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社會科學院 馬丹
《社會學的基本概念》是現代社會學奠基者、德國社會學大師馬克斯·韋伯系統整理其社會學理念的名著——《經濟與社會》的導論部分,同時也是他構建理解社會學的根基所在。我們熟知的韋伯的實證研究都是基于這篇導論提到的概念與方法論。《社會學的基本概念》來源于韋伯在1913年撰寫的一篇文章:《關于理解社會學的一些范疇》。相較之于后者,《社會學的基本概念》的改寫更加精簡、清晰,并且在簡繁的拿捏上更加細致。與此同時,《社會學的基本概念》與《關于理解社會學的一些范疇》一樣,其基本內涵在于“范疇”二字,是范疇學的純粹理論研究。這本書可分為四大部分,其中包括三大概念——社會行動、社會關系與社會秩序,以及詳述了一種帶有特殊社會秩序的特殊的社會關系:社會組織。
在第一章節中,韋伯開宗明義的定義了社會學、行動與社會的行動:“社會學是一門科學,其意圖在于對社會行動進行詮釋性的理解,并從而對社會行動的過程及結果予以因果性的解釋”。行動指“行動個體對其行為賦予主觀的意義——無論外顯或內隱,不作為或容忍默認”。而社會的行動只包括“行動者的主觀意義關涉到他人的行為,而且指向其過程的這種行動”。因此,社會行動就是有意義的指向他人的行動。這三個概念的提出與區分,奠定了韋伯理解社會學的基調。從以上黑體的字句我們可得知韋伯的研究重點所在。事實上在緊接著的部分韋伯就對這樣幾個概念進行了充分的解釋,它們是:意義、詮釋性理解、社會行動,以及在此基礎上提出的理念型概念。
在前言部分韋伯就指出“意義”是他理解社會學的重點所在,“意義”的概念是社會行動概念的核心。因此對社會行動的研究追求的就是對行動者賦予的主觀意義的理解與詮釋,以追求一種“確證”。這就涉及到理解的確證這樣一個問題。韋伯認為理解的確證包含兩種特質:一種是理性的(邏輯的或者數學式的),一種是擬情式的再體驗。前者被韋伯認定為一種概念式的純粹類型,而后者對這種概念式純粹類型的偏離便成為社會學應該分析與描述的部分。社會行動作為有意義的指向他人的行動,并不等同于許多人同樣一致的行動、受到他人影響的每個行動以及“模仿”他人的行動。但韋伯同樣提出這幾種區分的模糊性與變異性,他認為區分并不是為了強調社會行動的重要性——事實上這幾種行動的重要性不分伯仲——但就社會學作為一門科學發展而言,社會行動不僅是一個中心的主題,還是“使社會學成為一門科學的‘建設性’要素”。
在韋伯的規定中,社會關系是指“由多數行動者互相考慮對方。因此指向彼此聯系的行為”,它“建立在人們可以就一種(有意義的)特定方式從事社會行動的機會上”。
首先,社會關系是社會行動的集合,社會行動又內涵了主觀意義的賦予——即與韋伯對社會行動的定義一致——因此社會關系是內涵了主觀意義的;其次,社會關系發生在多個行動者之間,是互相、彼此相聯系的行為;再次,在主觀意義上彼此指向的社會行動才構成社會關系。
韋伯還對社會關系發生時其意義內涵的易逝與多變進行了闡述。正因如此,在之后的章節中,他運用不同的標準挑選出很多組社會關系進行了具體的分析,這些具體分析形成了韋伯構建的理解社會學所分析與詮釋的社會關系的基本類型。第一組、社會關系是斗爭、競爭和選擇,這是從社會沖突的角度提出的;第二組、社會關系是共同體關系和結合體關系,這是從社會整合的角度提出的;第三組、社會關系是開放關系與封閉關系,這是從社會開放度的角度來定義的社會關系;第四組、社會關系是代表和相互責任的社會關系。這是從社會責任歸屬的角度來定義的社會關系;第五組、社會關系是權力與支配的社會關系,這是從社會權力的角度來定義的社會關系。在對社會關系進行定義的同時,韋伯提出只有社會行動依照其意義內涵發生的可能性存在,才具有社會關系,也才具有社會學概念意義上的“集體”。雖然韋伯的社會行動與社會關系都是以個人作為起點的——個人是他認為的社會學研究的基本單位——但是他從來都沒有否認過集體、社會的重要性。只是與涂爾干的定義方式相反,韋伯是從個人的角度定義集體與社會的。
社會秩序是在定義了社會行動與社會關系提出來的。但是韋伯沒有明確定義什么是社會秩序,而是指出了正當秩序是作為涉及社會關系的社會行動的指向而存在的。韋伯說:“行動,特別是涉及社會關系的社會行動,可以指向參與者相信存在的正當秩序”,而“這種行動真正會出現的機會”被稱作該秩序的效力。因無明確的定義,對社會秩序這個概念的把握比較困難。韋伯所說的社會秩序既是社會行動與社會關系的外在環境與宏觀規則,又是一定的涉及社會關系的社會行動的結果。它內含一個循環往復的過程,社會行動、社會關系與社會秩序在漫長的時間鏈條中互相影響,相輔相成。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就是韋伯相信,大部分的行動——尤其是涉及了社會關系的社會行動——都會指向某種正當的社會秩序,并且受這種秩序的制約,又不斷再生產出新的秩序。
韋伯對正當秩序的設定并未將重點放在關于社會秩序的定義上,而是放在了秩序的有效性與正當性的基礎之上。關于有效性,韋伯認為有效與無效并不存在嚴格清楚的區分,只要行動實際上有指向秩序的機會存在,此秩序就是有效地,因此“矛盾秩序的系統是可能同時存在的”。相比于秩序的有效性,秩序的正當性是一種與權力有關的外在的特性。
在對社會行動——社會關系——社會秩序這套理論范疇進行了基本的定義與解釋之后,韋伯簡單分析了一種具有特殊社會秩序的特殊的社會關系:組織。這也是他分析各種具體的組織的理論基礎。
韋伯認為,組織是這樣一種特殊的社會關系:“一種對外封閉或者限制局外者加入的社會關系,當它的規則是由特定的個人如領導者,以及可能是管理干部來執行時,稱之為組織”。這個定義涉及以上提到的幾組基本的社會關系類型,涉及開放與封閉、權力與支配、結合體與共同體,也涉及代表式的責任歸屬。韋伯特別強調了并不是所有組織的行動都被稱為“組織行動”。只有“為貫徹組織秩序,由管理干部本身憑借其執政權或代表權的正當性而執行的行動”和“組織成員們接受管理干部依據規章所指導的(和組織有關的)行動”才被稱為“組織行動”。
在這種特殊的社會關系中,其存在各種各樣的社會秩序。韋伯指出兩組重要的秩序。第一組是共識秩序與強制秩序:“共識秩序”是由自由協議訂立的;“強制秩序”是由強制與服從訂立的。第二組是行政秩序與規約式秩序:“行政秩序”指“導引管理組織行動的秩序”,指向這種秩序型態的組織被稱為“行政組織”;“規約式秩序”指“規范約束其它的社會行動,并確保行動者享有由此一規則所開啟的機會的秩序”,指向這種秩序型態的組織被稱為“規約式組織”。
韋伯定義了三種不同類型的組織:經營組織、社團與機構。經營組織是一個抽象層次更高的組織,其最大的特點是其目的導向的持續性。因此,凡是滿足這個條件的組織都可被稱作經營組織。社團的特點是其成員自愿加入,擁有理性的明文秩序。機構也擁有理性的明文秩序,但是其成員是被強制性的接受這個明文秩序,而不是自發自愿的。
《社會學的基本概念》不僅是韋伯構建作為科學的社會學這樣一門學科的理論基礎,還是他對社會學基本概念的總結與梳理,同時也是他的社會學理想的集中表現。
韋伯的社會學的基本概念其中包括三個:社會行動、社會關系與社會秩序。“意義”與“詮釋性理解”是其中最重要的內核,也是韋伯認為社會學應該著重分析與理解的。因此,社會行動是韋伯社會學的研究對象,這個概念的定義要注意“行動者個體”“主觀意義”“指向他人”三個方面。“行動者個體”是說韋伯認為個體是分析社會行動的基本單位;“主觀意義”是說只有行動者賦予了行動主觀意義才值得我們研究;“指向他人”是說只有賦予的這種主觀意義與他人相關才構成研究對象的社會行動。對社會行動的研究在韋伯看來就是要“詮釋性理解”其“主觀意義”,從而可以進行因果性的解釋。
理解社會關系要注意它是相互指向的社會行動,并且雖然它包含了多個行動者。但需要研究的仍然是這些行動者之間的意義關聯而不是單純地把他們作為一個整體來進行宏觀的研究。韋伯挑選出的幾組基本的社會關系類型直到今天仍是值得我們關注的基本類型,這些類型的分類分別顯示了社會的沖突性質、整合性質、閉合程度、責任歸屬與權利性質,都是社會學研究的根本。后來的許多社會學家(派)都是挑選了其中的某一組關系進行研究從而奠定了其學術基礎。
關于社會秩序,它既是社會行動進行的外在環境,又是特定社會行動持續的社會后果。它的內涵并未被嚴格的規定,因此它可以被替換成很多不同的名字,例如規范、法則、法律、常規、習俗、傳統、信仰,等等。但這并不是韋伯關注的重點,他關注的重點在于某種秩序的正當性,涉及權力的概念。對于韋伯,或許這是更加社會學的問題。如果社會秩序的定義不是不言自明的,那么這種模糊性的定義還是讓人頗覺遺憾的。
組織是實用性很強、也比較貼近社會現實的概念。其內在秩序與類型是韋伯政治社會學的基礎,尤其是關于政治組織、國家與神權組織的分析。
韋伯的《社會學的基本概念》全面、細致的反映了他的理解社會學的理念,關于什么是社會學、社會學的研究對象與基本目標、社會學研究的方法與概念工具,韋伯都給出了明確的解答。他縝密、廣闊的思路與嚴謹的寫作方式讓人敬佩,他對社會學發展歷時悠久的影響力讓人折服。他豐富的社會學的想象力是我們要一直努力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