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民生
象是陸地上現存最大的動物,俗稱大象,有非洲象和亞洲象兩種。其中,亞洲象歷史上曾廣泛分布于北達泰山的淮河南北和嶺南地區,與古代社會歷史息息相關。相關研究,歷史等學界已有諸多成果①,然學無止境,或綜合、或補缺、或探新,窺視歷史的鏡頭有不同的焦距,尚有論述空間。現以宋朝為例,梳理境內大象的基本情況,以探索社會發展的生態展示和大象的社會作用。
象棲息于叢林、草原和河谷地帶等多種環境,以植物為食,是群居性動物。這一生態要求,決定其生存地必須有足夠豐富的植被,于是就與人類社會的發展產生沖突,其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在歷史中具有一定的意義。
歷史時期野象分布呈南移趨勢,到了宋代速度加快,主要在南方地區。茲按現代省區為準分述這一布局。
宋初的河南、湖北、湖南這一中南地區,野生大象一度十分活躍,史書多有記載:
建隆三年,有象至黃陂縣匿林中,食民苗稼,又至安、復、襄、唐州踐民田,遣使捕之;明年十二月,于南陽縣獲之,獻其齒革。乾德二年五月,有象至澧陽、安鄉等縣;又有象涉江入華容縣,直過阛阓門;又有象至澧州澧陽縣城北。……(乾德)五年,有象自至京師。[1]1450
史料顯示了四個異常問題,值得重視。
一是活動時間密集,地域廣闊。從宋太祖建隆三年(962年)到乾德五年(967年)的六年間,中南地區的大象四處奔波,出現在淮南西路的黃陂(今湖北武漢黃陂區)、荊湖北路的安州(今湖北安陸)與復州(今湖北天門)、京西南路的襄州(今湖北襄陽)與唐州(今河南唐河)、南陽(今河南南陽)、荊湖北路的澧陽(今湖南澧縣)與安鄉(今湖北安鄉)、華容(今湖北華容)、京師開封(今河南開封)等地,遍及淮河、長江中游兩岸,方圓達千里。其中流浪到開封的野象,被朝廷捕捉后飼養:乾德五年八月,“有大象一自南來,至京十余日。命差許州奉化兵五百人執之,置養象所”[2]3646。由此誕生了專門機構馴養。
二是處于流動狀態。或者是“匿林中”,或者是“食民苗稼”“踐民田”,或者南渡長江進入華容縣城,甚至北上流浪到京師開封。
三是個體分散狀態。史料記載的都是“有象”的零星活動,似乎是五起或五頭,也即不成群。野象是群居動物,“群象雖多不足畏,惟可畏者,獨象也。不容于群,故獨行無畏,遇人必肆其毒”[3]346。且獨象一般為成年公象,處于發情季節因而野性顯露,危害性大。
四是推測宋代建國初年,湖北、河南交界一帶突發災難事件,致使一向群居的野象原來的家園不能適應需要或遭到破壞,不得不分散四處尋找食物和棲息地。但野象此舉對人類生活生產造成威脅,遭到人類圍捕,大多野象最終難逃被殺害的悲慘結局。
這是宋代最早的野象記載,此后這一地區再也見不到野象,因而也是最后的記載。
另據宋太宗朝的記載,位于武陵山和齊躍山交界部的羈縻州高州(今湖北宣恩南),土產象齒[4]2426,表明有野象。
與上述地區不同,宋代野象在兩廣地區有著良好的生存環境。此地“人稀土曠”,“山林翳密,多瘴毒”,是《宋史·地理志》中唯一提到有野象的地區“有犀象、瑇瑁、珠璣、銀銅、果布之產”[1]2248。除了氣候溫暖、植被茂密的自然環境,還有著地廣人稀的社會環境,以及受到官方保護的政策環境。開寶六年(973年)宋太祖頒布詔令:“禁嶺南諸州民捕象,籍其器仗送官。”[5]304不但宣布大象是受朝廷法令保護的野生動物,還從根本上統計并沒收民間的相關器械,使之無法捕殺,朝廷希望人象和諧共生。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年),進一步申明禁令:“詔雷、化、新、白、惠、恩等州山林中有群象,民能取其牙,官禁不得賣。自今許令送官,以半價償之。有敢藏匿及私市人者,論如法。”[2]8283由此可知,前此從禁止象牙貿易入手來保護野生大象,但此時開了個缺口,允許半價賣給官府,并沒有禁止官方使用象牙,實際上是壟斷了象牙。即便不徹底,畢竟半價利潤大減,百姓捕象的動力減弱不少。廣東的野象,主要分布在潮州(今廣東潮州)、循州(今廣東龍川西)、新州(今廣東新興)、恩州(今廣東陽江)、惠州(今廣東惠州)、廣州(今廣東廣州)、韶州(今廣東韶關),廣西路雷州(今廣東湛江)和化州(今廣東石龍)等地,比較廣泛。
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年),被貶謫在惠州的唐庚專門寫了一篇《射象記》,記述了一場發生在城門外的人象之戰:
政和三年三月乙卯,有象逸于惠州之北門。惠人相與攻之,操戈戟弓弩火炬者至數百人,而空手旁觀鼓噪以助勇者亦以千計。既至,皆逡廵不進。有監稅蒙順國者,邕州邊人,以自矜,短衣踴躍,挾數十矢射之,中項背皆如猬毛。象龐然不動,徐以鼻卷去。最后中左耳,流血被面,象怒馳之。順國棄弓反走,未數步,象以鼻鉤其膝,盤之于地,蹂踐之。眾潰散走,象亦緩緩引去。少焉,走卒就視,則順國已碎首、折脅胸、流腸死矣。[6]335
這頭離開群體的獨象來到惠州城的北門外,為避免禍患,群起上千人防備野象。可能是攝于朝廷法令或野象的威猛,民眾并不敢攻擊。有一來自廣西邊界地區的監稅官自恃勇敢矯健,向象連射數十箭,但并未穿破象皮,只有一箭中象耳出血,感到疼痛的野象將其踐踏致死,眾人被嚇跑,野象遂遠去。人象之戰以象勝人敗告終。從上千人圍觀、不知所措等情況看,當地很少有象,此象似是外地流浪而來。
惠州的東鄰潮州,宋孝宗時野象成群。乾道七年(1171年),“潮州野象數百食稼,農設阱田間,象不得食,率其群圍行道車馬,斂谷食之,乃去”[1]1452。對此,洪邁有詳細的記載:“比歲惠州太守挈家從福州赴官,道出于此。此地多野象,數百為群。方秋成之際,鄉民畏其蹂食禾稻,張設陷阱于田間,使不可犯。象不得食,甚忿怒,遂舉群合圍惠守于中,閱半日不解。惠之迓卒一二百人,相視無所施力。太守家人窘懼,至有驚死者。保伍悟象意,亟率眾負稻谷積于四旁。象望見,猶不顧。俟所積滿欲,始解圍往食之,其禍乃脫。”[7]624數百為群的野象,規模實在太大,當地的森林等自然資源已經不能滿足其食物的需要,秋季需要掠食農作物補充。農民為保衛豐收成果,設置陷阱阻擋野象,饑餓且聰明的象群便包圍州官及其家人示威要挾。眾人只好取來稻谷,供其食飽才解圍。
隨著人口增多,林木減少,人象對食物的爭奪愈來愈激烈。宋代潮陽人鄭文振言:“象為南方之患,土人苦之。不問蔬谷,守之稍不至,踐食之立盡。性嗜酒,聞酒香輒破屋壁入飲之。人皆于其來處,架高木若望火樓。然常有人知象獨畏煙火,先用長竿接茅,把于其杪,望見其來,共然火把,持竿以指之,即去。隨之三數里方敢回,恐其復來也。眼惡蠅蚋,有日色則不出。群行者猶庶幾,其獨行者最喜傷人,蓋勢孤,恐人害之也。土人懸巨木,設機壓之能殺。惟象鞋者,用厚木當中鑿深竅,方容其足,中植大錐,其末上向竅之外,周回浚鑿之,如今之唾盂,而加峻密。密埋于其往來之所,以草覆之。倘投足木上,必滑下竅中,其既著錐,洞貫其足,不能自拔,即仆負,其痛不能食,展轉謂之著鞋。然猶能以牙傷人,人未敢近,數日后稍困,則眾槍攢殺之,而分其肉,留其皮,趁濕切作條,干連枷等用。自潮陽來必經由?江嶺,此處最多。先使人行前探之,或遇其大群,有候數日不去,不敢行者。監司巡歷,則其保甲鳴邏鼓趕逐之,頑然若無聞也,必俟其自散去,乃敢過。”[8]856象群不僅在田野吃稻谷,更進入村落吃蔬菜,進入民戶飲酒,在大路上見到敲鑼打鼓的人群也不害怕,可謂肆無忌憚。人們只好設陷阱坑殺、置高架瞭望、燃火把恐嚇,都屬于防衛行為,并沒有主動捕殺,沒有違背禁止捕殺大象的法令。當地人們為此損失糧食蔬菜,耗費人力功夫,象患成災,影響了社會生產和生活。
循州北臨潮州,多有野象出沒。北宋后期的記載言象牙“今多出交趾,潮、循州亦有之”[9]436。至少在當時與潮州一樣是主要產區。
廣州、韶州也有大象,朝廷養象所最初的馴象,就有“廣、韶諸州所進”[2]3646。可知宋初曾向朝廷進貢過馴象。北宋初,尚屬南漢的廣州東莞縣“有群象害稼,官為殺之”,并“聚象建石塔以鎮焉”[10]53,此當是廣州尚有野象的證明。南漢在韶州抗拒宋軍使用象陣,似可表明當地有大量的野象。
廣西的自然環境比廣東更荒涼,野象有生存環境。前言淳化詔令中的白州(今廣西博白)即有野象。尤以欽州(今廣西靈山)為多。南宋時期黃震指出:“二廣亦有野象,盜酒害稼,目細,畏火。欽州人以機捕之,皮可為甲。”[11]2011捕捉大象的機關是什么樣呢?曾任廣西地方官的周去非記載:
欽州境內亦有之。象行必有熟路,人于路傍木上施機刃,下屬于地,象行觸機,機刃下擊其身,茍中其要害,必死。將死,以牙觸石折之,知牙之為身災也。茍非要害,則負刃而行,肉潰刃脫乃已。非其要害,而傷其鼻者亦死。蓋其日用無非鼻,傷之則療不可合,能致死也。亦有設陷阱殺之者,去熟路丈余側,斜攻土以為阱,使路如舊而象行不疑,乃墮阱中……象目細,畏火。象群所在,最害禾稼,人倉卒不能制,以長竹系火逐之,乃退。象能害人,群象雖多不足畏,惟可畏者,獨象也。不容于群,故獨行無畏,遇人必肆其毒,以鼻卷人擲殺,則以足蹙人,血透肌而以鼻吸飲人血。人殺一象,眾飽其肉,惟鼻肉最美,爛而納諸糟邱,片腐之,食物之一雋也。象皮可以為甲,堅甚。人或條截其皮,硾直而干之,治以為杖,至堅善云。[3]346
為了阻止象群毀壞莊稼,欽州人在路旁樹木上設置機刀殺傷野象,或者挖陷阱捕捉。捉到象除了取其象牙外,還可以食其肉,用象皮制作甲以及拄杖。
另外,南宋的邕州(今廣西南寧)“土產:象、山豬、蠻犬、孔雀、秦吉了……”[12]708,象列為首要的土產,說明數量多,但與居民并未發生沖突。
福建的野象主要在其南部的漳州。北宋時期的漳州十分荒涼,王安石有詩云:“關山到漳窮,地與南越錯。山川郁霧毒,瘴癘春冬作。荒茅篁竹間,蔽虧有城郭。居人特鮮少,市井宜蕭索。”[13]360-361瘴霧肆虐,地曠人稀,連城市都很蕭條。州城尚且如此,何況縣城呢?尤其是與廣東潮州相連的一帶,山林廣袤,“閩粵山林險阻,連亙數千里”[1]4461。方園數千里的森林沒有人煙,故而野象成群。
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年),福建路轉運司報告“漳州漳浦縣瀕海,接潮州,山有群象為民患,乞依《捕虎賞格》,許人捕殺,賣牙入官”,朝廷“從之”[5]6071。此即一反保護野象的政策,按照對待老虎的賞格,鼓勵民眾捕殺。其實,為患的并非群象,只是離群的獨象。宋徽宗時有記載云:“漳州漳浦縣,地連潮陽,素多象。往往十數為群,然不為害。惟獨象遇之,逐人蹂踐,至肉骨糜碎乃去。蓋獨象乃眾象中最獷悍者,不為群象所容,故遇之則蹂而害人。”[14]306說明北宋時人象矛盾還不突出,但已經開始。針對這一特殊情況,宋政府制定了不同尋常的政策,鼓勵捕殺。但是,情況到南宋發生了變化。宋孝宗乾道年間,“漳州野象害稼,民設機阱而獲,州縣追取其齒,無敢捕者”。地方官鄭興裔“條奏罷行之”[15]1028。仍是從象牙入手,禁止官府收繳,從而保護野象。實際上該政策并未持續,稍后即恢復如故。“巖棲谷飲之民,耕植多蹂哺于象。有能以機阱弓矢斃之者,方喜害去,而官責輸蹄齒,則又甚焉,故民寧忍于象毒而不敢殺。”淳熙初年,有民眾按規定上交象牙,地方官“以還之民,且令自今斃象之家得自有其齒。民知斃象之有獲無禍也,深林巨麓,將見其變而禾黍矣”[16]475。原來是得到象牙等要賣給官府,從南宋的情況看估計是官府并不支付價錢,所以居民捕象沒有積極性,寧愿忍受象患。此時取消了向官府交出象牙的政策,進一步支持民間捕象。或許是捕象成效取得了威懾作用,宋孝宗時的陳藻有詩云:“江灘已過瘴煙收,野象逢人自縮頭。官路十程如砥去,舉杯先賀到漳州。”[17]47野象已經怕人,禍患大為減輕,官道暢通。
不向百姓征收象牙的地方規定并非永久的制度法令,都是現任長官制定的政策,自己實施,繼任者可以依舊。所以以后的地方官多次重申這一政策。如宋光宗紹熙三年(1192年)二月,知漳州朱熹發現:“本州管內荒田頗多,蓋緣官司有俵寄之擾,象獸有踏食之患,是致人戶不敢開墾。今來朝廷推行經界,向去產錢官米各有歸著,自無俵寄之擾。”象患嚴重到農民不敢種植荒田的地步,致使官府稅收削減。朱熹因而“出榜勸諭人戶,陷殺象獸,約束官司,不得追取牙齒蹄角。今更別立賞錢三十貫,如有人戶殺得象者,前來請賞,實時支給,庶幾去除災害,民樂耕耘”[18]5106-5107。這是宋代實行的最激進政策,不僅免交象牙蹄角,還設立賞格,殺一象獎勵三十貫錢,是人象矛盾激化的產物。后來官府依舊追取象牙,如漳浦縣“猛象出沒為患”,宋寧宗嘉定年間(1208—1224年),郡守趙汝讜“許民同擊殺,不責其牙,故絕”。人們遂在盤陀嶺下建無象院,以為紀念[19]1512。標志著野象在此地的歷史性滅絕。當野象生存地已經不能再提供足夠的植物時,太平有象是不可能的,無象才能太平。
野象的急劇滅絕是人為現象。漳州在宋太宗太平興國年間有24007 戶[4]2033,宋徽宗崇寧年間達到100469 戶[1]2209,120 余年間戶口增加了四倍多。至南宋戶口更多,“中興以來,生齒日繁,漳之事物益非昔比”[20]476。南宋福建是人多地狹問題最嚴重的一個地區,“四民皆溢”[21]8241的現象十分突出,人口環境容量有限,向山林要田的速度加快,與象群的沖突加劇,象群的消失勢在必然。另如毗鄰潮、梅、漳州的汀州武平縣(今福建武平),據南宋初的福建人記載:“昔未開拓時,群象止于其中,乃謂之象洞。其地膏腴,稼穡滋茂。”[22]153至少在北宋時期有成群的野象,因居民的開墾而滅絕。
遠在大西南的云南,唐代有多象的記載:“彼中豪族各家養象,負重致遠,如中夏之畜牛馬也。”[23]10此是云南主要的畜牧業和畜力,說明野象更多。宋代此地獨立為大理國,與宋朝很少來往。紹興五年(1135年)大理國向南宋進獻馬及馴象,宋政府沒有接受,“還馬直,卻馴象,賜勅書”[24]1911。次年,廣西經略安撫司奏:“大理復遣使奉表貢象、馬。”宋高宗“詔經略司護送行在,優禮答之”[1]14073。接受了貢象,表明宋代云南地區仍然有象。其野象至今仍存于云南西南部的西雙版納等地,是全國現在唯一有野生象群的地區。
宋太宗初期的樂史記載,地處四川盆地與云貴高原結合部的南州,即后來的夔州路南平軍(今重慶市綦江區南)土產象牙;南鄰溱州土產象牙且入貢[4]2424,2427。可知這一帶有野象。此后再也沒有見到相關蹤跡,似是沿襲唐代的記載,入宋以來逐漸消失。
概言之,宋代野象的零星活動,北部到達北緯33 度的河南南陽,最北到達河南開封(但不是正常生存狀態)。野象群主要生存在廣東、福建、廣西以及大理等地。其中以北緯23 度的廣東韓江流域的潮州最為密集,“數百成群”,其次是福建漳州的“十數為群”,兩地相鄰,枕山襟海,都處于東南沿海的丘陵地區,向西即延伸到同一緯度的云南。應該指出的是,宋代野生大象的分布不止以上地區,其他地方應當也有生存。因為對野象的記載通常都是因其闖禍即出現了生存危機的反映,正常情況下一般沒有記載。
亞洲象有靈性,易馴服,常被人用作役畜,參與人類各種活動,為人類社會作出直接的貢獻。這一角色的變換在宋代有著突出表現,由于宋朝境內以及大理國的民間有關資料稀缺,這里主要研究朝廷的馴象。
大象體格龐大威猛,皮厚刀槍不入,歷史上很早就被用于軍事。宋初統一南漢的戰爭中,在具有決定性的韶州(今廣東韶關)之戰中,經歷了象陣。韶州是南漢北面的門戶,劉派兵十余萬,“陣于蓮華峰山下。南漢人教象為陣,每象載十數人,皆執兵仗,凡戰必置陣前,以壯軍威。王師集勁弩射之,象奔踶,乘者皆墜,反踐承渥軍,軍遂大敗,承渥以身免。遂取韶州”[5]254。以象載兵,類似戰車,且具有威懾氣勢。宋軍調集勁弩射象,穿透力強,受傷的象轉身倉皇逃竄,不但背載士兵墜下,陣后軍隊也被沖撞踐踏,南漢軍大敗。宋軍遂直抵廣州滅掉南漢。
北宋中期以來,交趾(今越南北部)軍隊常反宋擾邊,此地野象群居,馴象很多,常用于戰爭。熙寧六年(1073年),廣西地方官周士隆上書:“論廣西、交趾事,請為車以御象陣,文彥博非之。安石以為自前代至本朝,南方數以象勝中國,士隆策宜可用,因論自古車戰法甚辨,請以車騎相當試,以觀其孰利。帝亦謂北邊地平,可用車為營,乃詔試車法,令沿河采車材三千兩,軍器監定法式造戰車以進。”[1]4914宋政府企圖以戰車為陣,防御交趾常用的象陣。這一擔憂很快到來,熙寧八年(1075年),交趾侵入廣西,宋軍“拏舟邕江,與賊逆戰,斬首二百余級,殺其巨象十數”。守城士卒又“以神臂弓仆賊、殪象不可勝計”[5]6640。戰勝了象陣,但未用車陣,主要還是勁弩。與上文一樣,象陣都不是宋軍所設,而是宋軍交戰所面對的新軍種。
位于中國和南亞次大陸之間的中南半島,是盛產亞洲象的地區,宋朝在與這些國家的外交活動中,大象起著重要的紐帶作用。如同兇猛巨獸被馴服歸順一樣,進貢大象成為友好或臣服的標志。試舉幾例如下:
宋太祖乾德四年(966年),占城國遣使貢馴象。[5]179
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年),交州黎桓遣使貢馴犀、象。[5]1045
宋仁宗皇祐三年(1051年),廣南西路轉運司言儂智高奉表獻馴象及生熟金銀。詔轉運鈐轄司止作本司意答以廣源州本隸交趾,若與其國同進奉,即許之。[5]4085
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交趾安南王李德政之子日遵遣使告德政卒,仍進奉遺留物及獻馴象十。[5]4384
宋神宗熙寧十年(1077年),廣東轉運司奏占城國進象。[5]6994
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1155年),真臘、羅斛國貢馴象。[1]583
宋寧宗嘉泰元年(1201年),真里賦國獻馴象二。[1]731
這些國家貢獻馴象是藩屬國的政治義務,正如宋高宗所言:“蠻夷貢方物乃其職。”[24]3638朝廷接受了即表示認可該國的政治地位,并給予賞賜。如南宋時安南國王“特以貢獻馴象方物,守藩歲久”,朝廷賜以天祚之名,“以寵天祚而已”[25]160。對一些地方性政權如儂智高的貢獻,宋政府則以其屬于交趾而拒絕,也是為了維護與交趾的友好關系。馴象除了做貢品以外,還當作貴重的禮品,如宋孝宗時,安南以十象賀登寶位[3]58。
源源不斷的馴象入境,數千里轉運到京都的費用要由政府承擔。不但耗費朝廷財政開支,沿途州縣更要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象綱所過,州縣頗有宴犒、夫腳、象屋之費”[3]58。如宋孝宗時,“安南貢馴象,所過發夫一縣至二千人,除道路、毀屋廬,數路騷動”。知潭州、湖南安撫使劉珙上奏投訴道:“象之用于郊祀,不見于經。驅而遠之,則有若周公之典。且使吾中國之疲民困于遠夷之野獸,豈仁圣之所忍為也哉?”[18]4962朝廷之所以勞民傷財繼續允許貢象,是政治和外交方面的考量,與地方官的站位不同。
宋朝也曾應請求向契丹贈送過大象。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送契丹國馴象二”[5]4282。此舉可視為朝廷利用大象強化外交關系。但后來遭到臣僚的批評,簽書雄州判官王臨道:“彼嘗求馴象,可拒而不拒;嘗求樂章,可與而不與,兩失之矣。”[1]10609送給契丹馴象,錯在大象在國際關系中一直是當作貢品的,宋朝送象在某種程度上等于向契丹進貢,自我矮化,有失尊嚴。
在中國傳統文化里,象與“祥”諧音,是吉祥的象征。太平有象是中國傳統吉祥形象,即象馱寶瓶,寓意天下太平、五谷豐登。宋太祖開寶元年(968年)三月,“有馴象自至京師,群臣表賀”[5]201。在政治中心,象的不期而至意味著太平有象:“嘉彼馴象,來歸帝鄉。南州毓質,中區效祥。仁格巨獸,德柔遐荒。有感斯應,神化無方。”[1]3130實屬求之不得的祥瑞,因而歌之頌之,作為祀享太廟的炫耀樂章。
高大雄壯、穩重如山的象,早在漢朝就成為朝廷重大典禮中的儀仗,宋朝也是“每遇大禮,須用此”[24]3207。在大駕鹵簿中,馴象位居最前導:漢朝“象最在前。晉作大車駕之,以試橋梁。皇朝象亦居先,設木蓮花坐、金蕉葉”[26]106。馴象的具體數量,宋太祖時“郊祀引駕,馴象在儀仗六引前”,宋徽宗時“今凡十象”,有詔依開寶故事恢復為六象[27]172。象的配飾十分講究,不同時期有所變化,但蓮花寶座的主題始終保持:“每陳鹵簿,必加蓮盆嚴飾,令昆侖奴乘以前導。”[28]164在南宋皇帝的車駕前往景靈宮行奏告禮時,儀仗“次第朱旗數十面,鑼鼓隊引,驅象二頭,各以宮錦為衾披之,以金裝蓮花寶座安于背中,金轡籠絡其首體。寶座前,一衣錦袍人執銀,跨頸驅行”[29]35。象數減少,但裝飾更華麗,身披宮錦,背負金色的蓮花寶座,轡絡也是金質。
宋朝最隆重的典禮為南郊祭天大禮,馴象的地位十分突出,戲分加重。熙寧六年的郊祀之前,宋神宗專門詔頒《南郊教象儀制》:“所用轉光旗十五,銅沙羅一,鼓十,乘騎人七,簇引旗鼓人三十一。排引日,選馴象六,在六引之前,行中道,分左右,各備鞍、蓮花座、紫羅繡鞔、蕉盤、鈐鐸、杏葉絡頭。一人騎,四人簇引,并花腳烏巾、乘徘絕青櫻桃錦絡縫四衣,涂金雙鹿帶。一內侍押象,繡衣執撾。”[2]3646儀仗中有六象,另備用一象,稱“副象”[1]3439。圍繞六象的有旗幟、鑼鼓器樂,每象一人騎乘,四人在前引導,另有宦官一人穿繡衣執兵械擔任主管。遼寧博物館藏“北宋鹵簿鐘”上,即有馴象儀仗的圖像。這意味著,作為儀仗的馴象隊伍,本身還有一套儀仗,其中僅人員至少就有三十九人。而且單獨制定、皇帝親自頒布《南郊教象儀制》,其在典禮中的作用之大、地位之高可想而知。類似情況為后代繼承,一直延續到清朝[30]。
南宋臨安的明堂大祀、郊祀,延續此儀仗,“預于兩月前教習車象”。車象儀仗隊伍在皇帝車駕之后,“后以大象二頭,每一象用一人,裹交腳幞頭,紫衫,跨象頸而馭,手執短柄銀,尖其刃,象有不馴者擊之。至太廟前及麗正門前,用使其圍轉,行步數遭,成列;令其拜,亦令其如鳴喏之勢”[29]31。與北宋形式大體相同,但大象減少三分之二,配置的人員更少,整個陣容大為縮小。這也反映著國力減弱。
朝廷儀仗中還有馴象圖像的旗幟。其中包括:“白澤、馴象、仙鹿、玉兔、馴犀、金鸚鵡、瑞麥、孔雀、野馬、牦牛旗各二,分左右。”[1]3366各類儀衛里多次出現馴象旗。宋代皇帝大駕有玉輅、金輅、象輅、革輅和木輅等五輅,其中象輅就是“以象飾輅”[29]34,以象為裝飾。總之,象以活體和形象在皇家禮儀中起著重要作用。
人類早有訓練動物表演的馬戲,所謂馴象,主要就是依照人的意志表演。與唐代馴象用途多暴力傾向②不同,宋代相當平和,是其一貫的內斂氣質的體現。在都城,皇家馴象成為一項娛樂。
南郊祭天大禮每三年一次,事先要單獨排練象儀。由于是在京城現場公開排練,觀眾如云:“遇大禮年,預于兩月前教車象自宣德門至南熏門外,往來一遭。車五乘以代五輅輕重。每車上置旗二口,鼓一面,駕以四馬。挾車衛士,皆紫衫帽子。車前數人擊鞭。象七頭,前列朱旗數十面,銅鑼鼙鼓十數面。先擊鑼二下,鼓急應三下。執旗人紫衫帽子。每一象則一人,裹交腳幞頭、紫衫,人跨其頸,手執短柄銅尖其刃,象有不馴擊之。象至宣德樓前,團轉行步數遭成列,使之面北而拜,亦能唱喏。諸戚里、宗室、貴族之家,勾呼就私第觀看,贈之銀彩無虛日,御街游人嬉集,觀者如織。賣撲土木粉捏小象兒并紙畫,看人攜歸,以為獻遺。”[31]883象本來就難以見到,三年一次的皇家馴象表演,不但陣容排場可觀,馴象還會跪拜、會作揖,連皇親國戚也紛紛圍觀,何況市民百姓呢?自然成為京城持續兩個月的大型馬戲表演、娛樂活動。南宋臨安預演象儀時,也是“前導朱旗,以二金三鼓為節,各有幞頭紫衣蠻奴乘之,手執短,旋轉跪起,悉如人意”[32]12。故而“御街觀者如堵。市井撲賣土木粉捏妝彩小象兒,并紙畫者,外郡人市去,為土宜遺送”[29]31。兩地的商人們利用這個商機,開發銷售彩塑小象或馴象圖畫,作為都城的特產被外地游客買走,當作禮品饋送親友。
馴象還參加一些日常活動,如充當朝會儀仗。南宋時,馴象“每日隨朝,殿官到門前唱喏,待朝退方回。前有鼓鑼各數隊,雜彩旗三四十面,象背各有一人裹帽、執、著紫衫。人從都著衫戴帽。路中敲鼓鳴鑼,引入象院”[33]118。像大臣一樣每天朝拜皇帝,壯大皇家威嚴。
皇家儀仗以外,另有專門的娛樂表演。
熙寧五年(1072年)十月七日,日本僧人成尋路過應天府時,在寧陵(今河南寧陵)的朝廷養象所,觀看馴象表演,載入日記:
到象廄。一屋有三頭象,東一屋有四頭象。先見三頭象,有飼象人教象,有外國僧等來見,可拜。第一象屈后二足,垂頭拜踞。次教可稱諾由,即出氣、出聲。高一丈二尺許,長一丈六尺許,鼻長六尺許,牙長七尺,曲向上,以鼻卷取芻食之。象師與錢五十文了。望第二象所,象師又乞錢,五文與了。拜諾同前,高一丈,長一丈三尺,有牙。次至第三象所,高長同第一象,拜諾同前,與錢同前。三象皆男象也。至四頭屋,第一象高長同前,第一象拜諾、與錢同前,女象也。有左牙,一尺五寸許,右無牙。第二象無女象牙,拜諾、與錢如前。第三象,牡象也。高一丈三尺,長一丈七尺許,屈四足拜諾,聲極高,人人大驚,三聲出之,與錢同前。第四象,牡象也。與錢五文。后象師從牙登頂上,舉牙,令登人,是希有事也。高一丈四尺許,長一丈八尺許,屈后二足,拜諾同前。皆黑象也。后二足付繩系也。[34]267-268
這七頭馴象,日常為游客表演跪拜、唱喏、象牙載人等節目,均為有償演出。成尋一行總共付費七次,大概是入場費五十文,每表演一次再交五文,凡六次三十文,共八十文錢。朝廷養象所顯然又是皇家動物園和馬戲團,畢竟充當儀仗的時間有限,在大部分業余時間內通過表演賺錢。
馴象的娛樂作用同樣引起了侵略者金兵的興趣。靖康年間攻陷開封后,“金人益肆須索,無所忌憚,至求妓樂、珍禽、馴象之類,靡不從之”[35]227,要求宋室奉獻馴象。
南宋杭州民間,有表演的專業團隊“駝象社”[29]3,似應是以駱駝、馴象為主的馬戲團。
活體以外,象的其他形象還體現在花燈上。每年的元宵節,皇宮前皇家制作有花燈組成的彩山,“彩山左右,以彩結文殊、普賢,跨獅子、白象,各于手指出水五道,其手搖動”[31]541。這里的白象燈,是菩薩的坐騎,佛教中白象象征著至高的力量和智慧。類似衍生品不再贅言。
宋代馴象由朝廷馴養管理,專設養象所,也稱象所[31]83,這是見于史籍的最早專業養象馴象機構③。養象所位于京師外城南熏門外的皇家園林玉津園東北,“掌豢養馴象,每四月送象于應天府寧陵縣西汴北陂放牧,九月復歸。歲令玉津園布種象食茭草十五頃”。一千五百畝地所產草只夠冬春的飼料,朝廷又在寧陵縣分設夏秋放牧之所。宋代養象所成立于乾德五年八月,時“有大象一自南來,至京十余日。命差許州奉化兵五百人執之,置養象所。其后有吳越、交趾、廣韶諸州所進四十五頭”。實際上在此之前的乾德四年(966年),已有占城國貢馴象,但宋政府更重視本地自來者,遂設置歷史上第一個養象所。從一頭野象增長到四十六頭馴象,達到兩宋歷史最高峰,此后有減無增。至宋真宗天禧五年(1021年),玉津園養象所報告:“舊管象四十六,今止三頭,望下交州,取以足數。”三頭象已經無法組隊儀仗,但皇帝不許主動向交州索取,而是“詔知廣州段曄規度,如有,即以進來,勿須宣索”[2]3647。即廣州如有馴象即送到開封,如沒有也不要令交州上貢。因為太平興國七年(982年)占城曾進貢馴象,朝廷讓留置在廣州備用:“詔留象廣州畜養之。”[1]14080畢竟千里迢迢運往開封太費人力物力。玉津園又稱南御苑、南苑,劉攽曾言:“要見大象,當詣南御苑。”“南苑豢馴象,而榜帖之出,常在八月、九月之間也”[36]262,秋季要出園訓練。
還要指出的是,寧陵養象所不僅是季節性的分場所,實際上自己也有長期養殖的馴象。如宋太祖時滅南漢后,南漢象陣馴象有的就被驅往寧陵養殖:“象元廣南大王為戰于城所養也。破廣南之后,于此養之云云。”熙寧五年十月七日,日本僧人成尋在此觀看馴象表演,見到“處處積置芻如山,每日食一頭十五斤,禾芻長七八尺許”④。時已十月,這些大象并沒有按規定于九月返回開封,且又存儲了大量飼料,顯然要長期飼養。又如太平興國三年(978年)九月,“占城國遣使來獻馴象,能拜伏,詔養于寧陵縣”[5]554。無疑是又一處養象所。宋太宗太平興國六年(981年),“兩莊養象所奏:詔以象十于南郊引駕”[1]3461,所謂“兩莊養象所”,即玉津園和寧陵兩個養象所,地位是并列的。
南宋效仿北宋,在杭州設置象院,位于南宋初新開的臨安南門薦橋門即崇新門外,位置與開封南門外相同,“外國進大象六頭、駱駝二頭,內有一雌象叫作三小娘子。于薦橋門外造象院頓之”[33]118。宋理宗時遷到臨安另一南門嘉會門外御馬院:“景定間,安南貢象三,豢其中。”[37]3439南宋對象儀重視減弱,與長期的戰時狀態和皇帝的態度有關。紹興五年(1135年),大理國(今云南)進獻馬及馴象,宋政府“還馬直,卻馴象,賜勅書”[24]1911。紹興三十年(1160年),“安南進馴象,邊吏以聞。上謂大臣曰:‘蠻夷貢方物乃其職,但朕不欲以異獸勞遠人。可令師臣詳諭,今后不必以馴象入獻。’”[24]3938為避免勞民傷財,宋高宗拒絕外國進貢馴象。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年),“宰執進呈兵部申乞收買馴象。上曰:‘見設象所,經從騷擾不可言,不如且已。將來郊祀,不用亦可。’”[2]3647宋孝宗以馴象擾民為由,不再收買,寧愿郊祀不用象儀。宋朝官方的養象規模及對馴象的使用,南宋不如北宋。
馴象的具體管理人員,來自產象、貢象的外國。如“每象,南越軍一人跨其上,四人引”[1]3461,前載楊億言“令昆侖奴乘以前導”、周密言“蠻奴乘之”,都表明了這一特征。北宋陵石像生的馴象人,即多卷發、絡腮胡子,顴骨略高,或深目、或跣足[38]。所謂的南越軍與南漢無關,后代也有此專詞,如元朝鹵簿的六象即是“馭者南越軍六人”,又言“行幸則蕃官騎引”[39]1975,1974,屬于蕃官的一種。昆侖奴同樣是歷史稱呼,即東南亞的棕色人種,說明是專業技術性很強的職業。
另外,宋初的兩浙路即吳越國有馴象。宋初朝廷設置養象所后,“有吳越、交趾、廣韶諸州所進四十五頭”[2]3646。吳越國有大象向宋朝進貢。如開寶九年(976年),“吳越王獻馴象”[1]48。另一證例是宋太宗時吳越王錢俶來開封朝覲,“盡輦其府實而行,分為五十進,犀象、錦彩、金銀、珠貝、茶綿及服御器用之物逾巨萬計”[5]427,即包括有大象。這些見于記載的象應當是馴象,當地或許也有野象生存。
象牙等象制品是野象瀕危的主要原因之一,宋人對象體的利用幾乎沒有遺漏,用之于醫藥、工藝品、日用品等,均有成就,茲不再述。
宋代是我國自然地理、人文地理格局發生巨變的時期。隨著北方淪陷,建炎南渡,我國的經濟重心南移到以太湖流域為中心的長三角地區,北方移民大量涌往南方,“建炎之后,江、浙、湖、湘、閩、廣,西北流寓之人遍滿”[40]36。東南地區強化了密度最大的人口重心地位。人象生存環境的沖突達到白熱化,野象的生存空間越來越狹小,遂使宋代成為歷史上野生大象分布發生巨變的決定性時期。
中南地區(包括廣東廣州)的野生大象,在宋初掙扎一番后絕跡。河南南部、湖北、湖南等地長期沒有得到有效開發,但宋初的狀況對野象群來說已經無法生存,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此后,野象主要分布于西南地區和東南地區的北回歸線一帶。宋代史料顯示,以閩粵沿南海地區最為密集。宋初朝廷立法保護野象,屢有詔令禁止捕殺和象牙貿易,比2015年聯合國大會通過“象牙禁貿”(“打擊野生動植物非法交易”)的歷史性決議早了1020 多年。但自南宋以來發生急劇變化,越來越多的居民為開墾土地、保衛莊稼和生命,也為了獲取渾身是寶的象體,大力捕殺野象,個別地方官員的獎勵捕殺更是推波助瀾。到南宋末年,使野象在東南地區幾乎滅絕。宋代發生的這一現象,是生態史上的重大事件,奠定了此后至今野象局限在西南一隅的生態殘局。
此外,宋代是此前最重視利用馴象的時期,在宋代社會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外交和朝儀作用,更是粉飾太平的道具,豐富了官民的社會生活和政治生活。馴象主要集中在都城附近,由朝廷養殖管理和使用,數量上整體呈減少趨勢。
總之,宋政府把中原最后一頭野象捕捉后養成了馴象,具有歷史意義。大象作為野生動物或馴畜,具有生態環境區域的標志性和外交、禮儀的象征性,也即除了對環境的敏感顯示著氣候、植被的變遷外,對軍事、外交、朝儀、醫藥、商業、手工業、娛樂等方面,有著不同程度的促進作用。無論是歷史還是現在,無論是活體生存還是學術研究,研究大象都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注釋
①文煥然等:《歷史時期中國野象的初步研究》,《思想戰線》1979年第6期;孫剛、許青、金昆、王振堂、郎宇:《野象在中國的歷史性消退及與人口壓力關系的初步研究》,《東北林業大學學報》1998年第4 期;張潔:《中國境內亞洲象分布及變遷的社會因素研究》,陜西師范大學2014年博士論文;聶傳平:《唐宋時期嶺南地區野象分布與變遷探析》,《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8年第2期;李志勇、楊惠玲:《論宋代的馴象》,《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15年第11 期。②《舊唐書》卷7《中宗紀》(第140 頁)載唐中宗神龍元年(705年),“御洛城南門觀斗象”;卷8《玄宗紀上》(第166 頁)載神龍四年唐中宗幸李隆基第,“因游其池,結彩為樓船,令巨象踏之”。③唐代馴象飼養與調教由兩部門分別管理。飼養歸典廄署負責,按李林甫等撰,陳仲夫點校:《唐六典》卷17《典廄署》(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484 頁)載“掌系飼馬牛,給養雜畜之事”,“凡象一給二丁……凡象日給藳六圍”。屬于附帶飼養。調教由五坊使管理,按《舊唐書》卷28《音樂志》(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051 頁):唐玄宗常令“五坊使引大象入場,或拜或舞,動容鼓振,中于音律,竟日而退”。五坊即飼養訓練皇帝狩獵用的雕、鶻、鷂、鷹、狗五坊,并不包括象,屬于兼管。④成尋著,王麗萍校點:《新校參天臺五臺山記》卷3,第268 頁。以象的體量而言,“日食一頭十五斤”顯然太少,成尋可能誤會了翻譯的量詞。按天一閣博物館、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天圣令整理課題組:《天一閣藏明鈔本天圣令校證》所載《廄牧令》(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89、90頁),作“象一頭日給蒿草十五圍”,“大豆二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