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咒》是一部“偽紀錄片”,這個題材,決定了電影的呈現格式和內容訴求。有人說,只要架起攝像機,真實也就失去了一半。紀錄片就是如此——是以真實生活為創作素材,以真人真事為表現對象,并對其進行藝術加工與展現的一種形式。可見,或多或少是有藝術加工的。這就是為什么叫“紀錄片”而不是“記錄片”,如果想看完全真實的那種,去找偷拍,保證真實。
而“偽紀錄片”,是在表現方式上模仿紀錄片的電影,而且依照影視分類,可以分為好幾種。
★其一叫Docufiction,紀實文學類,比如《上帝之城》,電視劇《征服》(薩日朗!!!)。
★其二叫Docudrama,實景重現類,比如《血腥星期天》,以及《法治進行時》里的各種“案件回放”。
★其三叫Mocumentary,虛構偽裝類,就是我們最常見的偽紀錄片,也是本文要說類型
(如下提到的“偽紀錄電影”,都泛指這一種)。
頭兩種都是基于真實或者真實改編,最后一種則是完全虛構,但用紀錄片的形式包裝,追求真實感,從而提升觀影效果,這跟寫小說時主角是第一人稱的寫法是一個道理。但是,看過紀錄片的都了解,大部分比較悶,很容易看不下去,因為意在呈現“真實”會代入感不佳,而欠缺蒙太奇也讓情緒比較“平”。
“偽紀錄片”也是如此,所以這類電影,會在題材和內容方面做文章,突出獵奇和夸張,來彌補這些問題,這也是同類電影恐怖片或者獵奇向電影之偏多的原因,假如一個生活片拍成偽紀錄片,不是不行,而是沒必要。
可見,這類片子偽裝成真實的電影,靠“真”這個噱頭來吸引觀眾。直白一些講,偽紀錄,所有的一切都是幌子,根據目的在于“騙”。了解這個基準點,就會理解,《咒》這部電影為什么要這樣做。傳統意義上的偽紀錄作品誕生很早,上世紀20年代就出現(據說第一部偽紀錄是1922年的《女巫》,但這個俺不確定),但過于小眾一直不溫不火。
影史上偽紀錄電影發展有三個節點:
★1938年奧遜·威爾斯的廣播劇《世界大戰》,用模仿新聞播報的方式“報道”了火星人入侵地球,讓大部分聽眾信以為真,導致國民恐慌,甚至造成了一定的經濟損失。而奧遜·威爾斯因此成名,開啟了他“玫瑰花蕾”般的電影之路,可以說沒有這件事,就沒有后面的《公民凱恩》。這個現象,也挖掘了偽紀錄作品的第一大特征——傳播性。
就是營銷,用各種手段偽裝真實,目的是為了易于傳播。
★1980年意大利電影《人食人實錄》,一幫精神小伙深入亞馬遜叢林,企圖尋找消失的食人族部落,結果有去無回,然后有人發現了他們遺失的錄影帶,內容讓人大吃一驚。這部恐怖片同樣以DV的方式拍攝,當時也很多人信以為真,甚至如今還有人覺得這是真的。
這個現象,也挖掘了偽紀錄作品的第二大特征——寫實獵奇性。
比起火星人入侵地球,這種食人族啊,探索鬼屋、民間傳說啊,更容易讓人相信。

★1999年的《女巫布萊爾》,前期用各種營銷手段(尋人啟事、虛假網站等)報道女巫事件吊胃口,最終使得該片6萬成本獲得了全球2.48億的票房,但由于內容太“真”了,全片女巫的鬼影都沒有,大部分時間就是跟著DV在森林里瞎逛,導致觀眾大呼上當,差點就要往電影院里扔磚頭了。
這個現象,也挖掘了偽紀錄作品的第三大特征——欺騙性。
具體可參考《走近科學》。
PS,《女巫布萊爾》雖然不是第一部偽記錄,卻堪稱當代同類作品的起源+模板,該片之后偽記錄才被發揚光大,以后大部分偽記錄都是如此格式,而很多觀眾明知是假的,但依然樂此不疲。相比之下,《咒》是相當良心了。
上述三大特征,《咒》全都有。但該片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可以看做是巧思,或者投機。
★首先電影“不太真”
電影有著明顯的剪輯痕跡,用蒙太奇的手法,將破鬼隊探索村落與母愛橋段進行了穿插,所以電影可以見到明顯的兩條敘事線,故事性很強,這在偽記錄電影里是非常少見的。當然最后我們也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女主角故意剪輯成這樣的。
★其次是“交互性”
偽記錄作品強化主觀感受,但電影終究不是游戲或者VR虛擬等讓玩家參與的主觀能動性,所以該片在開場就與觀眾進行了“打破第四面墻”的互動,這樣的好處,想要增強同類電影不佳的代入效果。
但并沒有什么卵用,電影有著偽紀錄的特征/通病,用各種紀實影像的強化真實感,欠缺蒙太奇效果和單一視角導致代入感不佳,所以前半段還是磨嘰。
★最后是“詛咒性”
電影的故事非常一般,劇情還不如《致命錄像帶》里一個小故事,但特色就是把這個“連鎖信”一般的老套模式,“受身”主體從電影中的主角轉變為主觀視角。

就好比,《午夜兇鈴》中的錄像帶,看錄像帶受到詛咒的不是電影中的人物,而是觀眾。電影中主角看完錄像帶了之后貞子從電視機爬出來把丫抓走了。但問題是,錄像帶的內容,觀眾也確實看過了嘍,怎么不擔心貞子從你家電視/電腦里爬出來??
這就是常規恐怖電影與偽紀錄恐怖電影最大的區別之處。《午夜兇鈴》的錄像帶你也看過了,你咋不覺得晦氣?就憑《咒》里女主角沖著鏡頭說那兩句話,就覺得晦氣了?
而且到了最后,觀眾會發現《咒》解決了同類電影“死到臨頭還不忘拍視頻”的缺陷,因為全片是女主精心策劃,各種場面就故意拍給你看,各種暗示,為母心切與孩子遭遇拼接的剪輯手法,誘導式的強化同理心,到最后一擊達成。
氣氛渲染到位,但不恐怖是該片最大的原罪(嚇人鏡頭全在預告片了),好在做到了“膈應人”,觀眾看完生理不適也好,罵人也罷,至少電影的目的達到了,所以才叫“偽紀錄”哦。可見,《咒》的導演柯孟融,深諳當代偽紀錄作品的三大特征:傳播性、寫實獵奇、欺騙性。該片可以說是近幾年將“偽紀錄恐怖”理念貫穿最透徹的電影。
最重要的是,雖然這類電影的本質有著“欺騙性”,但該片并沒有故弄玄虛,各種民俗揭秘、邪物探索,最后還給你“佛母臉”看,雖然不算恐怖吧,但簡直干貨滿滿,非常良心有沒有。
至少要比《女巫布萊爾》這種只會營銷造噱頭,全程故弄玄虛、啥也沒有的純騙子電影強吧。當年《昆池巖》炒作那么火,結果發現也是掛羊頭賣狗肉,還涉嫌抄襲《墓地邂逅》。你們浪費時間看這種爛片不覺得晦氣嗎?
還是那句話,我國寶島臺灣,是華語恐怖片的最后一片凈土。近幾年來的恐怖電影質量雖然參差,但至少沒有被干擾。所以,《咒》是一部偽紀錄電影,電影的特色和所造成的觀影效果,是完全的題材限定,這類電影就應該這么拍,覺得受不了,可以不去看。
或者,以后估計想看也看不成了。
如今我們的網友,生活在“和諧”的文化環境里太久了,“建國以后不能成精”、“射擊游戲的血不能是紅色”……打開電視清一色的PPT水光劇、字幕里都是各種“口”人、大銀幕上也是越來越多的主*旋*律。稍微有點出格的類型片,就覺得受不了,可以理解。但是……
還是知乎一位網友說得好:
“公攤面積你們都默默承受了,公攤點詛咒算個屁啊。”
退一步講,這部電影的受眾是正規渠道觀影的群體,要詛咒也是詛咒他們啊,看個盜版的還嘰嘰歪歪的。佛母說了,一幫白嫖的,咒你們老娘還嫌晦氣呢。
完了,并沒有,下面就是《走近科學》時間。
★電影中的大反派——大黑佛母
這玩意是電影原創,現實里沒有這種東西,但有原型,叫做“大黑天”。大黑天神是佛教與印度教都有的神,在云南十分盛行,尤其是大理、洱海地區。因為大理白族的本主黑天,來自佛教中的一個門派一一“密宗”。佛教密宗中的大黑天神,叫摩訶迦羅(Mahakala),是濕婆神的化身之一。在當地是救民于瘟疫的守護神。
去過旅游的朋友肯定見過類似的佛像。一首六臂,額間尚有一眼,三目暴張,寬鼻美髯,犬牙外出,神情兇忿。《咒》中的大黑佛母是根據大黑天神原創的,而且也是來自云南,通過性別扭轉,把守護神就變成了詛咒神,連手型的反轉了過來(里世界?)
★《咒》,其實借鑒了日本恐怖片《靈異咒》。
拍攝于2005年的《靈異咒》,是亞洲偽紀錄電影的代表作,推薦觀看。電影中也是涉及到詛咒方面的內容,叫做“禍具魂”。
禍具魂起源是日本古代有一個名叫“鹿毛村”的地方,是下蔭流法創造出來詛咒他人死掉的人造巫術,主要原材料是死去動物幼崽(如猴子、狗)的怨念和具有通靈能力女性的精神力加持。

但這種大殺器造出來就后悔了,發現控制不住,詛咒無差別傳遞,所以只能封印,就是電影中需要每年舉行“鬼祭”,將此詛咒壓制。而主持封印儀式的就是代代相傳的主祭者--石井一家,在每次祭典中將扮演驅鬼者與禍具魂。
但如今這個村子要被水庫淹了, 村子里決定最后搞一下“鬼祭”plus版,希望將禍具魂永久封印,結果失敗了。禍具魂跑了出來,就附身在儀式上禍具魂的扮演者石井大姐身上,但折騰這么多年比較虛弱,就操控石井幫自己收集“靈力”——找各種非法墮胎的嬰兒,以及有通靈能力的少女。
為了以防萬一,禍具魂還找好了接班人,就是石井身邊的那個小男孩,是非常理想的“容器”,禍具魂下一個附身對象。看《靈異咒》里禍具魂的起源和發展,是不是跟《咒》里大黑佛母很像,包括詛咒傳遞、封印儀式、靈媒、容器、小孩接班人……
雖然電影故事完全不同吧,但反派設定上,該片應該參考了《靈異咒》。或者說,這種邪門歪道的東西都有類似之處,萬變不離其宗。
★詛咒預防術
比較有意思的是,《靈異咒》里提供“拒絕”詛咒的方法。因為禍具魂是需要靈媒精神力加持的,所以它收集靈力的時候影響到了很多靈媒,其中一位叫做光男的神經病,就感受到了禍具魂和詛咒,所以他把渾身包裹上了鋁箔紙,來保護自己免受禍具魂的影響。
這一招還真管用,可見鋁對于詛咒力有免疫作用。但后來當他被抓進精神病院之后,沒有了這身保護,禍具魂果然還是找到了他……所以看完《咒》覺得自己被詛咒的,可以試試這一招,鋁箔紙很便宜的,走在街上絕對拉風。
★用通俗的方式解釋一下祝福/詛咒
祝福/詛咒,完全相反,但本質是一樣的。以《咒》和去年的《靈媒》為例。
電影《咒》中的“大黑佛母”,與《靈媒》中的“巴揚神”類似,比后者更加邪祟。其實二者都是一個類型,宗教頭銜只不過是幌子,不是什么神仙啊,也不是妖怪啊,總體就是東亞/東南亞那種非常原始的自然崇拜,類似于“萬物有靈論”。
所以你信仰的東西或許不是什么好玩意,可能是流氓頭子可能是惡黑勢力,甚至是個從外地跑到這里“在逃犯”,反正都是狠角色。但對于民眾來說,只要按時交保護費就行,大部分可以保一方平安,而有的也會變本加厲,不斷上調保護費,后者就比較討厭了,不講武德。
《靈媒》里的“巴揚神”就是當地一個地頭蛇,按時收保費,并且“保護”地方安全(電影里暗示過,不交保費后果很嚴重)。
但沒想到從外地來了一個更狠的。《靈媒》里解釋,是靈媒家族與詛咒家族的結合,把詛咒之神帶來了這里,導致兩個流氓搶地盤,地頭蛇打不過人家。但這個時候,假如當地民眾都站在地頭蛇這一邊,繼續信仰“巴揚神”,沒準我方流氓會看在保護費的面子上,跟對方拼了。(電影里巴揚神都給靈媒托夢賣慘了,目的就是在多要點保護費,哪怕組個啦啦隊助威也行啊,給點動力,否則真頂不住)。
結果片子里大家一看這種情況,呼啦一下全散了,保護費也不交了。這時候誰還去頂啊,所以地頭蛇當然跑路了(電影里顯示,神像的頭掉了,說明神力消失了)。
結果新來的這位不講武德,壓根就是個強盜,打砸搶一票,片子里全部都遭殃了(片子里顯示,沒有了巴揚神的“庇護”,詛咒家族的被曝光在惡靈之下,之前被狗販子殺得狗靈或者一些什么低級動物的靈,都附身于人了)。
搞笑的是,巴揚神跑路之前大概率還圈了一筆保護費。
就是片中敏的媽媽,從信仰基督教臨時改成了巴揚神。病急亂投醫,那最后招來什東西那就隨緣了,就算真的是巴揚神,能保護你這種墻頭草才怪呢(基本上是撈一票再走人)。
《咒》的情況類似,只不過信仰的這位“大黑佛母”不是什么地頭蛇,本身就是外來的強盜,甩不掉。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個強盜來到這里作威作福,保護不保護的再說,反正保護費照單全收,而且變本加厲,民眾上繳的辛苦錢越來越多,就撐不下去了。
這個時候,對于這種無恥之徒,當地民眾其實可以選擇反抗,打跑這個強盜。電影里也暗示了,這個強盜來自云南(我是云南的?)之所以流落到這里來的,大概率是被昔日民眾打跑的。但到了這里,本地不知道是曾經反抗無效還是怎么著,反正只能逆來順受。
這種情況下,民眾只能一邊穩住強盜,一邊選擇了一個比較缺德的做法——忽悠更多人來交錢。
用《咒》中的解釋,將佛母的詛咒散發給其他人,越多人承擔詛咒的力量,詛咒就會稀釋。換句話說,我們忽悠更多人來給這個強盜交保費,那么我們就可以少交一些,強盜也容易被滿足,沒準一高興人家還能設施點給我們。你如果打不跑這個強盜,就只能這么做。
從這個觀點來看,保佑和詛咒,“阿彌陀佛”與“火佛修一”,本質上是一樣的,目的都是為了傳播。
這其中關鍵在于信仰。這部《咒》,以及《靈媒》,乃至羅泓軫的《哭聲》,以及安東尼·霍普金斯的《儀式》,主題都是類似——強調信仰的力量。信仰不堅定可以讓經驗老到的靈媒陰溝翻船,信仰堅定可以讓剛入道的菜鳥牧師一個人干翻地獄領主。而且信仰別去深究,你相信什么,那就是什么。
《靈媒》中的靈媒都說了,信仰動搖之后,有的時候自己都不確定是否真的有巴揚神(或者說,我們信仰的到底是不是“神”)。你信仰某菩薩,但對方保佑你了嗎,詛咒你了嗎?都不知道,但起碼保護費是一直交著。所以說指不定你信仰的是什么東西,傳遞出的是增強保佑,還是稀釋詛咒,都不知道。
但你別去刨根問底,非要搞清楚這到底是什么東西,結果會越陷越深,因為會發現——“這些的東西都是虛擬的,我怕你把握不住啊孩子,這里面兒水很深...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