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瓊
(1.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 200030;2.武夷學院 人文與教師教育學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科幻小說與現實世界中的科學技術有著密切聯系,相輔相成、互為引領。一方面,科學幻想的天馬行空總能尋找到現實存在的依據,已有的科學成果給文學家提供了幻想的靈感和素材。另一方面,科幻小說家所構想的科幻未來刺激著人類推動科技進步的欲望[1]275。近年來,中國當代科幻文學在劉慈欣、韓松、王晉康、陳楸帆等一批優秀科幻作者的共同努力下迎來熱潮。中國當代科幻熱潮的背后,離不開科學技術在當下日常生活中地位的突破性改變,以及中國科學技術在世界科技領域中的騰飛發展。科技已然成為當今科幻文學的重要靈感來源和議題。隨著信息技術與人類關系的不斷深入,無論是劉慈欣作品中的三體人列計算機,陳天明的濃縮人腦、思想鋼印,還是陳楸帆筆下的人工智能、賽博格等,都展示著中國當代科幻對信息技術的想象以及面對科技問題的哲學反思。
科幻小說家對新興科技總有著最敏銳的洞察力,他們用浪漫的想象猜測著未來科技發展的方向,討論科技發展能夠導致的人類問題,構想著科技可能出現的形態……總之,科幻小說家總能以各種方式與新興科技不期而遇、不謀而合。劉慈欣是其中耀眼的一位,視為中國的硬科幻代表[2]。劉慈欣在2006年完成《三體》系列第一部《三體》的創作,中本聰在2008年提出區塊鏈概念。文學中的《三體》與科技中的區塊鏈看似毫無交集,卻在共同關切的問題和科技形態上發生了某種耦合。
隨著信息科技的發展,人類越來越多的社會文化事務在虛擬網絡空間中開展,信任問題也隨之進入到虛擬網絡,成為網絡信息技術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之一。區塊鏈技術則試圖解決虛擬網絡的信任危機。區塊鏈技術作為一項新興的數字信息技術,試圖通過信息技術對人類信任關系進行模擬,從而建立起一種算法信任。現如今如火如荼的“區塊鏈+”景觀,正展現著它的活力和廣闊的發展前景。2008年,中本聰提出區塊鏈(blockchain)的概念。最初,區塊鏈作為數字貨幣比特幣的分布式賬本,實現了比特幣在虛擬世界中不借助第三方機構即可完成交易。這一交易的達成建立在區塊鏈技術所實現的可靠信任機制下。可見,區塊鏈技術從其產生之日起,技術背后便是對可靠信任體系的建構訴求。
關于網絡科技時代的人類信任問題,同樣是科幻小說家關注的重點。劉慈欣本人曾談及區塊鏈技術與科幻小說的關系。2018年6月,劉慈欣應邀出席了第二屆世界區塊鏈大會的“區塊鏈的科幻世界”分論壇。這一跨界論壇的設置可以說是區塊鏈與科幻之間可融通性的一次嘗試和努力,是人們從科幻的角度對區塊鏈技術進行人文主義反思的討論。在論壇上,劉慈欣就科幻小說與區塊鏈的關系指向了信任問題。他指出“區塊鏈的本質特點即通過數字信息技術建立起穩固的信息系統,是在虛擬世界中對現實信用問題的討論。”他認為區塊鏈技術所力圖解決的虛擬世界的信任問題,同樣是科幻小說所涉及的重要主題之一。“我們現在正處在大遷徙時代,正在從現實世界向虛擬世界遷徙,這是科幻小說最常表現的主題”[3]。劉慈欣在如何解決虛擬世界中人類信任問題的主題上為區塊鏈和科幻小說建立起了聯系。
人類信任問題是劉慈欣《三體》科幻系列的主題之一。地球人類與三體文明之間的博弈是以人類的信任關系為線索之一的。在小說中,對人類信任關系徹底絕望的一群精英建立起地球三體叛軍,試圖求助三體文明以重建可信的地球家園;三體文明的社會信任模式建立在數據信息分布式系統之上,在這種信任模式中的三體人毫無情感而言,精神空洞而匱乏;當三體人與地球人相接觸,三體科技信任系統在面對人類的欺騙虛偽時徹底失效;在以黑暗森林法則運行的宇宙中,任何救助都無濟于事,以科技力量作為支撐的信任體系也不堪一擊,在降維打擊之下,宇宙毀滅后的人類重建的唯一希望來自程心等人類的倫理責任。
三體文明是劉慈欣所構想的在廣袤宇宙中可能存在的一種文明樣態,即信息科技文明。盡管劉慈欣在《三體》系列中并未刻意、自覺地將區塊鏈的技術編織到他的敘事中,但是他所描繪的三體世界中的信任模式與區塊鏈技術所力圖建構的信任機制達成了某種暗合。在三體文明上,我們能夠看到區塊鏈技術的核心模式——去中心化的信息分布式系統。
區塊鏈技術是一種計算機信息技術,本質是分布式數據存儲,即按照時間順序將數據區塊以鏈條的方式組合而形成的數據結構[4]。它通過分布式數據存儲、點對點傳輸、共識機制、加密算法等,保障數據的公開透明準確,建立可靠的信任體系的建立。分布式數據存儲,使信息的獲取、傳播等不再出現權力中心,每個節點都被賦予了權力。點對點的信息傳遞模式,讓每個節點都能夠獲得、掌握、處理、維護以及更改信息,全網信息的維護需要每個節點共同來完成,因此每個節點的權利與義務都是對等的。為了讓系統運行良好,每個節點都必須遵循同一規則,這種規范是由密碼算法建立。可以說,區塊鏈技術就是去中心化分布式系統。
無獨有偶,《三體》科幻系列中的三體文明也是在自身科技發展的需要中進化出了信息交流完全公開透明的社會運行模式。三體文明是劉慈欣虛構出的宇宙眾多文明中的一種,代表著以科技高度發展為宗旨的文明樣態。三體人的生存環境極為惡劣,由于三顆不規則運動的太陽,三體人不得不始終處于混亂的恒紀元與亂紀元的交替之中。每當亂紀元來臨,這一文明不得不通過所有成員縮水變成皮紙的方式進行休眠。為了三體文明的延續,為了能夠計算出三個太陽運動的規律,三體人在恒紀元時不遺余力地不斷推進科技的發展,組建形成了龐大的人形計算機。在人列計算機中,每個三體人都是網絡中的一個節點。為了保證人體計算機的有效運作,三體人進化成了全透明的思維交流方式,正如三體人通過字幕對伊文斯說,“我們沒有交流器官,我們的大腦可以把思維向外界顯示出現,這樣就實現了交流”[5]8。思維直接向外界顯示,使得三體人彼此之間能夠直接獲取對方的思想,思想失去了被遮蔽的可能性,變得公開透明,以致于三體文明沒有欺騙和謊言的存在,在三體人看來,“欺騙和撒謊這兩個詞我們一直難以理解”。[5]10正是這種由分布式去中心化的信息溝通模式,讓三體人形成了沒有欺騙的可靠的信任系統。三體文明的信任模式可以說是區塊鏈技術的文學想象。
英國《經濟學人》曾于2015年發文稱區塊鏈是一種“創造信任”的機器[6]。區塊鏈創造信任的背后是科技決定論的思維邏輯。《三體》系列將三體文明塑造成高科技的代表,通過地球三體叛軍的產生以及向三體文明求助的故事情節,對科技決定論展開文學想象,反思了科技能否真正重建人類已崩塌的信任,科技作為人類社會活動主宰之后會怎樣等問題。這為讀者對區塊鏈技術的理性祛魅提供了可能。
信任是人類社會關系的一種表現形式,是人類社會活動順利開展的基礎和保障。區塊鏈技將信任體系保障建立在信息技術訴求上,人類信任產生的過程被化約為信息的生產和流通過程,各種技術在數據存儲和傳播的應用主要體現在,利用塊鏈式數據結構來驗證與存儲數據、利用分布式節點共識算法來生成和更新數據、利用密碼學的方式保證數據傳輸和訪問的安全、利用由自動化腳本代碼組成的智能合約來編程和操作數據[7]1。區塊鏈對信息數據的一系列技術運行,使得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溝通,不再需要第三方的介入,信息的真實性由被視為沒有人類情感的冰冷理性的科技來檢測和證明,信息數據被確保不可篡改和偽造等。總之,在由區塊鏈介入的信任社會中,信任關系不再由個人或者制度來驅動,而是由數據機器來實現。這被背后是在處理解決人類社會關系問題中的一種科技決定論。
近年來,隨著區塊鏈技術在技術層面上的不斷完善,區塊鏈已經成為金融資本、實體經濟和社會輿論的關注焦點,逐漸形成了區塊鏈應用熱潮,在各種領域和場景中,包括教育、政府管理、銀行金融、醫療健康等。如在政府管理方面,雄安新區建立“區塊鏈+基礎設施”的實驗項目,打造智慧城市服務[8]。梅蘭妮·斯萬指出在區塊鏈 3.0 時代中,區塊鏈能夠滿足更加復雜的商業邏輯,無需依賴從第三方或者某些機構獲取信任和建立信用,達到提高整體系統的工作效率的目標[9]。區塊鏈技術應用確實有著廣泛光明的前景,這些不能不說主要得益于它在去中心化分布式系統上建立信任體系的技術優勢。從區塊鏈技術的深入發展及其廣泛應用來看,人們對通過信息技術建立完善的信任系統充滿信心,是信任問題的技術決定論觀念在社會實踐中的再現。然而,當面對區塊鏈熱時,我們需要警惕地反問,單單依靠科技的力量,人類社會的信任問題是否能夠真正得到解決?保證了信息的公開透明及不可篡改,實現了信息的去中心化,信任是否就真正能夠實現?
三體文明如前論述,可被視為區塊鏈技術的隱喻。《三體》科幻系列中地球三體叛軍們的三體文明求助,是人類面對信任危機時向區塊鏈技術求助的文學再現。地球三體叛軍的領袖葉文潔經歷了親情、友情、愛情的背叛,人失信于人是她絕望的根源;領袖伊文斯則深切感受到人出于利益對自然的殘忍破壞,人失信于自然是他殘忍的理由。當葉文潔在紅岸基地發現來自宇宙的三體文明信號時,她選擇了接收信號,將拯救人類的希望寄托于作為科技象征的三體文明。在地球三體叛軍看來,人類已經無法依靠自身力量“解決自己的問題”“抑制自己的瘋狂”,只能靠被稱為“主”的三體文明,對人類“強制性的監督和改造”以創造“全新的、光明完善的人類文明”[10]242。這些人發起了地球三體運動,當被察覺時,已成了燎原之勢[10]187。地球三體叛軍相信科技就是一切,科技能夠幫助人類實現理想的社會。地球三體叛軍是一群科技烏托邦者。在科技烏托邦者的眼中,由于科技的客觀性和中立性,社會正義也將得以充分實現。科技可以預料未來,預防災難,使人們避免苦難,甚至可以使人長生不老[11]。正如葉文潔眼中的三體,“如果他們能夠跨越星際來到我們的世界,說明他們的科學已經發展到了相當的高度,一個科學如此昌明的社會,必然擁有更高的文明和道德水準”[10]260。但是當三體文明進入地球時,地球三體叛軍才發現,三體文明不是地球的救世主,只能是地球文明的替代者,沒有解決人類的信任問題,反而帶來了地球的毀滅。
科技無法憑一己之力解決人類的信任問題。劉慈欣自稱為科技狂熱者[12]62,但是他并沒有在《三體》系列小說中體現出對科技極致的狂熱與迷戀,而是對科技的局限性有著清醒的認識。科技是拯救人類的重要力量,但它又給人類帶來危機。一方面,他向讀者展現了人類科技可能達到的高度,如紅岸基地的外星文明探尋、為太空作戰準備的強大航空艦隊等。另一方面,他在宇宙宏大的敘事背景下,呈現出科技的不堪一擊。利用人類欺騙對抗三體人的“面壁人計劃”最后不得不面對科技的局限而宣告失敗;三體文明通過質子便封鎖了人類的科技發展,導致人類進入大低谷時期;一顆水滴便將整個宇宙航空艦隊消滅;在歌者和歸零者面前,人類盡管具備了技術卻不過如蟲子。面對降維打擊,科技無能為力,甚至還能成為加速毀滅的動力。《三體》科幻系列在肯定科技的同時,也在為科技祛魅。人類如若將科技作為解決一切問題的法寶,勢必一無所獲。
《三體》系列引發的思考是,區塊鏈作為科學技術的一種,不可避免地存在技術局限性,這與區塊鏈技術的實際應用情況相契合。有學者從技術領域提出了區塊鏈技術在大小和帶寬、虛耗、安全、生產能力、時延、易用性和版本管理等7個方面的問題[13]81-83。如區塊鏈試圖保障數據不篡改,但是當計算機的算力達到51%的時候數據就可以被篡改,而且區塊鏈無法保證上鏈之前源頭信息的真偽,原始數據可能存在不真實性。區塊鏈的安全性事故頻頻發生,成逐年上升之勢。僅 2018 年,就發生了 138 起安全事故,造成了22.38億美元的損失[14]。我們應該從理性上對科技進行祛魅,正確看待區塊鏈在信任問題中的地位。區塊鏈技術科技作為一項信任工具,能夠完善虛擬世界中存在的信任問題,但是從技術本身的層面上看,技術的局限性讓區塊鏈無法憑一己之力建立安全可靠的信任體系。
在解決人類社會信任問題時,區塊鏈技術通過去中心化分布式數據信息系統給信任帶來了一種新的形式,即建立于算法之上的去中心化的共識信任,具有更明顯的社群主義理想和創造“規模合作”的潛力[15]。然而,區塊鏈信任關系的建構與應用不僅依賴于核心技術的支持,而且更要重視建構信任結構的人文性與社會性[16]。
劉慈欣《三體》科幻系列被視為硬科技科幻的代表,在大量科學技術的想象背后有著對人性、倫理等人文主義問題的深刻反思。在小說中,主人公葉文潔生活在充滿信任危機的年代,親身經歷了人性扭曲下人與人之間信任關系的崩塌,從而導致了她對人類社會的不信任。如果說,葉文潔面對父親葉哲泰在妻子和大女兒的誣告下被活活打死而對人與人的信任關系感到失望,那么,在大興安嶺中,白沐霖為了自保而對葉文潔的栽贓陷害讓葉文潔對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徹底絕望。不信任不僅存在于人類社會當中,同樣也存在于以科技為代表的三體文明與地球人類的關系當中。三體人通過全透明思維,靠思維腦電波直接傳達信息,實現信息公開化,從而建立了可靠的信任體系。可是當三體人與地球人類接觸時,三體文明通過科技所建構起來的絕對信任體系在人性面前不堪一擊。人類的所說和所想可以分離,所想可以為大腦思維所遮蔽。當他們通過降臨領袖伊文斯得知人類具有欺騙性和虛偽性時,三體人恐懼地說“我害怕你們。”建立在科技基礎上的信任在面對人性之惡時徹底失效。可見,信任問題的根源在于人性,科技無法真正解決信任問題。
人性之惡并不是劉慈欣討論的最終結論,他通過程心這一人物呈現出了人性之善, 并且指出了拯救地球乃至宇宙的最終途徑,即人性的復歸、倫理道德的重建。程心是人性的代表,她始終帶著“圣母”光環,和“暴君”維德形成鮮明對比。她兩次把握著人類文明的命脈,但是兩次都因為人性中的良心和善良,將人類推向毀滅的邊緣。然而,在劉慈欣的精心設計下,程心并非以人性的良知毀滅人類文明的隱喻形象退場。當人類文明在降維攻擊中毀滅,程心駕駛光速飛船變成了人類僅有的幸存者。在劉欣慈看來,唯有程心人性中的責任良知美德才是拯救宇宙的唯一希望。在地球毀滅后,程心作為人所具有的責任被一再強調。正如智子所說,“你還是在為責任活著”。程心回應道“我的一生,就是在攀登一道責任的階梯。……”[17]508程心被賦予了拯救宇宙的使命,在責任之下選擇通過“回歸運動”完成這一使命。劉慈欣通過程心這一人物的塑造,在不斷反思人性的良心與善良的同時,通過戲劇性的反轉寫法,將責任倫理呈現在讀者的面前。
《三體》科幻系列在信任問題中所引入人性、倫理的討論對于區塊鏈的啟發在于,除了從技術層面討論區塊鏈技術的信任機制何以可能,對科技進行祛魅以外,同樣需要關注區塊鏈背后的人性問題。無論是在虛擬世界還是在現實世界,解決信任問題的關鍵對于人性的關切。我們也不能忽視區塊鏈技術背后的主體——人。區塊鏈技術主體包括設計者、參與者、組織者等。正如《三體》中人性、倫理在信任中的重要作用,區塊鏈技術的主體雖然隱匿于技術背后,但在區塊鏈技術建構信任系統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影響著區塊鏈信任機制的有效運行。信任就其本質而言,是信任方與被信任方之間的一種倫理結構關系。倫理是信任的典型屬性[18]。當區塊鏈技術介入人類的信任關系時,信任的倫理屬性則通過區塊鏈技術主體呈現出來。區塊鏈技術承載著技術主體的道德取向和動機。在信任機制的生產和實踐中,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技術主體的人性趨利性的影響。就科技主體的倫理問題,學者漢斯·喬納斯(Hans Jonas)早就提出,科技進步遠遠高于倫理進步,必須建立一種新的倫理維度,即發展一種預防性、前瞻性的責任意識,通過提高設計主體的責任來約束與規范人工智能技術發展[19]。
區塊鏈技術存在著不少的技術漏洞和局限。從技術的角度看,可以通過不斷的技術改進修復,但是從本質上來看,這些技術漏洞的被利用后面是人性在趨惡趨利下的結果。如2016 年以太坊上的私募基金項目“The DAO”被黑客利用智能合約中的技術漏洞進行攻擊,最終損失了306萬以太幣。黑客作為區塊鏈技術主體之一的使用者,其偷竊行為的背后不僅是技術的漏洞,更是行為者倫理的缺失。可見,為了保障技術層面信任機制的有效運行,需要對區塊鏈技術主體進行倫理規約。倫理體現兩種德行取向,并展現兩種德性境界,即道德和美德,前者是基本的德,后者是卓越的德[20]。因此,對區塊鏈技術主體要在思想觀念和實踐行為兩個層面提出道德和美德的要求。道德規約,要求技術主體能夠以不損害他人或者利益共贏的方式進行區塊鏈技術的研發或者使用;在道德規約的基礎上提出美德規約,要求技術主體能夠采用損己或者單純利他的方式標準。當信任成為一種德性時,人們之間的合作是由品質以及互有的善而產生的。由于品質持久延續,這會使具有德性的信任會比其他形式的信任更能經受挫折[21]。信任問題唯有在倫理的基礎上才能夠得到最持久的且真正的解決。只有通過對區塊鏈技術主體的倫理規約,讓區塊鏈技術的信任機制變成德行的機制,區塊鏈技術的信任機制才能真正發揮其作用。
區塊鏈技術提出了一種全新的信任機制,是信息科技介入人類社會信任關系的一次嘗試,展現出了科技的力量和廣闊的前景。區塊鏈技術信任機制的有效運行,不僅需要科學技術人員的保駕,也需要人文學者在思想文化領域的護航。當各個領域都對區塊鏈技術懷著激情與信心,嘗試將其廣泛應用于各個領域時,人文主義者當以冷靜的態度重新審視區塊鏈技術可能存在或將會出現的人文問題。面對當下信任體系崩塌和科技迅速發展,我們是否滿懷科技烏托邦的信念,完全求助于冰冷的信息技術,用區塊鏈技術為核心的信任體系取代倫理為核心的信任體系,將區塊鏈技術視為解決信任問題的唯一方式?事實上,根植于邏輯、算法、密碼的區塊鏈并不是最終的選擇。區塊鏈技術只能作為一種工具,輔助和完善信任體系的建設。僅僅依靠區塊鏈技術,會給人類信任體制的建構帶來諸多問題。科技的背后是人的存在,同時信任關系具有倫理性格特征,科技無法從根本解決信任問題;我們無法回避失去倫理規約后區塊鏈技術可能被人性之惡所利用,帶來更深重的信用危機;我們亦無法漠視當區塊鏈技術廣泛應用后其背后的科技至上的思維理念,最終將導致人際關系及其文明的異化。那么,將科技與倫理相結合,保持對信息技術的批判精神,科學把握科技活動與社會文明進步之間的互動關系,在反思人性重建倫理的基礎上搭建以區塊鏈作為輔助工具的信任體系也許是一條更為可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