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煨膿長肉理論在慢性難愈性潰瘍治療中的應用

樊煒靜，王宏飛，楊寶鐘，柳國斌

1.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曙光醫院，上海 200032；2.北京中醫藥大學東方醫院，北京 100075

慢性難愈性潰瘍被定義為未能完成正常愈合并開放超過1個月的皮膚潰瘍，主要以糖尿病性潰瘍、慢性靜脈性潰瘍、壓力性潰瘍、感染性潰瘍、放射性潰瘍等為主。隨著患病率逐漸升高和治療費用日益增加，慢性難愈性潰瘍已成為國內甚至全球醫療系統的巨大挑戰和負擔[1]。鑒于人口老齡化不斷加劇，糖尿病、肥胖等慢性疾病的持續威脅，慢性難愈性潰瘍的問題在未來會更加突出[2]。中醫外治通過清創和給藥雙重途徑，能迅速促進潰瘍愈合。煨膿長肉理論是中醫外治體系重要的指導理論之一，尤適宜瘡瘍后期瘡面遷延不愈者[3]。茲就煨膿長肉理論在慢性難愈性潰瘍治療中的指導作用進行闡述，為臨床相關治療提供思路。

1 慢性難愈性潰瘍病機特點

臨床上，慢性瘡面難愈的根本是其局部氣血瘀滯，其原因：一是瘡瘍日久導致周身氣血虧虛，進而加重瘡瘍病情，延緩潰瘍愈合，誘使潰瘍復發；二是瘡面局部“毒”“瘀”等病理產物存在，使氣血難以到達瘡面。故臨證應堅持內治與外治相結合，內治可溫補周身氣血，打破惡性循環，外治則可調節瘡面氣血，使瘡面局部與周身氣血建立溝通。尤其解除慢性潰瘍的誘因是中醫外治應用的前提和基礎：如壓瘡，若不改善受壓狀態，即使瘡面施用外治亦無效；又如糖尿病足潰瘍，中醫外治僅針對瘡面本身，并不能解決周圍神經病變和血管病變，若患者末梢神經狀態和遠端血供得不到改善，瘡面使用再多方法也無濟于事。

2 煨膿長肉理論的本質內核

煨膿長肉理論源自《外科啟玄》“凡瘡毒已平，膿水未少，開爛已定，或稍有疼癢，肌肉未生……故將太乙膏等貼之則煨膿長肉，風邪不能侵，內當補托里，使其氣血和暢”。

中醫外科有“無膿不生肌”之謂，準確認識和處理“膿”對理解煨膿長肉理論和促進瘡面愈合至關重要[4]。《外科全生集》有“毒之化必由膿，膿之來必由氣血”。“膿”在不同疾病及疾病發展不同階段的內涵也有所不同，故有“善膿”和“惡膿”之分。所謂“惡膿”，多為炎癥滲出和局部壞死組織的液化，內含大量細菌感染的產物，多見黃稠污濁或稀薄臭穢；“善膿”則為瘡面局部微循環血管滲出的血漿組分，包括以淋巴細胞、巨噬細胞、中性粒細胞和各種生長因子為主的物質，是人體氣血津液代謝的一部分，多見黃白質稠，色澤鮮明，略帶腥味，故“善膿”本質是“氣血”。

如何促進“惡膿”向“善膿”轉化，即由“提膿去腐”到“煨膿長肉”步驟的轉化是關鍵。“提膿去腐”通常被認為是“煨膿長肉”應用的前一步，若瘡面濕熱毒邪未清時貿用煨膿之法，易助毒邪死灰復燃而在瘡面呈“邪戀”之勢。“提膿祛腐”的“膿”一則可理解為“惡膿”，即“提膿”和“祛腐”為并列，亦指將阻礙瘡面愈合的壞死負荷清除，膿為其中偏液體的部分，腐為偏固體的部分；從另一個角度則可理解為“善膿”，即在體內正氣推動下，通過從血脈中提取出富含營養物質的“漿液”，自內而外沖刷和祛除附著在瘡瘍表面的“腐”和“惡膿”，直接將其推離瘡瘍表面。“煨膿長肉”的“膿”則只可理解為“善膿”，進一步解釋可稱為“藥膿”，即中醫外用藥物和瘡面相互作用產生的膿。

微濕環境愈合和保守性清創是現代創面診療核心的理論，酶學清創作為保守性清創代表性方法，備受臨床工作者的關注。現代醫學認為適當保持瘡面濕度可減少瘡面局部細胞死亡，增加細胞活性，促進血管生成，加速上皮化。酶學清創的概念認為，瘡面滲出液所含蛋白溶解酶及尿激酶等能促進壞死組織的溶解。據此，煨膿所產生的“善膿”則可作為天然的濕膠體性敷料，不僅為瘡面提供濕性的愈合環境，也起到酶學清創作用。煨膿長肉理論所傳達的理念是激活瘡面局部氣血，主動修復瘡面的過程，而非微濕環境愈合理論所謂僅提供良好環境以等待瘡面自身修復的被動過程。因此，煨膿長肉也可理解為中醫外科內治溫補氣血治法在瘡面局部治療中的表現，內治與外治相互配合為用而相得益彰。

3 煨膿長肉理論的實現方式

臨床上，保證煨膿的結果是“善膿”而非“惡膿”是關鍵，可分為患者全身的大前提和瘡面局部的小前提。慢性難愈性潰瘍易損傷患者正氣、消耗周身氣血，而瘡面局部的營養主要依賴周身氣血的循行滋養，若患者正氣尚虛而貿用煨膿長肉外治之法，易加重邪實，故周身氣血的恢復是煨膿長肉的大前提。煨膿可在一定程度上增加瘡面局部的抗感染能力，其原理是通過白細胞、巨噬細胞外滲等方式創造不利于細菌生長繁殖的環境，并無直接殺菌抗感染的作用[5]，只有在感染得到一定程度控制、范圍逐步局限的情況下方可使用，因此，護場形成是煨膿長肉的小前提。

煨膿長肉作為中醫外治的理論指導原則，其實現方式在于使用外用藥物和中醫外治的結合。常用藥物有生肌玉紅膏、生肌象皮膏、京萬紅軟膏等，多選黃芪、紫草、當歸等行氣活血之品，以及龍血竭、阿膠、冰片、珍珠粉、三七、爐甘石等收斂生肌之品。研究表明，中藥可促進瘡面局部毛細血管通透性增加，其多種酶可穩定細胞膜，避免過多自由基對生物膜的破壞作用[6]。《外科大成》強調“腐不盡，不可以言生肌，驟用生肌，反增潰爛，務令毒盡，則肌自生，加以生肌藥，此外治也”，因此有“惡膿”存在，就不可能“生肌”。提示臨床若潰瘍局部分泌物污濁臭穢，則禁用生肌類油膏，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了煨膿長肉理論應用的時機問題。另需注意的是，使用煨膿長肉類油膏時間不宜過長，局部敷貼亦不可過緊，油膏用于潰瘍面局部不可太厚，因油膏不同于現代工藝制成的敷料，其本身在給藥同時無法保證潰瘍面與外界的營養溝通，若油膏過厚則壓力過大，易阻礙潰瘍局部氧氣交換，促進壞死組織液化，增加潰瘍細菌生長風險。

外治技術需中藥填充術、中醫蠶食術等技術相結合。在不損傷健康組織前提下清除壞死組織是現代醫學追求的最佳清創效果，與中醫蠶食術的思想不謀而合，通過可控、精準、相對溫和的手段逐步清除壞死組織，最大限度保留間生態組織，而間生態組織的存在則可為煨膿長肉理論的實施提供肥沃“土壤”。此時可借助中藥填充術控制局部中藥濃度和壓力，加強中藥與瘡面的相互作用，以促進“藥膿”的出現[7]。

慢性潰瘍日久易在創面局部形成淡黃色脂肪假膜，并作為物理屏障阻礙潰瘍局部氣血運行，也阻礙“膿”在體內外的運輸和轉化，對此可采用搔刮術將潰瘍瘡面摩擦至微微滲血而清除。若出現潰瘍面肉芽組織過度老化、瘡周組織過度角化等，同樣會阻礙潰瘍局部物質代謝，以及新鮮肉芽組織上皮組織的爬行生長，需及時采用中醫外治技術結合中藥外用對其進行腐蝕軟化清除。

要強調的是，中醫內治是慢性難愈性潰瘍一切治療的根基和后盾，若患者氣血虧虛，即便采用煨膿長肉方法，也只能使潰瘍短暫愈合，復發在所難免。因此促進機體正氣恢復以驅毒外出才是根本，中醫外治目的是解決潰瘍局部存在的問題，清除影響潰瘍愈合的障礙，縮短潰瘍愈合時間。因此應在適當時機巧妙應用中醫“托瘡生肌法”，助正氣恢復以鼓毒外出，則可使煨膿長肉事半功倍。

4 小結

煨膿長肉作為中醫外治的指導思想，其理論實現需療效確切的中醫外用藥物和規范標準的中醫外治技術支撐，這也是當前阻礙中醫外治發展的重點和難點。因此，對煨膿長肉理論專用的中醫外用制劑研發迫在眉睫。同時，對中醫外治技術規范化的推進刻不容緩，如中藥油膏在潰瘍不同時期應用的注意事項，以及控制油膏厚度和壓力等。

煨膿長肉理論和現代創面診療技術的結合是一種創新，如何將現有濕性敷料與中藥外用、負壓吸引技術與灌洗中藥填充技術相結合，以及在保持中藥油膏功效同時賦予現代濕性敷料的特性，尚需深入研究。

此外，煨膿長肉治療慢性難愈性潰瘍作用機制仍有待進一步研究。煨膿長肉的應用能否促進潰瘍局部免疫微環境的改善，“善膿”的發現能否為慢性難愈性潰瘍的治療提供新思路和新方法，都需進一步探索。研究表明，慢性難愈性潰瘍瘡面局部膿液中的菌群分布與瘡面周圍皮膚相比有明顯差異[8]，但這些差異能否為慢性難愈性潰瘍的治療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尚不清楚；而“善膿”和“惡膿”中的菌群分布有何變化，也有待重點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