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師范大學法學院 李迪昕
物權法定原則規定于《民法典》總則編中,是指物權的種類及內容均由法律規定,當事人不得創設法律沒有規定的物權類型和任意改變物權的法定內容。其中,物權法定這一概念起源于羅馬法,立法者對物權做了詳盡的規定,包括所有權、用益權、居住權、使用權、地上權等權利。雖然有觀點認為,羅馬法關于物債劃分的界限并不明確,但從相關資料中,我們仍能夠看出立法者對“物權法定”的細致思考。物權法定原則旨在限制物權的自由創設,為多個國家立法所采用,其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物權法定僅限制種類和內容,而廣義的還包括效力和公示方法的法定。在我國采用的是廣義的物權法定原則,從民法典的規定可以解讀出來。類型強制旨在強調《民法典》物權編以及其他法律若無規定則不能成為物權。內容法定在于固定物權的內容,效力法定不僅指當事人須按照法律規定來確定物權權能所及的范圍,還包括當事人不得任意改變法律關于物權效力的規定。綜觀我國民法典物權編,除所有權外,他物權的設計是對所有權交換價值與使用價值的限制。盡管限制從資源有效利用角度存在積極的價值,但過度的限制則會架空所有權,使其形同虛設,在二者之間尋找平衡尤為重要,有鑒于此,法律一方面肯認他物權的存在,同時又規定了物權法定原則,對他物權種類加以明確,限制當事人的任意創設。無論是效力還是公示方法的法定,都屬于物權內容法定的范疇。若允許當事人任意約定物權內容,則會存在將合同方式或其他無法為社會公眾知曉的方式,作為物權變動公示方式的現象。若信息再不暢通,交易雙方的利益難免會受到影響。隨著社會發展,再完備的法律也天然具有滯后性,不能在其制定之初就窮盡社會生活中的全部問題,筆者認為,物權法定原則的設立并非在于固化僵化物權,阻礙社會發展,而相反,盡管其目的有“以類型的強制和內容的固定來限制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的一面,防止當事人任意創設各種具有對世效力的物權,盡管在追求維護物權秩序穩定明確的同時,也并不排斥新的制度嘗試,以回應社會發展帶來的新挑戰。
物權法定雖然有維護市場秩序、保護交易安全等優點,但也存在不足之處。首先,僵化的物權法定,無法及時對民間習慣做出回應。社會發展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法律相對于社會發展總是存在一定的滯后性。在社會發展演進的過程中,民間往往會自發形成各種各樣的習慣。因為習慣是自發形成的,所以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現實對某項制度的需求。但這些習慣由于缺乏物權法定的基礎,往往被司法者排除在外。這實際是人為地打壓了民間的制度需求,一定程度上阻礙了社會經濟發展的腳步,而民富則國強,為了實現經濟建設的目標,我們必然要承認一些能解決社會問題的習慣。對待這些習慣,物權與債權有著不同的處理方式。債權的調整方式,更傾向于承認當事人之間的意思自治。換言之,當事人之間可以根據當地習慣、行業習慣,或者雙方長期貿易往來的習慣,制定雙方均認可、但法律未明確規定的無名合同。我國《民法典》合同編雖然也列舉了有名合同的類型,但這些合同類型主要是法官司法的一個參考,合同領域更加強調意思自治,并不排斥無名合同的存在。因此,在債權領域,法官往往能夠通過法律解釋或者自己的以往經驗,對一種涉及新種類合同的案件,做出及時的反饋。物權則相反。在《民法典》物權編調整領域中,當事人之間設立物權的協議,都要嚴格遵守物權編的相關規定,否則就會導致物權的設立行為無效。因此,當事人不可能通過長期的習慣來創設一種新物權。若發生此類糾紛,法官既要考慮社會影響,卻又無法僅僅根據雙方的合同約定,輕易做出物權設立成功的判決。這種類型的糾紛一旦進入到司法程序,不僅在一定程度上拖長了審限,占用了一部分司法資源,而且可能出現“案結事不了”的局面。
其次,僵化的物權法定,會影響物的利用。定限物權的本質,是在他人所有之物上設定負擔,以滿足權利人對物利用的需求。之所以所有權人會和定限物權人達成此等協議,主要是因為定限物權人有使用需求,而所有權人有空置資源,二者相互配合,實現一種雙贏局面。物權設立的原因主要有兩種:一種是,雙方可以因某種血緣關系訂立了無償協議,定限物權人根據協議內容和法律規定,對物進行使用。另一種是,雙方可以通過市場達成某種協議。在經濟學中,社會分工和機會成本導致了市場行為的發生,而市場能夠實現資源的配置。這種市場行為是自發產生的,所以其更可能是物權設立的主要原因。在市場機制中,這種物權設立協議是有償的,雙方均需要付出一些代價,定限物權人須支付價款,而所有權人則要忍受對所有權加以限制。在實踐中,若發生糾紛,因前者設立物權的雙方更傾向于自我解決,要么通過道德約束,要么通過宗族調停;后一種方式更容易引發訴訟,因為當事人雙方互不相識,甚至可能是“天各一方”。在后一種方式的情況下,我們認為,市場對雙方資源的配置本身就是有效用的,甚至能夠實現帕累托改進,過度的政府干預反而會影響資源的效用發揮。體現在《民法典》中,這種政府干預就是物權法定原則。我們認為,物權法定原則能夠維護社會秩序,保護交易安全。但如果我們將物權類型嚴格限定,完全排除習慣法中新物權類型的產生,那么當事人的交易積極性就會受到影響。雖然雙方的物權設立行為無效后,仍可能成立其他法律行為,但這并不符合雙方當事人實施行為時的預期,甚至與當事人原有的意愿相去甚遠。這時候,當事人在交易時需要考慮的因素就會增多,并最終影響社會總財富的增加。
用益權是大陸法系國家的一種制度,我國并不能完全照搬其制度設計,否則難免出現“水土不服”。我們要研究討論的用益權,也并不是法律的機械移植,而是進行思維模式的借鑒。用益權所體現的是一種權利分離的思維,這在我國經濟穩步提升的背景下,大有用武之地。在我國,用益權主要能發揮融資和保障兩種功能。一方面,用益權可以使融資方式更加靈活化。國家的經濟發展離不開企業,市場是我們調節經濟的手段之一。市場代表著競爭,代表著大中小企業競相迸發活力,而一個企業的競爭力離不開資金的支持,融資成為企業維持競爭力的重要渠道。另一方面,保障功能是用益權的應有之義。我國經濟的發展,是不落下一人一城的發展。國家的各項決策是圍繞“全面”展開,目的就是“保障人民的利益”。
無論是融資,還是保障,都需要我們能夠實現對物的靈活利用。近年來,學界一直在討論“物權法定緩和主義”,想要通過擴大解釋的方法來緩和法律的僵化。從《民法典》的制定過程可以看出,這種原則性規定并沒有被采納。有學者提出,雖然《民法總則》并沒有規定物權法定緩和原則,但我們可以將這一原則,寫入《民法典》物權編中的一般規定。甚至有學者提出,我們可以在法律的溯及力上大做文章。但從已經通過的《民法典》來看,上述建議均未被采納。究其原因,可能是立法者擔心司法實踐中因自由裁量權過大,造成物權法定原則的名存實亡。因此,學者不得不從具體制度入手,來探索新的路徑。土地經營權、典權等問題的討論都是學者進行的變通嘗試。但缺乏體系化的制度設計路徑,很難引起立法者的關注。同時,對某一項制度的單獨討論,雖然會影響法律的增刪改補,但頻繁的變動無疑也會損害法律的穩定與權威性。因此,一條體系化的“物權法定緩和”路徑也成為時代需要。從國外的制度來看,國外民法中的用益權有自成一體性,并非分散的與拼湊的制度設計。在進行國內用益權的制度設計時,可以將用益權作為一個上位概念,對當下學者的一些討論進行梳理、創新,對現有的社會問題做出一定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