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學慧
(朔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中文系,山西 朔州 036000)
賈平凹是中國文壇中上為數不多的具有國際影響力的作家,他既富有創造精神,又具有叛逆精神,被譽為文學界的鬼才。他的作品內容涉獵非常廣泛,產量極高,想象力豐富且通俗易懂,具有深遠意蘊。作者通過獨特的視角,深刻地詮釋了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我國的社會狀況,從歷史、人性、心理等角度出發,來描繪當代社會的文化、宗教、社會現象等,從而形成了別具特色的賈平凹現象。
民俗文化是民間風俗習慣與生活習慣的統稱,它既能體現物質性又能體現精神層面的特點[1]。賈平凹以其故鄉商州作為主要寫作背景,對當地婚喪葬習俗、飲食文化均有詳細描寫,處處體現地域氣質與民俗特色。
婚喪習俗能反應當地的風土人情。婚喪儀式是當地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代表了當地人們對生死、嫁娶的認識,反應了人們在人際交往中的心理。賈平凹在其作品中多次描寫過商州的婚喪習俗,借此向讀者展示商州人民的淳樸與善良。同時,也間接地諷刺了在傳統倫理觀念影響下人們的愚昧與無知,反映舊社會婦女地位地的低下,命運的悲慘,批判落后的民間習俗以及道德觀和價值觀。如通過婚嫁大辦酒席,將人與人之間的人際關系丈量的一清二楚,女性在酒席當中成為了婚姻買賣的附屬品、犧牲品。同時當地還有搶婚這一陋習,宗法制家族關系混亂不堪,賈平凹在抨擊婚姻買賣和婚嫁惡習的同時,向世人展示了當地人們自私的心理和一味滿足自身利益的丑陋面孔。與婚俗同等,喪葬習俗也是人一生中重要的儀式,在多部小說及散文中都使用細膩的手法描寫了商州傳統喪葬禮儀,為已故之人大興操辦葬禮,花費大量錢財,通過“顯闊”的愚昧方式來證明孝心。喪禮程序繁縟復雜,人們以封建思想作為精神的寄托,懷揣著對逝者的恐懼又有所求的復雜矛盾心理,希望獲得逝者的庇佑,使家道昌盛。這已成為當地喪葬習俗中常見的一種行孝方式。這些禮儀不但描繪了當時農村的生活環境與民俗民風,也從側面反映出在時代的變遷中我國不同時期的社會形態。這些都為婚喪習俗打上了濃厚的歷史文化烙印,也成了賈平凹農村題材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國地大物博,各地飲食習慣具有較大差異。商州山多水少,主要農作物為小麥、玉米、紅薯等,當地居民一般以吃飽為原則,過的是“種什么,吃什么”的農耕生活。如當地的一種食物叫攪團,是用玉米粉做成的,它是商州地區家家戶戶都喜歡的吃食。在賈平凹的作品中,通過對攪團的做法與吃法的描寫,反映出商州人民在清苦又簡樸的日子中知足常樂、安貧樂道的心態。熏肉也是商州人民飲食中常見的食物。熏肉是用鹽和多種調料對鮮肉進行腌制而成的,一方面,鹽可以很好地使肉保持新鮮不變質,另一方面民間對于鹽始終抱有“吃鹽有勁”的心態,所以在其作品中,熏肉已經被賦予了不同尋常的含義,作者能夠僅憑一條熏肉就反映出人物的生活習慣和人物性格,通過家中熏肉的多少可以衡量出各家各戶的經濟情況。
賈平凹借描寫各種風俗習慣,將他對故鄉深沉的懷念之情展現在讀者面前。其作品對于民俗文化的剖析以及民俗心理的揭示具有重要作用。
在文學作品中,尤其是小說中,由民俗觀點以及形態所引起的矛盾與沖突被稱之為民俗糾葛。而賈平凹利用這種民俗糾葛的構建來刻畫人物,極大地推動了情節的發展[2]。在商州人的傳統觀念中,娶嫁當天新娘在路上是不能沾土的,而賈平凹也正是認識到了民俗心理定式對社會發展的消極作用使得社會改革難以深入推進,因此將城市汽車接親與商州背新娘作為對比,于是造就了其作品《五魁》。這部作品正是以新娘接親過程中的背新娘作為切入點,將新娘、東家以及馱夫之間的矛盾深刻展現給讀者,尤其是在這一場接親儀式中,五魁喜歡上了優秀的新娘,才有了為她殺人、隱居等一系列行為,最終成為了擁有多個夫人的土匪。就整部作品來說,五魁的一生正是以這次接親為轉折,并在世俗與個人的矛盾中,走上了一條自己不曾幻想過的人生之路,使讀者猜測不到情節的發展,但是從民俗學角度來看,五魁的人生都是有跡可循的,即在矛盾與沖突中向前發展。
再如,通過構建矛盾與沖突,以抨擊封建愚昧的民俗。在《天狗》中,主人公李正因打井時發生意外不幸癱瘓在床,成為妻子山月的負累,為了擺脫家庭困難的處境,李正找到自己的徒弟天狗,讓其與自己的妻子結婚。可在三人共同的生活中,三人均戴上了沉重的精神的枷鎖,天狗雖承擔起家庭的重任,積極改變貧苦的現狀,但因對師傅的尊重而不愿意對山月表露心聲。而李正為了成全天狗與山月選擇了通過自殺的方式結束這一段畸形的關系,這一舉動更是讓活著的人承受了巨大的心理負擔。賈平凹通過該部作品體現了人性的善良,同時深入分析社會底層人群心理,通過生活中的瑣碎小事,反映出了人的社會屬性和自然屬性之間的矛盾沖突,抨擊愚昧落后的倫理道德觀造成的倫理悲劇。
再如,賈平凹在商州發生的真實事件的基礎上編寫了《雞窩洼人家》這一作品。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期,在商州一個偏遠的山村中有兩戶人家,兩家家庭內部關系都非常不和諧,家人之間經常發生口角,嚴重時會大打出手,后來因為一些原因發展到兩家互換妻子的程度,有傷當地風化。為解決問題,公社多次出面,故事最后終于以兩家共同辦理了離婚手續為結局。賈平凹通過描寫兩對夫妻的愛情婚姻故事,體現了改革開放時期傳統倫理觀念和新理念之間的矛盾沖突,以及這種矛盾沖突對農村傳統民俗文化的沖擊,由于對婚姻、土地、生活的不同選擇,引發了偏遠保守山洼里人們的思想變化和觀念轉換。有強烈的現實主義色彩,抨擊了落后愚昧的婚姻習俗,給人以思考和啟迪。
在《黑氏》中,賈平凹描寫了勤勞樸實、善良寬厚但是長相卻又黑又丑的黑氏的故事。作為會計的小男人與黑氏結婚后,通過挪用公款填補了原本貧困的生活,日子越過越好后,小男人開始嫌棄黑氏,于是有了外遇。黑氏忍氣吞聲包攬所有家務卻還是慘遭白眼,最后選擇離婚。離婚后在來順和木犢這兩個男人中間選擇了木犢結婚。由于木犢在外打工又總是不解風情,于是黑氏耐不住寂寞出軌來順,并與其私奔。賈平凹通過描述黑氏不幸的婚姻來抨擊封建舊思想,將黑氏內心幽微的感情變化和女性復雜的心理矛盾體現了出來,指出女性對待不公平待遇的奮起反抗是對美好生活的執著追求。最后的開放式結局為讀者帶來了無限的想象空間。該作品中,黑氏的個體意識得到了最大的體現,反映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面對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她敢于向封建傳統習俗挑戰,掌握自己的命運。
民俗意象是一種特殊的意象,是在特殊的民俗學背景下產生的一種聯想,并體現在生產與生活的方方面面[3]。在《秦腔》中,其主線就是主人公夏天智以及白雪的人物形象塑造。夏天智在秦腔的熏陶下,人生價值觀與秦腔的文化價值觀具有高度一致性,所以他在人生轉折時會將這種價值觀充分體現出來。而白雪的一生都與秦腔密不可分,人生也是因為秦腔而發生轉折。所以這兩個人物都有著秦腔厚重、堅實以及深遠的特質,秦腔也成為了他們的信仰,于是一種新的意象由此產生了,而賈平凹正是通過對多種意象的整合與處理,塑造出了一個個生動的人物形象[4]。在《莽嶺一條溝》這部作品中,溝里十六戶人家,家家戶戶門前都放有供路人享用的各種食物,人們從這里經過,有飯有肉有茶有酒。村民家的屋梁上常年掛著一條條臘肉,吃一塊割一塊,葷腥不斷。在去往鄰村的山路中,隨處可見的是前人留下的草鞋,林中的果樹也是任人們隨便摘采,田地的莊稼有收就種,不收也作罷。通過對溝中質樸民風的深入刻畫,體現出當地居民熱情好客,慷慨豪爽,為人憨厚,老實善良,對于生活的知足常樂和隨遇而安的心態,作品以當地俗風民情來塑造人物形象。《劉家三兄弟本事》中,劉家的老大和老二在實際生活中是共用一個妻子,這一現象反映了當地婚俗中亂婚亂育的陋習,指出了家族宗法制的落后,和無法改變的農民固有的狹隘偏執又自私的本性,抨擊了當地買賣婚姻的愚昧現象。
民俗心理是指一個民族在日常生活中所表現出來并以精神文化形式積淀下來的集體性的心理走向和精神狀態。它根植于民族的文化傳統中,在歲月更替和歷史變遷中又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地創新,是一個民族的社會文化在傳承變遷中內化、積淀在其民族心理中并以各種形式表現出的人生態度、情感方式、倫理道德、思維模式、審美情趣以及價值取向等所構成的一種特殊的文化心理環境。賈平凹在其作品中重點描寫了時代的民俗文化心理。例如《古堡》中描述剃頭匠為了使自己兒子成家而用女兒去換親,以此作為謀求財富的路徑,可見新時代初期女性社會地位依舊低下,成為了婚姻關系中的附屬品,體現了農村婚俗的野蠻與愚昧。《五魁》中描寫了柳少奶奶曾經被土匪搶掠的慘痛經歷,道出了舊社會商州童養媳的習俗與搶婚習俗的愚昧。所以賈平凹在創作過程中,以傳統民俗文化為基礎,同時也融入了自身的理性思考。在《臘月正月》中,新娘家準備酒席招待親朋,稱為“送路”,只有完成“送路”的一套流程才算真正結婚,通過這個婚禮流程,完成兩個家庭的結合,姻親關系才算是正式確定,同時也賦予了新人應盡的義務與責任,體現了在新時期舊的民俗觀念的轉變。不僅如此,賈平凹設計的頑石意象以及《白朗》槍變魚等,也是在商州這片巫鬼氛圍濃厚的土地上衍生出來的獨特的民俗心理的體現,在這種心理的影響下,才有了其作品中神秘以及詭異的意象。此外,賈平凹在塑造人物過程中,并沒有以理性認識取代感性表達,而是真實地反映現實生活,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活,符合那個時代商州土地上人物的心理,不僅有普通百姓,還有部分像土匪那樣的社會邊緣人物形象,這些都是與早期相對自由的生活環境以及獨特的民俗心理密不可分的,例如風水先生等。賈平凹筆下的許多人物在當今社會中仍然存在,可見民俗心理對后世影響是非常深遠的[5]。
賈平凹通過描寫商州地區的民俗特色和風土地貌,充分展示當地的人情世故、文化特色、生活習慣,使讀者既體驗到了鄉土的秀麗,同時還感受到了鄉土的哀愁。賈平凹作品中民俗文化的形成主要有以下兩方面的原因:
地域文化一般是指在特定的歷史、文化、自然背景下所形成的獨特的文化,具體體現在生態、民俗等多個方面。由于一般情況下地域文化與環境相互交織,具有明顯的地域印記,因此地域文化具有獨特性[6]。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個作家,長期生活在特定的地理區域之內,必然會受到當地獨特的文化的影響,生活習慣,風土人情,習俗信仰,文化觀念等都會滲透到作家的作品之中。
賈平凹的創作便與其生長環境和生活經歷具有密切相關性,商州的風土民情就是作者寫作的主要題材來源。商州的八景十觀構成了該地極富魅力的景觀,而奇妙的景觀衍生出許多富有神話色彩的歷史傳說和民間故事。他曾說過,自己每到一處就必須要品讀地方縣志、搜集民間傳聞軼事、觀看地方傳統表演以及品嘗特色美食等。這些都是作家深入地方、了解地域文化特色的必經之路,所以地域文化會逐步滲透到其作品的字里行間。在《賈平凹之謎》中提到自己在上小學的時候,學校是在一座廟里,墻上畫滿了形形色色的神鬼壁畫。在這種環境中成長的賈平凹,對于商州當地的民俗文化更能夠產生深刻的共鳴,自然又真實地向人們展示商州當地的民俗文化。比如《古堡》中,描寫男人跳巫舞的情節,廢紙條貼滿臉龐,橫眉瞪眼,齜牙咧嘴,像鬼神一般。還有《浮躁》中描寫鬼神附體,以別人的口氣說一些奇怪的話,使作品蒙上了濃厚的神秘色彩。其作品是民俗文化因子與作者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深度融合的結果,甚至有許多風俗習慣可以在其作品中完整呈現,因此讀者在品讀賈平凹文學作品過程中,能深刻體會到這種地域文化的獨特美。正是這些不同于其他地區的民俗文化,使賈平凹的作品別具一格,也使其筆下的商州成為了區別于其他地區的具有獨特民俗色彩的地方。
中國五千年的文化源遠流長,而黃河流域是我們文化的搖籃,尤其是我國西北這片土地,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歷史的變遷,民俗文化的傳承,都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商州所在的陜西一直以來都具有獨特的地域文化色彩。陜西歷史文化悠久,山河縱橫,從周朝到唐朝曾有十三個朝代在此建都,在最輝煌的漢唐文化之后,當地形成了一種封建且保守的風氣。后因地理位置四面環山,偏僻閉塞,當地居民習慣小農經濟生活,人們世代勤懇耕作,鋤墾鐮收,發展逐漸緩慢下來。
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作家們承擔起了傳播傳統文化的重要責任。有部分作家一味仿照西方文化,并將這種思想滲透到其作品中,但是也有部分作家以傳統文化作為藝術創作的養分,利用傳統審美以及書寫方式體現著現代思想[7],賈平凹就是其中的重要代表。其作品無處不體現著傳統文化的厚重感。他的作品中融入了我國古典哲學,有儒家的仁愛寬容,有道家的自然無為,有禪宗思想,還有神秘的巫楚文化。特別是其作品受到我國古典小說的影響,其中有著古典文學的涵養,既有《世說新語》一般的簡練的表達,又有《紅樓夢》一般對生活的詳細描寫,語言方面也受到古代詩詞曲賦的影響,呈現出詩意的古典氣息。他的作品以傳統文化審美為基礎,民俗文化為作品提供了非常廣闊的創作空間,體現在作品的字里行間[8]。
從民俗美學來看,賈平凹以商州這片土地作為其民俗世界構建的基礎,既有粗獷奔放的男子,更有心靈手巧、溫柔賢淑的女子,塑造的民俗世界更為多元化。
從民俗文化來看,賈平凹作品中具有獨特的楚地文化神韻,其作品中蘊含著深刻的道家玄奧、思辨思想,他在深入剖析民俗文化的同時,通過多個方面展示了國民的劣根性。
從創作心態來看,賈平凹的作品更多表現出來的開放性和自變性。這種創作心態使得所創作出來的作品包容性更強,可以更為深刻的反映出社會尖銳的社會矛盾,給讀者留下更為深刻的印象。
賈平凹正是在不斷探索中國古老民俗文化的過程中,使其作品充滿了生機和活力,成為現當代文學史上一個獨特的部分。民俗文化深深滲透到了他的小說中,使作品的內容更加豐富,而且還使其小說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民間文化作為一個民族的寶貴遺產源遠流長,它為我們探索民眾的文化性格和精神特質提供了豐富的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