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云
(武漢經濟技術開發區人民檢察院,湖北 武漢 430056)
近年來,我國城市化進程加快,高空拋物案件日益增加,危害顯著[1]。在中國裁判文書網搜索關鍵詞“高空拋物”,結果顯示,自2010年以來,共有2121份裁判文書,其中民事案由有1854份,占比87.4%,刑事案由95份,占比4.5%,行政案由50份,占比2.4%。自《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十一)》)2021年3月1日實施以來,我國對高空拋物現象的治理呈現出新的變化。
通過在裁判文書網上搜索“高空拋物”,共獲取《刑法修正案(十一)》實施以來即2021年3月1日以來的19份有效判決數據。具體情況,見表1。
從表1中我們可以看出,第一,自《刑法修正案(十一)》實施以來,絕大多數是均依據我國《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條之二第一款認定為高空拋物罪,19份判決中只有1份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第二,以高空拋物罪定罪的案件中,造成的損害結果主要是車損或其他雖沒有嚴重后果、但有嚴重危險的,被認定為“情節嚴重”;第三,高空拋物的原因主要是吵架泄憤、酗酒、圖便利等。

表1 《刑法修正案(十一)》實施以來的相關案例
高空拋物罪的主體為一般主體①即具備《刑法》中規定的刑事責任年齡和刑事責任能力的自然人。,主觀方面表現為故意,既包括直接故意,也包括間接故意。高空拋物罪的犯罪客體是社會管理秩序,客觀方面具體表現為行為人違反社會管理秩序,從建筑物或者其他高空拋擲物品,情節嚴重的行為[2]。
關于《刑法修正案(十一)》第二百九十一條之二中何為“情節嚴重”,目前并沒有司法解釋進行指引。從本文前面列舉的18份判決為高空拋物罪的案例來看,車損有906元到3萬不等,還有部分案件具有嚴重危險,但未造成嚴重后果。
在司法實踐中,可以參照《關于依法妥善審理高空拋物、墜物案件的意見》,具體來說,可以從行為人主觀惡性大小、行為實施的場合、危險程度、造成損失(危害)大小幾個方面綜合考慮是否認定為“情節嚴重”②第一,從行為人主觀惡性大小來看,故意高空擲物的;多次實施的;經勸阻仍繼續實施的;受過刑事處罰或者行政處罰后又實施的。第二,從行為實施的場合、危險程度看,在人員密集場所實施的;拋擲重物、銳器、腐蝕物、毒害物、高溫液體的。第三,從造成損失(危害)大小來看,導致他人輕微傷或數額較大財產損失的;嚴重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的;造成人身傷亡的和重大財產損失的(可能競合其他犯罪,從重處罰)。,建議下一步相關機關出臺司法解釋,進一步明確何為“情節嚴重”,為司法實踐提供更加具體的依據。
首先,犯罪客體方面是兩者最為顯著的區別,高空拋物罪妨害的是社會管理秩序,而后者侵犯的是不特定多數人的人身及財產安全,危害行為要求具有危害不特定多數人的緊迫危險[3]。其次兩罪的量刑明顯不同①高空拋物罪“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量刑起點是三年。。
在《刑法修正案(十一)》實施后關于高空拋物的19份判決中,有一份判決檢察機關將公安機關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改變起訴罪名為“高空拋物罪”,法院最后也以高空拋物罪判決。其中一件基本案情為“周某某從樓頂,隨意向樓下拋棄磚頭,將被害人陳某某停放在樓下的雪鐵龍轎車后玻璃(含車頂)、引擎蓋砸壞;將被害人劉某某停放在樓下的吉利帝豪轎車的天窗、引擎蓋及C柱砸壞。車損共計4610元。”②參見四川省成都市龍泉驛區人民法院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2021)川0112刑初51號。該案判決認為,行為人高空拋物的地點不屬于人流聚集的公共場所,其單一拋擲行為不具有導致危害后果無限擴大的現實可能。
而另外一份判決中,認定被告人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基本案情為“盧某某為引起眾人圍觀,攀爬至居住房屋的窗外空調外機上,在明知樓下系小區居民進出通道且有車輛停放的情況下,仍不顧樓下人員勸阻,將一把斧子等物品從9層樓高空拋擲,致停放在樓下通道處的汽車后擋風玻璃、后備廂蓋凹陷前引擎蓋受損,并險些砸到樓下人員。車損共計3萬余元。”該案判決認為:第一,被告人盧某某系案發小區業主,明知樓下為小區居民進出通道及停放車輛場所,拋擲斧頭等物件會對不特定公眾的生命和財產構成危害,且當時其身居窗外空調外機上,亦明知樓下有人勸阻其投擲物品,仍先后從9樓高處拋擲斧頭等物,足見其對自己行為可能危害公共安全的后果存在直接或間接的故意。第二,被告人盧某某的行為客觀上已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的后果。本案案發時間為當日中午13時許,該時間段內,小區居民活動頻繁。盧某某實施犯罪的地點處于住宅樓9樓,該樓層處距地面約二十余米。盧某某拋落的物品墜落在居民進出通道及停放車輛場所,該地點系非封閉性公眾場所,有不特定公眾隨時經過的可能。在此環境條件之下,盧某某連續實施高空拋物的行為,其拋擲的斧子等物件本身即具極強的殺傷力,從高空墜落后不僅將產生極強的穿透力,又存在經過高強度沖擊及彈跳后,產生二次破壞的可能性。盧某某高空拋物的行為最終造成停放于樓下兩輛車的損壞,并對樓下不特定的人員產生具體危險,故認定其行為已危害了小區公共區域內的安全。第三,如僅認定其構成為高空拋物罪,則遺漏評價犯罪行為對公共安全的侵害。結合被告人盧某某的主觀故意、客觀行為等,應當認定其已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①參見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21)滬0106刑初49號。
被判定為高空拋物罪的行為人需要承擔刑事責任,其與民事責任的證明規則有較大差別,我國《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條第一款的規定是一種行為的推定[4],但“罪責刑相統一”是我國刑法的基本原則之一,必須做到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從司法實踐來看,高空拋物罪證明危害結果的間接證據較多,比如現場勘驗筆錄、傷情鑒定報告、財產損失價格評估報告、物證等,但是認定行為人的直接證據較少。對這類案件,有些責任人將拋物責任推給未成年人或稱是大風吹落,例如花盆掉落砸傷他人,以此逃避刑事責任的承擔,這種情況證明難度更大[5]。
對于高空拋物罪的以上司法證明難題,可以從以下方面著手,第一,在這類案件中盡可能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獲得自愿、真實的口供;第二,公安等機關應當在城市主要道路安裝監控設備,物業管理服務企業應在所服務的區域加裝監控設備,盡可能對居民小區和城市馬路實行監控錄像全覆蓋;第三,運用“大數據”、人工智能和人力資源進行分析證明,例如,通過大數據分析,可以發現早起晨練的人員、送子女上學的成年人和上下班人員的軌跡,進而分析排除可能的作案人。
根據《刑法修正案(十一)》第二百九十一條之第二款規定中有關高空拋物罪競合犯的規定,高空拋物致人重傷、死亡的,同時觸犯高空拋物罪和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的,應當以處罰較重的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處罰[6]。由此看出,高空拋物罪的設立初衷為預防性立法,主要目的是對未造成嚴重危害后果的高空拋物行為提前予以刑法制裁,如果造成嚴重危害結果,則以處罰較重的罪名定罪處罰,這種競合的區分相對簡單。要引起重視的是該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競合問題,兩者的區分在本文第二部分已詳細闡述,高空拋物罪在《刑法修正案(十一)》一審稿中屬于危害公共安全類犯罪,而在最終的《刑法修正案(十一)》中屬于妨害社會管理類犯罪,這種變化反映出兩者的核心區別在于高空拋物行為是否危害了公共安全。總之,高空拋物罪要求高空拋物行為所形成的危險是抽象的,危害結果是可預知的特定人員的人身損害或財產損害,這與危害公共安全所要求的具體危險、不特點多數人的人身財產安全相區分,在具體司法實踐中,要結合高空拋物行為發生的時間、拋物地點等具體分析[7]。
綜上所述,高空拋物給人們的人身安全、心理健康以及財產安全等帶來直接的損害,甚至會影響到社區環境的穩定與和諧。自《刑法修正案(十一)》實施以來,高空拋物入罪入刑,對震懾人們心理、規范人們行為有一定的作用,但在司法適用中仍然有些問題需要進一步明確和解決,比如何為“情節嚴重”以及取證難的問題,當然,高空拋物現象需要政府部門、小區物業等各方面主動樹立防范意識,盡可能減少甚至避免高空墜物現象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