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梅芬芳 晨鐘響亮

五月花海飄拂馨香，五月歌潮奔騰熱浪。許忠院長親率上海歌劇院藝術家，全陣容集結北上，帶來一部經典、一部原創，《江姐》神采煥發，《晨鐘》回聲震蕩。兩部作品于4月30日至5月1日、5月7日至8日在國家大劇院先后演出五場，數千名首都市民與各地游客，在濃墨重彩“紅五月”的節日里，滿懷激情欣聞鐘鳴梅香。

上篇：經典魅力感人肺腑

大型歌劇《江姐》將烈火與熱血鑄成的“紅巖精神”深植于幾代人心中，一首《紅梅贊》更是將革命者傲雪凌霜的崇高品格傳揚頌贊。這部紅色經典，曾現場聆賞過N版，既有空政所屬N代頭牌主演，也有地方院團N位擔綱領銜。上海歌劇院演出版，從有口皆碑的老一輩表演藝術家任桂珍，到眾口交贊的新一代青年歌唱家何曉楠和周琛，她們在舞臺上的英烈風采，筆者始終未得機會領略。這次機會，可謂心心念念祈盼已久、從天而降豈肯錯失？

經典歌劇歷久彌新，新團隊新組合、新頭牌新陣容，這是應該的、必需的。榮譽入選國家大劇院2021年“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系列演出及活動”首登國家大劇院舞臺，新版由該院青年導演馬達掛帥，舞美燈光、服裝造型也都是新老結合的成果。視覺審美獨辟蹊徑，朝天門碼頭、華鎣山營地、渣滓洞牢獄等多以素描筆法版畫色調呈現。江姐扮相也與眾不同，那幾套中性色調的服裝確實顯得優雅知性高級素凈。新版翻新自成一格，自覺作為可以理解。但，穿山越嶺的游擊隊長畢竟不是出入十里洋場的名門淑媛。我們還是習慣江姐一身標配穿著：大紅開衫毛衣罩陰丹士林藍布旗袍搭潔白柔順的長條圍巾。

著名指揮家張國勇與青年指揮家張誠杰輪流執棒三場演出，如滾雷般的一陣擂鼓，引出簡明的前奏；全劇主題初現之后，清越的竹笛引出江水滔滔和鳴的一聲號子：“哦——吆哦吆哦——吔啰吆哦吆哦！”熟悉的旋律、動人的歌樂，從序曲開始就喚醒我們對歌劇《江姐》的全部記憶。張國勇曾擔任該院院長和藝術總監多年，同這支樂隊合作演出中外歌劇經典原創劇目最多的指揮家是他，相互感應彼此默契程度最高，他一個眼神、一個手勢，演奏員無不心領神會。無論起伏跌宕激情澎湃的“洪流”，還是平靜安穩閑庭信步的“緩沖”，音樂的層次感、融合度，所有的落差、遞進、變化，在指揮掌控下無不張弛有度恰如其分。相信舞臺上的江姐和主次角色，一定唱得很放心很舒服。我不知暗自贊嘆過多少回：好！真好！太好了！這是上海歌劇院樂隊應有的質量水準，從樂器配置到演奏水準，應在原版團隊之上。

第一次聆賞上歌新版《江姐》，青春氣息撲面而來，新人新貌耳目一新。聽介紹說過去幾年間，青年演員在前任主演一對一的幫教下，一步一步貼近人物塑造角色。第六代“85后”江姐飾演者何曉楠、周琛，經任桂珍老師口傳心授，身段眼神舉止形態、一招一式一曲一腔皆得其真傳。

既然看過N版現場演出，所有新版與你想象中或記憶中的原版，肯定不同程度存在差異。某些差異，很難界定為水平高低?？赡芨噙€是審美心理、欣賞習慣等不一致。在保證藝術基本標準前提下，這些“不一致”應該都不是問題，如若想要完全一致，既無可能更不現實。何必緣木求魚自尋煩惱？想開了、說開了，大概就不會奢望舞臺上新一代演員與自己所想的所要的重合疊加。如此又怎能要求“85后”“95后”的年輕人，必須演出沈養齋的老謀深算老奸巨猾？尤其是人物特有的那種假作儒雅、偽裝斯文的面孔，他能找到特務頭子老氣橫秋裝腔作勢的感覺就算不錯了。筆者特別欣賞青年男高音歌唱家沈佳瑜飾演的甫志高，他的裝扮造型與聲音造型非常符合這個角色。甫志高的幾個唱段，本來就寫得特別好，小沈演唱很有味道，也令人相當滿意。應該說他會表演戲路寬，將來在舞臺上可以挑梁擔綱放光彩。

如若嚴苛挑剔審視，某些角色在人物造型和聲音造型上，還是與既定“形象”有一定差距。華鎣山游擊隊司令發型不像威震四方的老太婆，那顏色和長度讓人有些不適之感，老媽媽同江姐那段情真意切的對唱戲份也顯得不到火候不夠感人。華為，那種帶民歌演唱味兒的小高音兒，曾給人印象深刻。A組演員一嗓出來，似乎成熟有余太過西方歌劇范兒？青春朝氣舒展自如的小腔兒小彎兒無處可尋。還有，幕后幫腔個個嗓音漂亮，技術過硬毫無負擔，但少了些該有的韻味。從未聽過原版的觀眾大概還能接受，我們這種儲存過太多原版記憶的耳朵卻不太適應。《江姐》“說白”段落比較多。演員除了形體，同樣還需要在臺詞上多下些功夫，重點是方言白話，道白口齒的清晰度、節奏感也應設定更高標準。

江姐是《江姐》最重要的支撐點、高光點、聚焦點。筆者只聽了A組演員，江姐出場第一次亮相就讓所有觀眾相信，她就是紅巖英烈江雪琴。無關發型無關裝扮，青年女高音歌唱家天然一副清麗端莊的容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勻稱身材，關鍵是超凡脫俗的氣度、從容鎮定的表情?！翱撮L江——看長江戰歌掀起千層浪！”何曉楠的專業優勢非常突出，她歌喉出眾音色豐美，通透靈敏音區統一，既有歌唱技術的有力支撐，又有表演藝術的特殊講究。全劇高難之最的《革命到底志如鋼》，從極度震驚、巨大悲痛，到沉重哀思、無盡感念，再到猛然醒悟、堅定信念，江姐所有的情緒變化在她的歌聲里層層遞進絲絲入扣得以展現。最后壓軸和大軸的兩段核心詠嘆，女高音的演唱起伏跌宕淋漓酣暢。何曉楠絕對代表新一代江姐的最高水平，必須給予最高評價最多點贊。

從1965年始登舞臺，上海歌劇院版《江姐》在劇場、入校園、進社區，堅持排演近60年。從上歌第一代“江姐”任桂珍走到今天傳到第六代“江姐”何曉楠和周琛，這部紅色經典在歌劇舞臺上不斷閃耀著理想信仰的藝術光輝。應該說，上歌版《江姐》的演出密度與藝術高度，在全國各地首屈一指甚至超越曾經原版首演的空政文工團。北京觀眾2021年“紅五月”第一次現場聆賞帶有海派文化特色的不一樣的《江姐》，毫無疑問“紅梅花兒開，朵朵放光彩”歌聲、“一人倒下萬人起，燎原烈火照天燒”的詠嘆，同樣強力傳遞著紅色基因、紅巖精神，永遠鼓舞人心深入人心、感動觀眾引發和鳴。

下篇：原創更新動人心魄

上海歌劇院原創歌劇《晨鐘》，從2018年立于舞臺初放啼聲，經反復臻磨精雕細刻，2021年5月7日、8日在國家大劇院舞臺重放異彩。

最先赴滬看過第一版首演，2020年新冠疫情期間通過視頻影像又在家觀賞了另一版。如今，新版《晨鐘》終于要來北京了。怎么個新法兒？我洗耳恭聽拭目以待。

歷經三輪演出調整修改，新版文本基本保留了上一輪2020年改后版，仍以“尋道”“行道”“殉道”三幕為戲劇大結構，在“五四運動”“南陳北李相約建黨”“二七慘案”等歷史事件大背景下，講述真實與虛構的人物故事。又刪掉了一些枝蔓，在劇情上更加緊湊集中，丹柯的故事，從三次到一遍，不重復、不贅述，反倒印象深刻。同一時間異度空間的兩相照應，李大釗被捕之前那段戲也似加快了節奏。

如果不研讀總譜，筆者并不能具體確定辨識明晰，新版音樂究竟“新”在哪？許舒亞，重新調整過哪些部分？重新譜寫了哪些章節？但感覺真有很多“新”！原本有些模糊游移的旋律，現在聽上去越發清晰而流麗；原本有些莫名拐彎的走向，現在唱起來更加清明而順暢。曾深造于巴黎高等師范音樂學院、曾任上海音樂學院院長的作曲家，果真一再放下身段聽取意見，在堅持藝術理想與個性原則的前提下，從特殊人物身份、特殊歷史年代、特殊文化生態出發，同時兼顧大部分普通觀眾的審美需求。從角色身份個性差異，所有唱段重新梳理剪裁，所有樂段的寫法配器的章法，李大釗和趙紉蘭、琴君和宇劍、白堅武和呂鳳麟等人物原型與音樂形象高度統一日臻成熟。無論是重新修改，還是全新創作，新版《晨鐘》，總體上新得特別好聽也分外動聽，更加歌劇化藝術化地呈現于舞臺。

此次在國家大劇院演出的《晨鐘》由許忠執棒。第一串音符躍然而起，序曲開始緊張急促隨即引入第一段合唱：“這是個讓人迷茫的世紀！這是片風云莫測的土地……”上海歌劇院樂隊與歌隊以強悍與綿柔，形成情緒的對比反差，十分強烈的代入感讓觀眾感同身受身臨其境?！爸袊闳ハ蚝畏?？”革命先驅最初自覺的盤詰叩問、思索省悟。這類合唱寫不好就會讓人感覺混沌紛雜，但許舒亞的音樂卻是涇渭分明疏密有致層次清晰，音樂與合唱，既有交響性的寬度與厚度，又有戲劇性的動力與張力，還有色彩性的變幻與交替。最難能可貴的是指揮家充分理解尊重作曲家的主觀意圖，既能被大氣磅礴的威力所震撼，又可為精確細微的魅力所吸引。從頭至尾《晨鐘》之聲抑揚起伏，引人入勝耐人尋味。

在扣人心弦的歌樂聲中，驀然驚覺：同慣常聽民族歌劇的現場體驗不同，今晚音響大不一樣？原來2021年5月7日、8日國家大劇院歌劇廳演出的歌劇《晨鐘》，上歌的藝術決策與演員陣容就是這么有絕對實力堅定自信。舞臺上所有演員均未戴耳麥，我們聽到的演唱純粹本嗓原聲自然真聲。無須擔憂不必多慮，這里沒有調音師可能誤操作帶來的噪音與囂聲，耳朵舒服稱心適意，可以放心順心安心，聽。聽一場還原歌劇藝術回歸欣賞本位的演出，現場觀眾倍感幸運幸福。

韓蓬領銜A組李大釗，我一直沒聽過，這次仍舊錯過。5月8日于浩磊和徐曉英領銜男女一號；陳朝斌、何超分飾陳獨秀、蔡元培，鄭瑤、賈文璇和季韻翬分飾宇劍、趙紉蘭和李星華，白堅武、呂鳳麟和張作霖則由張磊、陶闊和余揚飾演。基本保持前兩版的卡司排陣，單雙三五的獨角戲、對手戲和群戲，越發自然熟稔練達融合。如果觀眾了解幕后的故事，演出過程中某些閃失差錯自會釋然。原來《江姐》《晨鐘》赴京演出前后，這支“鋼鐵軍團”在兩個城市之間數度往返來回，北京這邊不算走臺正式演出五場，上海那邊不同曲目極具分量的幾套音樂會也是一場接著一場。“五一”節假沒有機會休假，全體藝術家都在辛勤勞動全力以赴，恐怕是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所以，忽聽銅管一聲爆破、再聽高音兩道裂縫，不覺刺耳只覺酸心，舞臺上樂池里的藝術家，那么年輕還那么拼，太令人心疼了！

一部經典《江姐》，一部原創《晨鐘》，同為紅色題材主旋律，兩者卻是毫無可比性。前者已經建立了經典作品的堅實基礎，而后者正在擴展著原創新作的觀眾群體。很多觀眾一致認為，在總體的完成度、流暢性與表現性、感染力上，《晨鐘》并不遜于《江姐》?！督恪芬魳分黝}貫穿始終，有效強化聽眾記憶，但因重復過多，是否可能造成某種“疲勞”？《晨鐘》音樂語言豐富多彩，有效催化聽眾聽覺，但置換頻繁，是否可能帶來某些“失憶”？

現場演出和影像制品，最大差異在于，同一張唱片一遍一遍放，可能每聽一遍也會產生新的感觸；同一個作品一場一場演，肯定每演一場必然有不同的體驗。經驗豐富的“老”演員狀態相對更穩定，機會有限的“新”角色表現或許有落差。同一個演員不同的作品，也存在是否到位的問題。如，相比《江姐》里的沈養齋，青年男中音歌唱家陶闊在《晨鐘》里演呂鳳麟顯得自信自然多了；從戲份到演唱，李大釗絕對大大壓過藍洪順，青年男高音歌唱家于浩磊卻游刃有余非常出色地塑造出了北大教授革命先驅的藝術形象。

徐曉英領銜女一號，上歌當家頭牌，無疑是讓指揮樂隊最放心的主演。從柔弱迷惘自殺未遂的青春少女，到堅定信仰愛恨分明的革命志士，女高音的專業優勢與現場發揮都是最突出的一個角色。早先“丹柯的故事”一詠三嘆，現在一次講完，既要娓娓道來也須強調重點。“只因為那一刻，你出現在我面前”，面對愛人她溫柔浪漫；“請不要啼哭，我的親親”，守護愛子她意志更堅。琴君的成長是極具說服力的一個角色，音樂更讓她煥發神采。

相比2018年首演，2020年現場錄影有進一步改善，2021年國家大劇院兩場演出則更加成功?！啊沃^理想，那是矢志不移。何謂先鋒，那是奮勇向前?！币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李大釗，一個有思想抱負有理想信仰的知識分子、一個有高尚精神有寬廣胸懷的革命烈士，在絞刑架下仰望蒼穹視死如歸，在最黑暗的一刻犧牲是為了黎明破曉的時分，“播火者把光明撒遍大地，啟明的星用他的閃爍呼喚陽光！”終曲尾聲合唱掀起最后一波高潮，全場觀眾激情奔涌，用如瀑掌聲，表達他們發自內心的呼應和鳴。

愿“洪亮的一聲晨鐘在這沉睡土地上震蕩”，愿優秀歌劇《晨鐘》回聲不絕響徹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