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媽媽斗過火：拼個家教跌進人生窄巷

格西

2021年國慶節前，河南省鄭州市金水區發生了一起血案。兩個媽媽因小孩培優發生爭執，一個媽媽摔下樓梯不治身亡。

事情的發生要從一年前說起。

決心：給兒子拼個高價家教

2020年初，劉磊所在培優班的老師跳槽去了外地，媽媽王亞麗焦慮不已，完全無心工作。之前，王亞麗一直佛系育兒，對劉磊放養。劉磊的學習雖不十分拔尖，但也算中等偏上。

2020年上半年，劉磊的數學成績節節后退，班主任幾次給王亞麗打電話，說劉磊是個聰明孩子，家長一定要重視，班主任說：“雖說是靜待花開，但家長也不能光看著不給澆水施肥不是？”

王亞麗一打聽，像劉磊這樣一個培優班沒報的，是班上獨一個。培優機構多如牛毛，王亞麗不知道怎么選。她聽閨蜜介紹，申請進了一個將近3000人的同城“五年級核心家長群”，群里的家長們消息十分靈通，各種政策、小道消息沒有他們不知道的。他們談話間夾雜著各種字母縮寫、代號，王亞麗兩眼一抹黑，緊急上網查詢，才弄清楚含義。

群里的家長們也很熱情，王亞麗咨詢之后，他們紛紛推薦之前熟悉的補習機構，還提醒王亞麗一定要試課，關鍵是試老師，說老師與孩子的契合度比機構的名氣重要多了。

在大家的幫助下，很快，王亞麗就給劉磊找到了合適的數學補習老師，劉磊的成績穩步趕了上來。王亞麗十分慶幸找到了組織。

群里的消息每天能刷幾千條，每天午休和晚上下班后，王亞麗在群里爬樓都要花費大半個小時。還有家長潛伏到6年級群，甚至初中群。據那個媽媽說，6年級群里的家長升學壓力大，情緒都特別暴躁。因為傳言小升初要改革，到時別的路子都走不通，成績是唯一的硬道理。

2021年春節過后，家長群里傳言最多的就是教育行業會有大動作，哪里哪里政策已經出了。大家議論：這不是逼著大家從公開補課轉到私底下嗎？有錢人一對一定制，沒錢人只好望洋興嘆。

每天泡在群里，佛系的王亞麗也開始焦慮。

2021年2月下旬，劉磊所在的培優班換了老師，大家私下里說之前的老師跳槽去做了私教。劉磊十分不習慣新老師的方法，成績有小幅下滑。

王亞麗決定給劉磊換個補習班。王亞麗根據群友們的推薦，帶著劉磊試了幾次課，母子倆都不滿意。有群友說優秀又默契的培優老師是稀缺資源，可遇不可求。王亞麗焦慮不已，完全無心工作。

2月底的一天，王亞麗接孩子時碰到了林樂晟的媽媽胡瑩瑩。“新換的培優老師，劉磊習慣不？”胡瑩瑩說著朝馬路對面的教培大樓努了努嘴。

劉磊和林樂晟同班好幾年，但王亞麗和胡瑩瑩并不熟悉。王亞麗聽劉磊提過，林樂晟語數外各種培優都報滿了，他們數學培優就是在一個班上。

“唉，比不上之前的菲菲老師。”王亞麗重重嘆了口氣。“家教有興趣不？”胡瑩瑩湊近，低聲問道，“深圳回來的名師，特別有方法，輔導過的學生提分特別快。我姐家的小孩，他帶了一年，成績在年級上升了一百多位，后來考進了名初！”

王亞麗瞬間提起了精神問：“怎么說？”

胡瑩瑩介紹道，這位老師叫吳楓林，華南師范大學數學系畢業，之前一直在深圳做家教，口碑特別好，課很難約。吳老師家在鄭州郊區，是家中獨子，最近才回來。她們倆的小孩可以拼個一對二的課，每人每節500元，每周兩節課。

王亞麗猶豫了，這比培優班貴了一倍不止。她一個單親媽媽，這個價格還是有點吃力的。

胡瑩瑩又勸說：“大班課要兼顧大多數人的水平，太浪費時間了，家教因材施教效率高，一節頂大班好幾節，劃算！”

晚上，王亞麗在群里咨詢了一下價格，大家說一對二，這個課時費真不貴。想到暑假后劉磊就要升六年級，對口的初中不行，將來肯定要憑實力擇校的，王亞麗心動了，她同意了先上一節課試試。

暗戰：雞血媽媽各懷心事

吳楓林在金水區一棟商住樓租了間房做培訓工作室。2021年3月6日，劉磊第一次去上課。

吳楓林30歲出頭的樣子，穿著灰色衛衣牛仔褲，平頭，戴一副方框眼鏡，說話溫和有禮。照例，第一節課王亞麗要求旁聽。吳楓林沒有拒絕。

上課時有一處劉磊沒聽明白，吳楓林反復講了好幾遍，沒有一點急躁。他還特意布置了幾個類似的題讓劉磊回家后復習鞏固。

王亞麗和劉磊都很滿意。深思熟慮后，王亞麗同意了兩家一起拼課。

每周末，劉磊都去吳楓林那里上課。期中考試，劉磊數學成績進步很大，王亞麗覺得這錢花得值。

高興了沒多久，王亞麗對吳楓林就有些意見了。一天，劉磊洋洋得意地說：“吳老師每個題都要跟林樂晟反復跟講幾遍，我聰明，一遍就明白了！”

王亞麗聽著有些不對勁，問道：“吳老師反復跟林樂晟講題，那時你做什么？”“寫作業呀！”

第二天，王亞麗把劉磊送到培訓室后留了下來，坐在門外的椅子上隔著門縫偷偷觀察。果然，吳楓林花在林樂晟身上的工夫遠遠超過劉磊，大半時間都是劉磊做題，吳楓林還在給林樂晟講解。

王亞麗坐不住了：明明花一樣的錢，怎么能厚此薄彼呢？她意見很大，又不好明說，怕得罪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名師，到時候更不盡心了。

下課時，胡瑩瑩也來接孩子，還提著一盒包裝精美的禮品。王亞麗出門的時候正好瞥見胡瑩瑩把禮盒塞給吳楓林。“哼，不講武德！”王亞麗回過味來，胡瑩瑩肯定經常給老師送禮，老師能不關照她家小孩嗎？也送禮？王亞麗承擔不起持久戰。她冥思苦想，決定打溫情牌。

以前王亞麗只把劉磊送到培訓室門口，現在她都會特意送進去，有說有笑地和吳楓林寒暄幾句。下課后，還抹桌子掃地搞衛生，吳楓林攔都攔不住。

發現吳楓林講課后嗓子嘶啞，王亞麗自制了蜂蜜百香果醬，放在培訓室讓吳楓林泡茶喝。

王亞麗有時會捎點橘子葡萄啥的，說是去鄉下游玩時采摘的;有時會帶點小糕點、月餅、蛋撻什么的，說自己烤的吃不完。得知吳楓林一個人租住在城里，王亞麗還給吳楓林帶過幾次自己煲的湯。吳楓林每次都推托說不要，王亞麗放下就走。

微信上王亞麗也和吳楓林加強了聯系。劉磊被學校老師表揚，王亞麗都會轉發給吳楓林，感謝他對劉磊的盡心盡力。遇到下雨變天等情況，王亞麗也會細心叮囑他出門記得帶傘。對于王亞麗的熱情，吳楓林每次都會禮貌回復“謝謝”。

有兩次送湯時剛好碰到了胡瑩瑩，王亞麗也沒避諱。她想著你能送禮，我當然也能對老師示好。

據胡瑩瑩老公事后說，胡瑩瑩對王亞麗的殷勤很不齒。胡瑩瑩姐姐說，吳楓林是她給胡瑩瑩牽的線。胡瑩瑩家里的條件雖然不錯，但孩子報的培優班太多了，一對一的價格有點承受不起。胡瑩瑩選中劉磊，主要是因為劉磊是班上公認脾氣最好的學生。但現在林樂晟的成績一直沒有大的起色，而劉磊卻一次比一次強，胡瑩瑩懷疑，吳楓林偏心成績好的劉磊，她有點后悔約了王亞麗一起拼課。

兩個媽媽各懷心事，表面上言笑晏晏，私底下明爭暗斗，每次考試成績都是她們的晴雨表。

2021年6月底期末考試，劉磊數學考了第一名。班級群里有家長恭維王亞麗教子有方，王亞麗自謙道：“沒有沒有，主要是孩子自覺。”

這次考試，林樂晟的數學并沒有大的進步。看著他們一唱一和，胡瑩瑩氣得向老公吐槽：“明明是我找的名師資源，卻白白為別人做了嫁衣。”

胡瑩瑩老公不以為然，他讓胡瑩瑩不要給孩子報這么多班，補課太多，孩子會失去學習興趣的。

胡瑩瑩或許是覺得很委屈，一沖動，發了個視頻在群里：王亞麗和吳楓林有說有笑地聊著天，因為角度問題，看著十分曖昧。這個視頻是幾天前胡瑩瑩接孩子時隨手拍的。

胡瑩瑩還有內涵地說：“單身的媽媽這么拼，孩子成績能不好嗎？”王亞麗氣急，問她什么意思。胡瑩瑩沒理她，直接退了群。她倆算是正式撕破臉了。

失控：“槍響”之后哪有贏家

一周后，學生返校拿成績報告單，王亞麗在校門口等劉磊，不遠處同班幾個媽媽正扎堆竊竊私語。王亞麗上前打招呼，只有一個媽媽微微點了點頭，似乎沒有平時熱情。

王亞麗尷尬地站在一邊，好像隱約聽到了“劉磊”“家教”等字眼。敏感的王亞麗懷疑她們在討論自己，又不好上前自證清白。一連幾天，這些不堪的傳言都困擾著她。

王亞麗想，要不趁著現在學期結束，給劉磊換個培優老師算了。她又咨詢了很多人，打聽了一圈，對比之下，吳楓林的課真的性價比很高了。

半個月后，“雙減”政策正式出臺，培優班倒了一大片，好老師所剩無幾，而且價格水漲船高。

王亞麗暗自慶幸，還好沒給劉磊換老師。為了孩子，自己受點委屈算什么。

暑假兩個多月，王亞麗和胡瑩瑩相安無事，沒有再鬧出什么動靜。

9月下旬，劉磊他們學校正式復課。24日傍晚，劉磊放學回家悶悶不樂，說課間和一個同學發生了沖突，同學說他不是憑真本事取得的成績。

那孩子是聽家長說了什么嗎？是在影射她嗎？胡瑩瑩會不會背地里還編排了一些不堪的話？王亞麗敏感的神經再次被調動，越想越氣：這個胡瑩瑩不僅敗壞她的名譽，現在還影響到了孩子，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26日，王亞麗在培訓室外終于堵到胡瑩瑩。怕影響到孩子上課，她把胡瑩瑩拉到樓梯口，質問她到底什么意思。胡瑩瑩微微有些吃驚。王亞麗又問：“都是當媽的人，都是為了孩子，這樣造謠詆毀別人有意思嗎？”

胡瑩瑩終于明白王亞麗在說啥了，她哼了一聲，含沙射影地說：“什么意思自己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長輩走歪門邪道，能養出啥正經孩子！”

“空口白牙胡說什么呢？”“是不是胡說你心里沒數？”……兩個媽媽越吵越激動，王亞麗忍不住推了胡瑩瑩一把，穿著細高跟的胡瑩瑩仰面摔了下去，滾到樓底轉角處，暗紅的血從腦后彌漫開來……王亞麗嚇得連聲尖叫，聽到動靜的樓下鄰居跑出來查看，撥打了急救和報警電話。

當晚，胡瑩瑩因顱腦損傷被宣告不治身亡。隨后，王亞麗被鄭州市公安局長興路分局民警帶走。

事后調查得知，吳楓林完全恪守了一個老師的本分，根據兩個孩子的水平因材施教。劉磊悟性好，一點就通，吳楓林會多給他做一些舉一反三的練習鞏固發散。林樂晟成績差，吳楓林多給他講解打基礎，他的成績提高沒有劉磊快也是正常的。

吳楓林師德也很好，盡管胡瑩瑩好幾次帶貴重禮物給他，他都沒有接受。王亞麗的各種關心示好，吳楓林也是很有分寸地保持著距離，她帶去的各種水果零食，他都分給了補課的孩子們。

不管是王亞麗還是胡瑩瑩，都沒有當面和吳楓林溝通過這個事情，他完全不知道兩個媽媽背后的小心思。

胡瑩瑩老公則說，胡瑩瑩就發過那一次視頻，從來沒像王亞麗猜測的那樣“到處敗壞她的名聲”。

警方又走訪了同班家長。她們很吃驚，表示不清楚胡瑩瑩和王亞麗之間的矛盾，也沒有私底下傳過王亞麗的閑話。她們只是看劉磊進步快，私下議論了一下他是在哪里找的家教。

目睹慘狀的兩個無辜孩子，完全無法接受這一悲劇。劉磊被外地定居的父親接走，林樂晟則被父親送到了姑姑家。慘烈的心靈創傷，不知要多久才能修復。

目前，此案已被立案調查。王亞麗被羈押在鄭州市第二看守所，等待她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編后]孩子補習越多，成績就越好嗎？還真不一定。其實，戒不掉補習的往往都是家長。

一個對孩子真正負責的家長，并不是給孩子多報班，而是要參與到孩子的成長中來，傾聽孩子，了解孩子，激發孩子的內驅力和創造力，讓教育回歸本質。

編輯/李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