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財經大學 喬基
個人破產制度,是指作為債務人的自然人不能清償其到期債務時,由法院依法宣告其破產,并對其財產進行清算和分配或者進行債務調整,對其債務進行豁免以及確定當事人在破產過程中的權利義務關系的法律制度。個人破產免責制度在個人破產制度中處于核心地位,是指在個人破產程序終結后,在法定范圍內免除債務人未完成破產程序需要清償債務的責任制度。
我國學術界在破產法的探索中,到底是采用“個人破產”還是“自然人破產”爭議至今。“自然人破產”“個人破產”也頻頻活躍于各種文章、書本、期刊等資料上,“自然人”和“個人”兩者到底是什么關系呢?是并列、包含或者是交集關系,學術界至今沒有定論。當前學界存在兩種看法,一種認為“自然人”和“個人”是并列關系,“自然人破產”即“個人破產”[1],另一種認為“自然人”是“個人”的一個子集,個人破產是在法律上和事實上以其所有財產承擔無限責任為基礎的經濟主體和自然人的破產[2]。
筆者較為傾向第一種觀點,即“自然人”與個人應為等同關系。我國的民商事主體具有代表意義的主要包括法人、自然人、合伙企業、個人獨資企業、個體工商戶、農村集體承包經營戶等等,而如果把“自然人”歸結于“個人”中的一種類型,實質上就是定義“個人”的范圍為除去具有法人資格主體以外的一切民商事主體,不僅存在范圍過大之嫌,同時個人破產制度的設立也將遭遇挑戰,比如:合伙企業、個人獨資企業、個體工商戶是否也應適用個人破產制度來免責,這對于我國的現行立法關于以上三種民商事主體無法償還到期債務,而承擔無限連帶責任的規定相沖突,同時會導致合伙企業等因其人合性而設立的主體各類特征歸于湮滅,合伙企業與傳統意義上的法人將再無實質性區分。而把自然人與個人等同論之,不僅更符合普通大眾對于“個人”(即獨立個體)趨近自然人的理解,在法律適用層面上更易接受,而且也容易區分從事民商事活動的三類代表性主體,個人、法人、其他商事主體(即合伙、個體工商戶等),即三類代表性主體根據不同的定義范圍來分別適用有關債務清償法律的不同規定。
多數國家對于個人破產制度的申請主體都只限于自然人申請。免責制度是個人破產制度的核心,直接體現著各國立法目的的傾向性,是側重于保護破產程序中債權人的利益還是債務人的利益。
大陸法系國家如德國的破產法主要體現為許可免責制,所謂許可免責制度,就是債務人依據法定免責事由向法院提出申請,由法院決定是否準予的制度。其規定,債務人要提請破產免責基本要經過三個步驟,第一階段是債權人和債務人雙方必須先進行庭外和解的處理,這個過程無需法院的參與。如果二者在庭外無法達到意見一致,那就要進入第二階段,即債務在限定時間內,提交啟動個人破產的申請,進入庭內和解程序。在相關債務人沒有異議的情況下,雙方在法院主持下就債務清償各項事宜協商,并達成共識。如果當事雙方仍就債務清償方案無法達成一致,個人破產程序將會進入第三階段,就是所謂的簡化破產程序。即破產法院在聽取債務人的意見后,可以直接裁定進入簡化的破產程序。從這些相關程序的解析中,可以看出這些規定都是為了精簡辦案程序和提高辦案效率而打造[3]。
而日本破產免責程序又略有差異,它是這樣要求的,由破產債務人在破產程序終結前向法院提出免責的申請,在規定時限內,由法院調查債務人有無存在不被免責許可的事項,并依法作出裁定,相關的利害關系人有權對法院的裁定提出異議[4]。
歸納起來在許可免責中,債務人若想獲得免責,應當向法院提出申請,由法院審查后決定是否給予其免責,免責一般由法院來監督執行。設定出一條法律的紅線,能夠讓司法機關在判案中更好的參照引導。
英美法系的國家大多采用當然免責制,關于當然免責制,是指破產免責的效力是自動執行的,債務人無需采取任何行動就能享有免責的效果。[5]
美國的聯邦破產法典是這樣規定的,一旦債務人獲得免責,債務人將不再負有清償義務。當然免責的權利和范圍也會受到一些限制。與許可免責相比,當然免責的程序似乎更加簡單便捷,且不依賴于債務人的申請而啟動。
在2018年10月24日,最高法院長周強在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六次會議上報告法院關于解決“執行難”問題時指出在配套制度方面,我國還沒有創建自然人破產制度,并提出我們應該加快創建自然人破產制度,優化破產法,通暢“執行不能”案件的退出機制。[6]因此,自2018年10月份起,個人破產制度的相關話題可謂是熱度陡增,相較于十年前個人破產無人問津的冷清,如今的局面可謂是前所未有之大變局。在各方熱烈的討論與關注下,深圳市在設區四十周年之際,終于經市第六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四十四次會議于2020年8月26日通過了《深圳市經濟特區個人破產制度條例》。這是我國首部有關于個人破產制度的相關法規,也代表著我國破產法體系制度正趨于成熟。
根據《深圳市經濟特區個人破產制度條例》的相關規定,結合上文中提到的各國立法模式分析,我國的個人破產制度主要是采用附條件的債權人申請或附條件的債務人申請+許可免責制,附條件的債權人是指單獨或者共同對債務人持有五十萬元以上到期債權的債權人,附條件的債務人是指符合在深圳居住并交社保滿三年的自然人才可作為申請主體,一方面將個人破產制度申請主體限于本市內居住的自然人而不包括其他合伙組織等商事主體,可見我國立法目的也是偏向于“自然人”并不是“個人”中的一個子集,符合我國的國情和民意,且有利于現行其他相關法規的穩定。而許可免責制度也是借鑒日本與德國等大陸法系國家對個人破產制度的相關規定,即符合條件的債務人申請后由法院審核予以決定是否受理,在該條例的第十章簡易程序和債權人對和解協議、所享債權異議權的保護均體現了許可免責制的立法目的,同時我國的《條例》相對其他大陸法系國家更為謹慎,還規定了考察期限和豁免財產范圍,考察期限是指申請個人破產的主體經法院受理宣告破產后要附一定期限的考察期,在考察期屆滿后方可向法院申請免除未清償的債務。豁免財產參照美國、英國等通行做法,采取規定財產類別加封頂數額的模式,在列出七種豁免財產類別的基礎上,也規定豁免財產累計總價值不超過二十萬元。同時,《條例》在設置可豁免的財產之外,也設置了不能免除的債務,以達到平衡債權人與債務人權益的目的。
總體來說,《條例》的出臺既是迎合時代發展的需要也是完善我國破產法律制度的必然之舉,而且該條例規定的具體內容在立法方面也完美解決了學界關于反對我國構建個人破產制度的四種擔憂。首先,對于我國同胞的信用狀況較差,沒有完整的個人征信體系,構建和人破產法將會刺激超前消費、加速消費等現象,從而使得債務人通過個人破產制度來損害債權人利益的擔憂,我國《條例》的立法目的是保護誠實且不幸的債務人,而此種過度消費的債務人并不是《條例》所保護的適格主體,且《條例》第98條第3款規定:債務人存在“因奢侈消費、賭博等行為承擔重大債務或者引起財產顯著減少”不得免除未清償債務,所以當出現此種情形的債務人,《條例》是不予保護的。對于擔憂的第二點,我國的財產完備登記制度,《條例》已經對可豁免財產的范額及總額作出明確的規定,所以實務中只需要根據債務人提供舉證責任來證明該財產具有豁免事由,便可對債務人財產不明有所規避,但是仍然會出現債務人實際有財產清償但不告知法院和債權人來企圖享有債務豁免,對于此種情形,就要依賴在法院在具體案件中盡到合理審查的義務及其他法律制度措施的出臺來最大化地保障債權人的利益,不能因為理論上有存在此種情形的可能性,而否認個人破產制度的構建,也就是當一個有利的可能帶有瑕疵的事物出現的時候,我們要做的是去補瑕,而不是直接拒絕。有關于第三點和第四點的擔憂,隨著民商事交易的飛速發展,立法、執法、司法自然應當與時俱進,構建多種糾紛處理機制,最大化地保護債權人的利益,當今民事案件的通病是執行難,但是如果構建個人破產制度,即可以對此種現象有所緩解也能保護誠實且不幸地債務人,既可以提升債務人的還債積極性,也能使債權人的合法權益最大可能地得到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