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起污染環境犯罪案 看加強黃河流域生態環境保護

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她孕育和滋養了華夏文明。但是，近年來，黃河流域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案件時有發生，后果十分嚴重。如何落實習近平總書記在河南視察時提出的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實現美麗中國的目標，是一項十分重大的戰略任務。

最近，鄭州鐵路運輸法院審理了一起黃河流域發生的嚴重污染環境刑事犯罪案件。有一家化工企業和13名被告人受到了法律的嚴懲，分別承擔了不同的刑事責任。這是鄭州鐵路運輸法院近年來跨區域管轄河南省內黃河流域生態環境案件后該院審理的一起涉案人數眾多，犯罪后果嚴重，處理及時，打擊嚴厲，自由刑和財產刑綜合運用，社會效果良好的一起刑事案件。

一、案件的基本情況

被告單位某縣精細化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化工公司），被告人徐某某系化工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執行總經理，被告人趙某某系化工公司副總經理。該化工公司主要生產乙基氯化物，生產過程中產生的稀鹽酸、液體氯化鈣等具有腐蝕性的危險廢物被收集在廠區儲存罐中?；す咎幚砩鲜鰪U液有兩種途徑，一是作為副產品以最高不超過每噸500元的補貼價格運輸給其他有需求的企業使用，二是作為危險廢物交給有資質的公司處理。同時期市場上同類產品的處理價格為每噸2000多元。2017年年底，被告人袁某某到化工公司洽談業務時，稱能幫助化工公司處理化工廢液，被告人徐某某、趙某某為了單位利益，在沒有認真核實袁某某是否具有處理化工廢液資質能力的情況下，同意袁某某以每噸800元的價格處置該公司的化工廢液，袁某某又以每噸500元的價格將化工公司的化工廢液交由被告人邢某輝進行處置。邢某輝指使被告人邢某強、李某某、葛某某、范某某，分別駕駛車輛多次從化工公司將化工廢液拉出，在被告人張某某（當地河務局職工）、王某河（當地河務局職工）、閆某某（當地公安派出所民警）的幫助下倒入當地的黃河主河道，在被告人王某華（當地鎮政府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倒入相鄰的另一鎮境內。被告人楊某在邢某輝的指使下，向上述邢某強等8名被告人支付工資或者好處費。自2018年1月至2019年5月，上列被告人分別共同實施傾倒化工公司化工廢液60余次，合計2800余噸。

該案由鄭州鐵路運輸檢察院于2020年4月1日以被告單位化工公司及被告人徐某某、趙某某、邢某輝等13人犯污染環境罪向鄭州鐵路運輸法院提起公訴。由于本案所有被告單位和被告人到案后當庭都認罪認罰，請求依法予以從輕處罰，檢察機關針對不同的被告人分別提出了相應的量刑建議。鄭州鐵路運輸法院在主要案件事實發生地利用一整天的時間進行了公開開庭審理。被告家屬、行政執法人員、媒體記者百余人旁聽了庭審。2020年10月21日，鄭州鐵路運輸法院依法作出一審判決，認定被告單位化工公司犯污染環境罪，判處罰金200萬元;被告人邢某輝犯污染環境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零九個月，并處罰金40萬元;被告人袁某某犯污染環境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零三個月，并處罰金40萬元;被告人楊某、邢某強等8人犯污染環境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六個月至有期徒刑一年不等，并處罰金;被告人徐某某、趙某某犯污染環境罪，各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并處罰金20萬元;被告人閆某某犯污染環境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二年，并處罰金1.6萬元。一審宣判后，各被告人均表示服判，沒有一名被告人提出上訴，檢察機關也沒有提出抗訴，一審判決發生法律效力。

二、案件的典型意義與主要特征

1.該案系黃河流域近年來少有的重大環境污染案件，也是少有的排污企業與傾倒行為人以及國家工作人員內外勾結、共同實施的“一條龍”式污染環境犯罪活動。由于該案被告人數量較多，身份較為復雜，各被告人犯罪行為的定性及量刑的尺度把握較為復雜。案件的證據收集和事實認定難度很大，跨區立案、審理、執行的難度也很大。該案中被告人邢某輝雇用、安排他人傾倒化工廢液，是整個污染環境案件的策劃者和直接實施人，應當從嚴對其處罰;袁某某雖未直接參與傾倒化工廢液的行為，但其作為化工公司和邢某輝的介紹人及處置費用的中間環節，且每噸提取300元處置差價，其與邢某輝均應以主犯論處;被告人張某某、王某河、閆某某、王某華作為政府或國家工作人員，不僅沒有制止犯罪，還被利益所惑，利用自己對當地地理人情熟悉的便利，為傾倒行為探路、帶路，已構成污染環境的共同犯罪;被告人徐某某、趙某某雖然沒有將自己企業化工廢液直接非法傾倒，但其二人實質上為了減少處置化工廢液的成本，在沒有審查他人是否具有處置資格的情況下將公司化工廢液交予他人處置，從而導致本案的發生，亦應以污染環境罪判罰。最終，鄭州鐵路運輸法院綜合考慮了被告單位及各被告人的犯罪作用、違法所得情況、案發期間傾倒地點下游的水質監測情況、化工廢液處置的數量及持續時間情況、主要案發地的縣作為國家貧困縣民營企業的生存情況以及當地環保部門已經啟動的行政處罰、環境修復磋商、公益訴訟等情況，認為公訴機關量刑建議適當，遂依法作出判決。該案在辦理黃河流域環境污染案件，守護好黃河母親河方面具有重要的標桿意義。

2.鄭州鐵路運輸法院和鄭州鐵路運輸檢察院對該案件的審理都高度重視，鄭州鐵路運輸檢察院的檢察長作為公訴人親自出庭支持公訴，鄭州鐵路運輸法院的院長親自擔任審判長審理此案。為了審理好此案，查明案件的事實，在2020年上半年疫情最為嚴重的時期，根據法院的建議，檢察機關將案件退回補充偵查一次，并召開了兩次庭前會議，認真聽取被告人及辯護人的意見，整理歸納好案件的爭議焦點問題，為庭審查明案件事實、作出公正判決打下了良好基礎。

3.該案系團伙作案，由于涉案人數多，犯罪場所跨域較廣，加之疫情的影響，公安機關在偵查階段的任務十分繁重。加之環境污染案件是近年來發生的較為新型的犯罪案件，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在證據的審查與采信上還存在著一定的差異，給案件的處理增加了不少的工作量。但是兩地的司法機關既互相監督，又互相配合，做到案件事實清楚，證據扎實，裁判公正，程序合法，取得了良好的法律效果。而且該案的開庭審理在案發地人民法院進行，該縣人民法院及縣公安局對保證案件的審理及被告人的押解工作給予了大力幫助，為跨區域管轄環境資源類案件異地開庭審理案件積累了寶貴經驗。

4.針對案件審理中發現的公職人員參與犯罪的問題，鄭州鐵路運輸法院在作出判決后，及時發出司法建議，要求有關單位和相關部門加強對于執法人員的監督與管理，提升法紀意識，完善管理制度，形成監督合力，努力從源頭上防范污染環境案件的再次發生。

該案的審判，既堅持了罪刑法定、嚴厲打擊與鏟除犯罪產生的經濟基礎，也堅持了刑法的謙抑性原則，注重保護涉案企業的合法權益，維護企業正常合法的生產經營秩序，保持生產發展、職工就業、保障民生，從而促進企業的產品升級換代，促進當地經濟高質量發展和可持續發展，為營造黃河流域良好的生態環境和高質量發展發揮了重要的促進作用，實現了案件審理的法律效果、政治效果和社會效果的高度統一。

三、案件反映出來的法律問題與社會問題

1.經濟利益的驅動是導致犯罪行為發生的誘因。

化工企業在一定意義上是一項重污染行業，其在生產產品的同時，也會有大量有毒有害的副產品產生。其生產的副產品的無害化處理及再生利用，由于正常合法的處理費用過高，導致非法處理的市場空間較大，這給犯罪分子非法傾倒廢物以可乘之機。本案中化工企業副產品正常的市場處理價格為每噸2000多元，而犯罪分子承諾的處理價格卻只有幾百元，兩者每噸相差1000多元，如果每年有數千噸的副產品需要處理，則處理這些副產品的費用就高達數百萬元。如此巨大的利益，對于一個規模并不大的縣域企業而言，具有極大的吸引力。一些企業和犯罪行為人抱著牟利的動機，為了有限的經濟利益，實施嚴重的污染環境的犯罪行為，向黃河主河道傾倒大量有毒有害化工廢物，嚴重污染環境，情節惡劣，后果十分嚴重。

2.執法人員的參與導致了犯罪行為的擴大。

對于黃河水體和河道的管理與污染防治，國家已經頒布了相應的法律法規，建立了一支龐大的執法管理隊伍，但是僅僅有這些法律規定和執法隊伍還是不夠的。法律的生命在于實施，再完備的法律，如果不能得到有效的實施，就等同于一張廢紙，或者僅僅成為紙上的法律。一支龐大的執法隊伍，如果沒有有效的管理與有效的執法，執法人員甚至與犯罪分子沆瀣一氣，互相勾結，不但難以實現執法目的，甚至成為違法犯罪行為的保護傘，完全背離了執法的初衷。本案中反映出來的公職人員，尤其是執法監督部門的人員與犯罪分子互相勾結，為其引路帶路，指點迷津，充當犯罪分子的保護傘，致使其犯罪行為得以實施。對于化工企業有毒有害副產品的處理、監督管理跟不上，沒有與河道的管理有機地結合起來，給了一些企業以可乘之機。

3.民眾環境保護意識的缺失是發生此類案件的社會基礎。

民眾法治意識的淡薄與守法意識的缺失，缺乏遵紀守法，保衛母親河不受污染的社會基礎，導致違法犯罪行為的產生與蔓延。犯罪分子為了一己之私利，為了一些經濟利益，竟然將大量有毒有害物質，未經任何無害化處理，傾倒于黃河水體之中，殃及無辜，禍及下游的民眾，嚴重破壞下游的生態環境和生產生活安全。司法機關對于這些違法犯罪分子予以嚴懲，是其咎由自取。但是鏟除其犯罪行為滋生的土壤則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4.多種因素疊加導致對黃河流域的生態環境造成嚴重的損害。

違法犯罪行為的發生與蔓延，往往并不是單一的原因所致，常常是由多種原因與條件形成的。嚴厲打擊和懲治違法犯罪行為，通常是一個事后的救濟，只會起到一個懲戒的作用，犯罪行為產生的嚴重后果的補救則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要從源頭上對于違法犯罪行為進行治理，必須加強執法機關與各個部門之間的協調與配合，織密環境保護的籠子。既要加強對于執法人員的執法監督，也要加強對其教育與管理，不要讓個別工作人員小的過失釀成大的犯罪行為。即便其犯罪行為得到了法律的懲治，但是社會還是要為其嚴重后果付出沉重的代價，要努力避免社會為其付出過高的成本，防患于未然，將違法和犯罪行為遏制在萌芽狀態，真正實現良法善治，為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提供良好的法治環境與法治保障，為中部崛起發揮更好的示范作用。

本案中，如果企業不將化工廢液交給沒有處理資質的人員處理，如果河道管理部門嚴格執法，如果公安機關的人員發現違法犯罪的線索及時查處，如果政府機關的工作人員及時上報發現的違法行為，這場犯罪行為或許就可以避免。這些諸多的環節都是犯罪行為得以發生的條件。

四、案件帶給我們的警示與應對之策

1.提升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流域治理能力與水平，促進經濟的高質量發展是根本。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目標和要求，為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重大國家戰略的實施指明了方向，這一戰略要與中部崛起戰略有機地統一與協調。要根據黃河水少沙多這一主要特征以及上中下游不同的地理特征和人文特征，制定出符合流域特點的治理政策，分類施策。特別是在黃河的河南段，這一任務更加艱巨與復雜。要統籌協調，不斷創新，努力促進流域的高質量發展。要不斷提升對于經濟和社會高質量發展重要意義與作用的認識，并將其落實到具體的政策措施與工作之中，從源頭上減少污染物的排放以及對于河流生態可能帶來的不利影響。黃河中下游地區人口眾多，人們的日常生產與生活對于黃河這條母親河高度依賴，河南又是一個農業大省，是我國夏糧的主要產地，協調好生態保護與生產發展、生活需要之間的關系至關重要。加大對于流域內化工企業廢水廢料的回收處理力度，提升無害化處理與再利用的能力與水平，加大政策支持力度，降低化工企業的運營成本，促進產業的高質量發展則是重中之重。

經濟的高質量發展涉及技術的進步、產業的升級換代以及消費者的消費偏好等方面，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與技術提升，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個新的發展模式、新的發展狀態，是需要經過一個較長時期的努力才可以實現的目標，因此需要兼顧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局部利益與全局利益、現實需要與長遠目標之間的關系。要采取多種手段不斷提升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以及對于副產品的處理利用力度。要加強源頭治理，加大對于排污企業的源頭監督、管理力度，尤其是對于污染物排放處理的治理力度，同時加大政策支持力度，減少犯罪發生的經濟動因。

2.加強黃河流域的立法、執法和司法工作，促進黃河流域生態保護的法治化進程是關鍵。

要提升法治化水平，科學立法必須先行。據了解，黃河保護立法工作已經提上全國人大的立法議程。這項工作的推進，必將為黃河流域生態環境保護提供更加有力的法律依據。要根據黃河流域的特點，促進立法工作、執法工作與司法工作的一體化推進，實現綜合治理。提升執法機關之間的協作力度，形成高效、嚴密、公正的執法網絡，努力實現流域的良法善治。

3.執法機關之間加大相互協調、配合與監督的力度是防止此類案件發生的有效措施。

由于水體的流動性和下游泥沙淤積嚴重，黃河流域環境保護執法更加要求其要具有針對性和協同性，不能像鐵路警察的管理模式那樣，各管一段，要有流域一體化的思維方式，防止不同區段之間互相轉嫁風險。對于可能的違法犯罪的風險點，應當加大監督與管理的力度。各個執法機關之間應當互通信息，加強研判，從制度上堵塞漏洞，防患于未然。

在多個部門執法的情況下，如何加強部門執法之間的協調與配合，以及相互之間的監督，也是防止犯罪行為發生的一個重要方面。要克服地方保護和部門利益對于統一、嚴肅執法的影響。建立統一的、嚴密的執法體系。加強行政執法力度，實行責任倒查，將問題消滅在萌芽狀態。防止出現制度漏洞，防止執法人員與違法犯罪分子相互串通，里應外合，導致犯罪行為得以長期存在甚至蔓延。

4.加大“兩山理念”的學習與宣傳力度，增強全社會的環保意識是基礎。

不斷提升廣大民眾對于黃河流域生態保護重要意義的認識水平，提升全社會的環境保護意識是做好流域治理的社會基礎和民眾基礎。要加大黃河流域環境保護的法治宣傳與教育力度，提升民眾的環境保護意識和法治意識，形成良好的生態保護的社會氛圍。對于破壞環境的行為，不但自己不為，也要勇于檢舉與監督其他人員的違法行為，擴大流域保護的社會基礎，讓“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成為社會的共識與時代風尚。（作者系河南警察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