對于存在交叉關系的實物,可以通過協商的方式來解決該實物的具體歸屬問題。
5.實物檔案與歷史及發展。(1)歷史:從檔案形成發展歷史來研究,人類歷史上最初的檔案形態就是實物。檔案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遠古時代,上古時期伏羲、神農、皇帝之書謂之以《三墳》,“墳”其實指的就是當時的圖書和文字記錄載體,類似于西亞兩河流域的泥版或陶版。《易經·系辭》提到“上古結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春秋時期《左傳》提到“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其中的“書契”以及“祀”都是以金石、甲骨、竹簡等為載體進行記錄的。中華民族進入人類文明時代的標志就是甲骨文的出現,早期的檔案就是以甲骨、金石、竹簡、絹帛等實物形式表現的。直至東漢末年紙張的出現,實物檔案才慢慢退居次要地位。(2)發展:隨著科技的不斷進步與發展,假以時日,如果出現了更方便記錄和儲存信息的新的載體,紙張作為記錄信息載體的主力地位也必將受到挑戰。屆時隨著歷史的發展和進步,各種新型合成材料作為記錄的載體所形成的實物檔案再次出現在人類的歷史中也未可知。由此可見,檔案的載體形式是隨著歷史的發展而變化的,不能從載體的形態、材質等方面盲目地否認實物檔案。
盡管目前檔案學領域尚未對實物檔案的認識達成共識,也未形成完整的實物檔案理論體系,但基于目前的實物檔案工作實踐,還是可以得到一些初步的認識,實物檔案自身的一些特殊屬性通過工作實踐也能夠呈現出來。
1.載體材質的多樣性。與傳統紙質檔案以紙張作為載體不同,實物檔案的材質是隨著歷史發展而變化的,金石、布帛、絲絹、木頭、琉璃、玻璃、陶瓷等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都充當過實物檔案載體。實物檔案載體材質的多樣性是實物檔案區別于傳統檔案的外在表現形式,同時也對實物檔案的管理提出了新的要求,對不同材質的實物檔案要根據材質區別對待。
2.載體三維構成的不規則性。實物檔案三維構成的不規則性和任意性充分表現為各種實物在材質用料和造型上的千姿百態。一方面,出于人的目的以及主觀能動性,對不同用途的實物檔案做出不同的形狀,如獎杯、獎牌等。另一方面,出于藝術性創作的需要,為了更生動形象地表達藝術創意,也會對實物檔案進行抽象的藝術創作,從而間接造成實物檔案載體三維構成的不規則性。同時,科技發展和工藝水平也會對實物檔案載體的不規則性產生一定的影響。實物檔案載體三維構成的不規則性,對實物檔案的保管造成一定的困難。在實物檔案工作實踐中,由于三維構成的不規則性,需要定制不同尺寸和形狀的保管設備,如何解決這一問題也是今后實物檔案工作要面臨的一個難題,需要在實踐中探索和研究[10]59。
3.實物檔案產生的偶然性和必然性。實物檔案的收集過程中會發現,部分實物檔案在成為檔案之前,是作為“實物”存在的一種客觀事物,最初的目的和用途只是作為一種工具(比如早期的印章、證件、飯票等),反映的是當時人們工作、生活、學習等活動的狀態。之所以能夠成為“實物檔案”,是人們對歷史的一種追溯,這些早期形成的不具有檔案價值屬性的實物很好地充當了人們追溯歷史的載體和橋梁,因此說,部分實物檔案的產生具有一定的偶然性和必然性。
4.實物檔案價值的多重性。實物檔案不僅具有信息、知識的價值屬性,還具有經濟價值和藝術價值的屬性。首先,由于實物檔案載體材質的不拘一格,部分實物檔案載體本身就是貴重的金屬、玉石等材料,其經濟價值不言而喻。其次,部分實物檔案本身就是藝術品(如書畫、工藝品等),凝聚了藝術創意,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正是由于實物檔案的經濟價值和藝術價值屬性,在實踐工作中,實物檔案的管理與資產管理存在一定的沖突和矛盾,需要進一步探索合理的方式來解決。
5.實物檔案具有情感誘發性。人的情感通常只有在事物發生價值作用時才會表現出來,在平時,幾乎所有無關的情感都會沉寂下來,并作為一種特殊的“知識”記憶在人的頭腦中,以節省能量或價值。人與事物一旦發生直接或間接的價值作用,這種特殊的“知識”將會被激發而啟用,這一過程就是情感的誘發。某些代表一定價值的信號,如圖像信號、視覺信號、色彩信號、觸覺信號等,容易使人產生對相關價值的聯想,并誘發人的聯想情感[11]36。例如,一張黑白色的骷髏圖像可使人聯想到死亡。由于實物檔案具有不同的形狀、色彩、質感等特性,給人以空間既視感,能表達出文字中難以實現的細微之處。所以,實物檔案比傳統檔案更生動、形象、鮮明,能讓人一目了然,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更容易被人感受和理解,從而容易引起人的感情共鳴,誘發人的情感對過去進行回憶或環境、歷史事件的再現。
6.實物檔案信息記錄的非直接識讀性。實物檔案本身承載的信息并非全部是以文字記錄的形式呈現,部分實物檔案是以雕塑、繪畫等藝術或技術語言呈現,采用刀刻、筆繪、印刷、刺繡、泥塑等作為自己的信息記錄方式,這與紙質檔案用文字和線條等表意語言通過書寫、印刷來記錄信息的方式不同,也有別于以錄音、影像等作為記錄方式的聲像檔案,更與電子檔案用“比特”記錄信息的方式迥異[12]62。因此,在實物檔案工作實踐中,需要對實物檔案標注文字說明。文字說明是實物檔案必不可少的要素,是實物檔案的補充說明,需要記錄清楚實物名稱、特征、來源、時間、背景等要素。如有與實物檔案相對應的紙質檔案,也需要進行注明,并使二者建立邏輯上的關聯性,相互印證。
1.缺失。實物檔案工作從“實物檔案”產生的那天起,就伴隨著各種爭議發展至今,對其概念、屬性以及其他相關問題的爭論依然沒有停止。盡管《機關檔案管理規定》第33條在檔號的編制規定中已經明確把實物檔案(SW)設置為一級門類代碼,但無論是概念還是相關管理規定,國家法規制度層面至今也沒有對實物檔案的概念和管理制定一個明確的操作規范和執行標準。目前,關于實物檔案,檔案學術界尚未有統一的認識,國家還沒有針對實物檔案管理的統一的、規范性的文件[13]4。認識上的不足,已經嚴重影響了實物檔案實踐工作的開展。
2.期待。認識能夠反作用于實踐,同時也能指導實踐,正確的認識能夠積極地推動實踐的發展。因此,筆者期待檔案學者和檔案工作者將實物檔案管理實踐中取得的經驗和檔案理論相結合[14]9,對實物檔案再開展一次學術大討論,由此來引發檔案學者和廣大一線的檔案工作人員對實物檔案理論的關注和研究,從而促成一套科學、完善的實物檔案的理論體系,最終提高人們對實物檔案的認識和管理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