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古號”的隕落

起

基因才是自然選擇和自我利益實現的基本單位，而不是生物。自然界的所有生命都只是基因的載體。

——理查德·道金斯《自私的基因》

一

校車遠遠地停在山腳的停車場，學生們已經遍布了整座山。

生物興趣小組的學生三五成群，安靜地觀察和拍攝野生的花草蟲鳥。只有在“小獵犬號乘客”聊天群里，才感受得出氣氛的熱烈：“快來快來，鑒定一下網絡熱門生物視頻！”

山頂上，黃軒正在老師的指導下，小心翼翼地組裝剛從3D打印實驗室扛出來的零件。

“為什么不帶上我？”警戒線外，顏石羨慕地看著和老師一起進行最后檢查的黃軒。

“下次一定！”黃軒檢查完，退到警戒線外，從顏石手中接過可樂，一飲而盡。他想了想，又把空瓶塞到顏石手里：“要不，你先試試這個？”

“試什么？”顏石一臉茫然。

“用可樂瓶做一個水火箭！”黃軒跑了一圈，搜集了好幾個空瓶，又問老師借了幾樣工具，在另一處空地上擺開陣式，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準備點火！”黃軒退到安全距離內，朝顏石打了個手勢。

“一點都不專業！你應該先倒數！”顏石用力拽動氣閥開關。

“咻”的一聲，可樂瓶疊成的“二級火箭”噴出長長的水花，徑直沖上十余米高的空中。在完成一二級分離后，“火箭”降落傘帶出的水珠，紛紛灑在圍觀同學的臉上。

不過，對于同學們來說，水火箭只是開幕的序曲，真正的重頭戲在后面——那就是由航空航天學院的輔導老師指導完成的，真正的火箭……模型。

“5，4，3，2，1，點火！”顏石如愿以償，像模像樣地倒計時。

黃軒鄭重地按動手中的點火開關。發射架上瞬間升騰起巨大的煙塵，火箭帶著明亮的火光沖天而起，尖銳的嘯聲響徹整個山頂。隨后，是漫山遍野的歡呼聲！

“你說……外星生命真的存在嗎？”顏石站在黃軒身旁，有些感慨。

“當然存在。”黃軒掏出手機劃了劃，翻出某個ID叫“藍星未來以來最偉大的智慧生命”的人發布的視頻，獻寶般地給顏石看。

視頻中，極具未來感的飛船正冒著黑煙，向一個冰雪覆蓋的星球急速墜落。星球之上，巨樹之巔，一只蟲子叼著紅果，一臉驚訝和無辜地看著這一幕……

“這個視頻好有趣啊！”顏石邊看邊笑，不一會就看到了最后，“可惡，只更新了一集！”

“明天是星期天，我可以幫你找作者催更。”黃軒興致勃勃道。

二

“戴上頭盔，進入黑暗;睜開眼睛，獲得新的身份。”黃軒默念自己編的臺詞，開始了周末的閱讀。

此刻，他正戴著耳機，穿著連體艦裝，坐在一艘白色飛船的駕駛位上！

“請本艦46名船員注意，本次目標是被黃色不明生物劫持的紅色無人駕駛飛船，目標數量不明。行駛方向為SZ區，識別特征是：紅色飛船入侵處存在外殼變形。鑒于目標極度危險，必要時可以擊毀被劫持飛船，重復，必要時可以擊毀被劫持飛船！”白色飛船的廣播里不斷重復著警報。

黃軒從舷窗處向外望去，白色飛船正行駛在一條寬闊的圓形航道內，無數艘無人駕駛的紅色飛船沿著航道勻速飛行。他注意到，進入航道的白色飛船越來越多了！

“警告，警告，前方發現目標！識別中……紅色飛船已完全失控，建議擊毀，重復，建議擊毀！”黃軒的耳機里響起新的警報。

“來了！”他興奮地湊近武器控制臺。控制臺的屏幕上，紅色飛船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黃軒可以清楚地看見，飛船的整體結構已經扭曲，不再是可愛的扁圓形。因為黃色不明生物在飛船里大量繁殖，飛船的外殼被擠成了不規則的海膽形！

“目標鎖定。3，2，1，開火！”黃軒用力按下武器發射開關，白色光線準確命中“海膽”。

“打中了！”他剛想站起來，飛船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附近的一艘紅色飛船失去控制，撞在黃軒的飛船上！

“什么嘛，都星際時代了，自動駕駛功能還這么差，不能剎車嗎？”黃軒急忙靠緊了椅子。他才坐穩，原本在飛船兩側的紅色飛船也失去了控制，先后撞了上來！

黃軒這才發現，屏幕上的所有紅點都在晃動！失控的不只是飛船，還有整個航道！

“這和我沒關系吧？我只是按指令發射了一枚炮彈而已！”黃軒嚇了一跳。

整個航道都開始崩解。所有的紅色飛船都在慢慢停下，白色飛船只能在船流的縫隙中勉強前行。當飛船險之又險地避開一大塊下墜的通道碎片時，黃軒從通道裂開的頂端看到，在崩解的不僅僅是這個航道，還可能是整個“盤古號”母艦！

“這真不是我干的！”黃軒尷尬地看向船員們。

但沒有人理會他。所有船員都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安靜地忙碌，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白色飛船就這樣在船流中閃轉騰挪，朝SZ區繼續前進，遇到“海膽”時，就毫不猶豫地發動攻擊。直到整個通道，也許是整個母艦，都開始響徹同一個聲音。

“開天任務完成，主炮巨斧關閉。母艦能源已全部耗盡。警告，警告，‘盤古’號母艦正在解體。請全體乘員立即前往最近的生態封閉區避難。SZ區附近的戰斗隊員，請盡快前往‘女媧’號生態船，或是換乘‘伏羲’號太空救生艇離開。”

三

航道的盡頭，原本僅容一艘飛船通行的狹窄通道，現在更堵塞。擊毀了困在通道里的“海膽”，白色飛船終于停了下來。

“過不去了。”黃軒來到舷窗邊。舷窗上方的航道已經破損，黃軒的目光透過破損的航道看向不遠處，那里有一座堅固的高臺。高臺上停泊著無數透明的、帶著長長尾帶的小型飛船！

“那是什么？”黃軒好奇地問。

“那就是‘伏羲’號太空救生艇。”和黃軒背對背坐著的船員突然回答。

“我們要怎么過去？”黃軒疑惑地問。

船員沒有出聲。白色飛船卻突然啟動、加速，徑直朝高臺駛去。

來到高臺之下，白色飛船因為能源耗盡，不得不停了下來。看著這座高臺，黃軒陷入糾結：“我們該怎么上去？憑空變出翅膀嗎？飛船的數據支持嗎？”

“高墻邊上有單螺旋長梯，爬上去就行。”船員回答。

“那我們出發吧。”黃軒急忙解開安全帶。瞬時，與黃軒同一排的船員集體起身，列成了23人的長隊。但背對他們的船員們，都紋絲不動。

“你們怎么不去？”黃軒疑惑地轉過頭。

“因為每艘‘伏羲’號太空救生艇只能乘坐23人。”背對黃軒的船員平靜地解釋。

“那為什么是我們？”黃軒愣住了。

“不必在意。因為，我就是你啊。”這個船員笑著轉過身，摘下頭盔，露出和黃軒一樣的臉。

黃軒瞬間明白了，他默默地排在隊伍的最后面，離開了飛船。

高臺之下，果然有著無數架單螺旋梯，每架旋梯的頂端都對應著一艘太空救生艇。當所有旋梯都站好一支隊伍時，遷移停止了。高臺之下，飛船里也不再有人離開。只有單螺旋梯慢慢地上升，升向離開的希望。

崩解在加速。所有的物體都朝四面八方散開，如同炸開的煙塵。

當煙塵散盡、崩解停止時，黃軒看到自己所在的飛船，正飛行在一個巨大的宇宙空間里。那些散落在各個位置的小生態區漸漸遠離飛船，如同群星。

“看那邊！那是‘女媧’號生態船！”飛船里響起眾人的驚呼。

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黃軒看到了這次虛擬旅行的最后一幕：宇宙空間里最大的一艘生態飛船正在緩慢旋轉。伴隨著飛船的旋轉，一個個小生態區正從飛船上脫離，散向四面八方……

四

摘下頭盔，黃軒長呼一口氣，抹了抹頭上的汗水，這才緩過神來。

眼前，還是熟悉的圖書館。頭發花白的艾易正和閃著綠光的“藍星未來以來最偉大的智慧生命”小藝同學一起，用關切的目光看著他。

直到黃軒站起身，活動活動四肢，眼中重新泛起清亮的光芒時，小藝同學才把屏幕上溫和的綠光改回了促狹的藍光：“黃軒同學，請告訴我，今天讀的是哪本書？”

“我猜，是魯迅《故事新編》里《補天》的前傳。”黃軒隨口說道。

“答對了……呸！不是《故事新編》！《補天》也沒有前傳！”小藝同學氣憤地在黃軒面前轉了兩個圈，“不是很明顯嗎？這是理查德·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

“《自私的基因》？”黃軒意外地沒有和小藝同學抬杠，而是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果然，我的感覺是對的。所以，我在虛擬世界扮演的是基因？”

“這還需要感覺嗎？我在整個虛擬世界里留下了六萬五千五百三十五個提示信息！”小藝同學一臉得意，“如果你連這個都猜不到，我就要懷疑你的基因是不是有問題了！”

黃軒沒有接話。他仰起頭，透過圖書館的透明穹頂，看向天空。

不知何時，夜幕已經降臨了。夜晚的海濱沒有了人造燈光的打擾，頭頂群星閃耀。

“別打擾他，讓他多感悟一會吧。”艾易攔住了不依不饒的小藝同學，任憑黃軒看著頭頂的星空發呆。

“糟了！天黑了！我該回家吃飯了！”下一刻，黃軒趁小藝同學沒注意，撒腿就跑。

“站住，你今天的讀書筆記還沒交！”小藝同學氣憤地鳴笛。

“逃跑大作戰，成功！”直到沖出圖書館大門，黃軒才放緩腳步，得意地沿著海濱的道路行走，“等等，我好像忘記了什么事！算了，不想了，還是晚點交讀書筆記更重要！”

而此時，城市的某棟居民樓里，顏石正一遍遍地在手機上點擊刷新：“都等一天了啊！這個叫‘藍星未來以來最偉大的智慧生命’的人怎么還沒有更新？黃軒不是已經去催更了嗎？這兩只可惡的鴿子！”

終

如果說，每一個基因都代表一種可能，那么生命就是承載這些可能的共同體。每一種可能都只有依賴這個共同體，才能真正實現。無數可能的排列組合，最終形成了物種的萬花筒。一切皆是基因和生命的共同演化，無所謂自私。

——黃軒的讀書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