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法治的短板、弱項及其補強研究
——以廣州市監獄法治指數測量為根據

曾 赟

根據2021年中共中央印發的《法治中國建設規劃（2020-2025）》（以下簡稱《建設規劃》），法治中國建設要切實增強針對性、實效性。基此，《建設規劃》明確要求，法治建設要聚焦薄弱環節，要補短板、強弱項、固優勢。監獄法治是法治中國建設的重要內容。因此，增強監獄法治的針對性、實效性對實現法治中國建設總體目標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顯然，客觀發現監獄法治的短板、弱項是增強監獄法治針對性、實效性的基礎和前提。茲通過對廣州市監獄法治建設狀況的實證調查，采用驗證性因素分析方法，首次編制據以測量監獄法治狀況的法治指數。然后，通過指數測量，客觀發現監獄法治的短板、弱項；針對監獄法治實踐中的短板和弱項，合理提出有效的補強路徑對策。

一、監獄法治指數的編制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法治精神的真諦在于“法不阿貴，繩不擾曲”。〔1〕參見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719 頁。基于此，監獄法治的精義在于刑事司法公正。有研究表明，對刑事司法公正具有顯著性正向影響的因素包括刑事司法廉潔、刑事司法效率、監獄罪犯教育改造效率、刑事司法效果、刑事司法機關獨立行使職權、警察平等執法。〔2〕參見曾赟：《中國刑事法治指數的創制研究》，載《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 期，第59、61 頁。由此出發，我們從9 個方面構想監獄法治建設基本內容，即9 項監獄法治二級指數：f1 禁止刑訊逼供、f2 無罪推定、f3 行刑公正、f4 正當程序、f5罪犯基本權利保障、f6 平等對待、f7 信息公開、f8 改造效率、f9 行刑效果。基此，根據9項監獄法治二級指數構想，從專家評估和公眾評估兩個層面，創設55 個專家評估指標（x1-x55）和50 個公眾評估指標（y1-y50）。

基于前述理論構想，創制監獄法治專家調查和公眾調查兩個層面的調查問卷。專家調查的對象為一線監管民警和執業律師，公眾調查的對象為監獄在押罪犯。采用整群隨機抽樣方法，對廣州市女子監獄、花都監獄、廣州監獄、從化監獄四個監獄單位民警和罪犯以及廣州市執業律師進行問卷調查。對監管民警和在押罪犯的調查采用集中調查法，由調查員親臨現場進行調查；對執業律師的調查采用網絡調查，被調查對象通過網絡鏈接直接答題。經實證調查，共計回收有效樣本1427 個，其中專家調查有效樣本426 個，公眾調查有效樣本1001 個。專家調查有效樣本中包括監管民警調查樣本282 個，均來自前述四個監獄；律師調查樣本144 個，均來自廣州市律師協會。公眾調查有效樣本來自前述廣州市區內的四個監獄，包括市屬監獄罪犯調查樣本501 個、省屬監獄罪犯調查樣本500 個。基于調查樣本來源的不同屬性，我們將樣本數據區分為綜合調查評估數據和第三方調查評估數據兩個類型；前者為全部調查樣本數據，后者為針對律師調查獲得的專家評估樣本數據和針對省屬監獄罪犯調查獲得的公眾調查評估樣本數據。后者被稱為第三方調查評估數據是因為省屬監獄不歸屬廣州市司法局領導，而律師乃自由職業者，亦不受廣州市律師協會領導。

（一）監獄法治專家評估指數的編制

采用驗證性因素方法，初步創建監獄法治專家評估指數二階因素模型。經檢驗，理論構想的55 個指標中x10、x52、x53 等3 個指標的因素載荷小于0.3，故前述3 個指標均未通過檢驗。根據模型標準化參數估計，f2 無罪推定因素載荷為0.036，顯著性水平為0.473，未通過檢驗。基于此，創建監獄法治專家評估指數二階因素計算模型（圖1）。模型組成：一是1 個二階潛變量“f0 監獄法治指數”（一級指數）；二是8 個一階潛變量（二級指數），包括f1 和f3-f9；三是49 個觀測變量（指標），包括x1-x3、x7-x9、x11-x51、x54-x55；四是模型路徑為“f0 監獄法治指數”二階潛變量，分別指向8 個一階潛變量，8 個一階潛變量分別指向各自所涵蓋觀測變量。經信度檢驗，計算模型49 個觀測變量的Cronbach's Alpha系數為0.972，說明模型組合信度高。根據模型擬合信息表，在根據M.I.指標值進行修正后，模型卡方值x2（3427.491）與自由度（1108）之比為3.09，滿足小于5 的標準；卡方檢驗的顯著性水平為0.000。RMSEA 為0.07，符合小于0.08 的標準；SRMR 為0.077，未滿足小于0.05 的標準；CFI、TLI 值為0.908、0.902，滿足大于0.9 的標準。據此，模型擬合較理想。

圖1 監獄法治專家評估指數二階因素計算模型

根據監獄法治專家評估二階因素計算模型的標準化參數估計，可計算出二級指數的權重和分屬于相應二級指數名下的各指標權重。指標權重計算方法為：二級指數名下任一指標的因素載荷與該二級指數名下各指標的因素載荷的和之比。例如：“禁止輕微逼供（x1）”權重=0.924/（0.924+0.856+0.889）=0.35。據此，可算出專家評估49 個指標的權重。〔3〕經計算，49 個指標的權重為：x1、x2、x3 的權重分別為0.35、0.32、0.33；x7、x8、x9、x11、x12 的權重分別為0.29、0.3、0.23、0.1、0.1；x13、x14、x15、x16、x17、x18、x19 的權重分別為0.1、0.14、0.13、0.16、0.16、0.16、0.15；x20、x21、x22、x23、x24、x25、x36 的權重為0.14、0.15、0.16、0.15、0.16 、0.12、0.12；x26、x27、x28、x29、x30、x31 的權重為0.15、0.17、0.18、0.19、0.17、0.14；x32、x33、x34、x35 的權重分別為0.25、0.25、0.25、0.25 ；x37、x38、x39、x40、x41、x42、x43、x44、x45、x46 的權重分別為0.08、0.03、0.08、0.12、0.13、0.13、0.13、0.12、0.11、0.08；x47、x48、x49、x50、x51、x54、x55 的權重分別為0.14、0.14、0.17、0.17、0.15、0.11、0.12。二級指數權重計算方法為：二級指數因素載荷與各二級指數因素載荷的和之比。例如：“禁止刑訊逼供（f1）”權重=0.929/（0.794+0.872+0.958+0.946+0.669+0.468+0.78+0.681）=0.15。根據相同方法，可算出專家評估8 項二級指數權重。〔4〕8 項監獄法治專家評估二級指數，即f1、f3、f4、f5、f6、f7、f8、f9 的權重分別為：0.13、0.14、0.16、0.15、0.11、0.08、0.13、0.11。

二級指數的計算方法為：首先，計算任一被調查對象指標標準值。采用極值法計算，公式為：其次，計算被調查單位二級指數，公式為：被調查對象二級指數所涵蓋指標的標準值與其權重乘積之和的算術平均值。例如：f1 禁止刑訊逼供專家評估二級指數=0.35（權重）×0.87（x1 禁止輕微逼供指標標準均值）+0.32（權重）×0.93（x2禁止嚴重逼供指標標準值均值）+0.33（權重）×0.88（x3 反對自證其罪指標標準值均值）=0.89。

一級指數的計算方法為：被調查單位各二級指數值與其權重乘積之和。例如：f0 監獄法治專家評估指數=0.13（權重）×0.89（f1 禁止刑訊逼供）+0.14（權重）×0.83（f3 行刑公正）+0.16（權重）×0.86（f4 正當程序）+0.15（權重）×0.82（f5 罪犯基本權利保障）+0.11（權重）×0.84（f6 平等對待）+0.08（權重）×0.81（f7 信息公開）+0.13（權重）×0.77（f8改造效率）+0.11（權重）×0.77（f9 行刑效果）=0.83。

（二）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的編制

采用驗證性因素方法，初步創建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二階因素模型。經檢驗，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理論構想的50 個指標中有2 個指標（y42、y48）未通過檢驗。據此，以y1-y41、y43-y47、y49-x50 共48 個指標為觀測變量，以f1-f9 為潛變量，創建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二階因素計算模型（圖2）。經信度檢驗，48 個觀測變量的Cronbach's Alpha 系數為0.955，說明模型組合信度高。根據模型擬合信息表，在根據M.I.指標值對模型進行修正后，模型卡方值x2（2728.624）與自由度（1057）之比為2.58，滿足小于5 的標準。RMSEA為0.056，符合小于0.08 的標準；SRMR 為0.099，未滿足小于0.05 的標準；CFI、TLI 值為0.906、0.900，滿足大于0.9 的標準。據此，模型擬合理想。

圖2 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二階因素計算模型

采用前述相同方法，可算出公眾評估48 個指標權重和9 項二級指數權重。〔5〕經計算，48 個指標的權重為：y1、y2、y3 的權重分別為0.34、0.33、0.32；y4、y5、y6 的權重分別為0.35、0.28、0.37；y7、y8、y9、y10、y11 的權重分別為0.14、0.15、0.22、0.24、0.24；y12、y13、y14、y15、y16、y17 的權重分別為0.18、0.18、0.17、0.17、0.15、0.16；y18、y19、y20、y21、y22、y23 的權重分別為0.14、0.17、0.18、0.19、0.16、0.16；y24、y25、y26、y27、y28、y29 的權重分別為0.16、0.2、0.19、0.18、0.15、0.13；y30、y31、y32、y33 的權重分別為0.25、0.25、0.25、0.25；y34、y35、y36、y37、y38、y39、y40、y41 的權重分別為0.09、0.14、0.13、0.14、0.13、0.13、0.13、0.12；y43、y44、y45、y46、y47、y49、y50 的權重分別為0.11、0.22、0.24、0.18、0.13、0.06、0.05。9 項監獄法治公眾評估二級指數f1、f2、f3、f4、f5、f6、f7、f8、f9 的權重分別為：0.11、0.09、0.15、0.16、0.15、0.10、0.07、0.14、0.04。根據前述相同計算，可得出9 項監獄法治公眾評估二級指數和1 項一級指數。經計算，f0 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0.11（權重）×0.67（f1 禁止刑訊逼供）+0.09（權重）×0.55（f2 無罪推定）+0.15（權重）×0.78（f3 行刑公正）+0.16（權重）×0.75（f4 正當程序）+0.15（權重）×0.74（f5 罪犯基本權利保障）+0.10（權重）×0.82（f6 平等對待）+0.07（權重）×0.89（f7 信息公開）+0.14（權重）×0.78（f8 改造效率）+0.04（權重）×0.92（f9 行刑效果）=0.76。

按照專家評估指數、公眾評估指數各占50%原則，計算監獄法治綜合指數；按照專家評估指標、公眾評估指標標準值各占50%原則，計算指標綜合得分。據此計算，基于綜合調查評估數據，廣州市監獄法治指數=〔0.84（監獄法治專家評估指數）+0.76（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2=0.80。基于第三方調查評估數據，廣州市監獄法治指數=〔0.66（監獄法治律師評估指數）+0.69（省屬監獄罪犯評估指數）〕/2=0.68。

二、監獄法治的短板及其補強

為質性考察監獄法治指數或指標測得的量化結果，我們按照計算得出的指數值或指標得分從低到高順序，將監獄法治程度劃分為三個不同級別，即：（1）較低（≤0.333）；（2）中（≤0.667）；（3）較高（≤1）。同時按照等分原則，又將同一水平級別的監獄法治程度區分為上、中、下三個不同等級。依據對量化結果的質性劃分標準，〔6〕有學者認為，定性、定量方法的具體采用取決于問題性質、研究階段、研究目的以及研究條件，而不存在孰優孰劣的問題。參見趙軍：《刑事法學經驗研究中的若干問題——給法科學生的方法建議》，載《犯罪研究》2021年第3 期，第11—21頁。通過對指數、指標分布狀況的描述統計，我們將法治程度處于中等水平狀態下端（≤0.44）、中端（≤0.55）的稱為監獄法治的短板，處于中等水平狀態上端（≤0.66）的稱為監獄法治的弱項，處于較高水平狀態中端（≥0.78）及以上的稱為監獄法治的優勢。

根據上述標準，基于綜合調查評估數據，廣州市監獄法治程度（0.80）處于較高水平的中端；基于第三方調查評估數據，廣州市監獄法治程度（0.68）處于較高水平的下端。鑒于此，無論是基于綜合調查評估數據，還是第三方調查評估數據，相對于全省來說，廣州市的監獄法治建設不是廣東省監獄法治建設的短板或者弱項。茲基于第三方調查評估數據，根據監獄法治指數測量和指標計算結果，客觀發現監獄法治的短板和弱項，并提出補強對策。

（一）無罪推定法治短板及其補強

根據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二階因素計算模型，計算無罪推定二級指數的指標包括：偵查中假定無罪率（y4）、偵查中不利證據質疑率（y5）、調查中不利證據質疑率（y6）。根據公眾評估二級指數計算，無罪推定法治指數為0.55。9 項據以計算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的二級指數中，無罪推定法治指數是最低的一項。依據對量化結果的質性劃分標準，無罪推定法治程度處于中等水平狀態的中端；無罪推定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短板。根據對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約58.2%的被調查對象認為，被假定無罪的嫌疑罪犯占比低于50%。那么，無罪推定這一法治短板究竟如何補強？

首先，根據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二階因素計算模型，通過對據以測量無罪推定的評估指標的分析來探求補強路徑。根據公眾評估指標計算，測量無罪推定二級指數的3 個指標中，偵查中假定無罪率指標得分為0.48。據此，偵查假定無罪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短板。根據對公眾調查樣本數據的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偵查中假定無罪的嫌疑罪犯占被偵查嫌疑罪犯總數的比率低于50%的樣本數占總體樣本的63.7%。偵查中不利證據質疑率、調查中不利證據質疑率2 個指標得分均為0.58。據此，監獄偵查不利證據質疑、調查不利證據質疑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監獄偵查中被允許對不利證據提出質疑的嫌疑罪犯占被訊問嫌疑罪犯的比率低于50%的樣本數占總體的57.8%；監獄調查中被允許對不利證據提出質疑的嫌疑罪犯占被調查嫌疑罪犯的比率低于50%的樣本數占總體的56.4%。基于前述，無罪推定法治短板的內在補強路徑有：一是監獄偵查工作中要嚴格遵循無罪推定原則；二是監獄偵查、調查工作中要允許被偵查、調查對象對不利證據提出質疑。

其次，從影響無罪推定的外在因素方面探求補強路徑。基于此，將“f2 無罪推定”指數作為因變量，將除無罪推定二級指數3 個指標之外的45 個指標作為自變量，利用spss18.0統計軟件，采用逐步法，創建無罪推定回歸模型。經檢驗，模型的R2=0.294，P=0.000，說明模型擬合一般。根據回歸分析結果，無罪推定法治程度與“y11 尊重罪犯人格權”（P=0.000）、“y21 罪犯勞動報酬權保障”（P=0.042）、“y42 罪犯扣分處罰”（p=0.03）、“y35罪犯勞動時間投入”（P=0.001）、“y36 罪犯學習時間投入”（P=0.041）等5 個變量存在顯著相關性。基于前述，無罪推定法治短板的外在補強路徑有：一是監獄管理工作中要尊重罪犯人格尊嚴權；二是要合理確定罪犯勞動報酬標準；三是減少罪犯勞動時間、增加罪犯學習時間；四是嚴格遵循罪犯扣分處理程序規定。

最后，在如何落實前述兩方面路徑措施上，我們提出監獄執法中比例原則的確立與遵守這一補短板路徑。我國《監獄法》中沒有關于比例原則的明確規定，但監獄法治實踐中比例原則亦常常被參照執行。根據德國2008年修正的監獄法第81 條規定，為維護監獄安全和秩序，對于罪犯的限制及使其負擔的義務要與其目的相符合，且應選擇對罪犯影響最小的手段。該法第96 條規定，對罪犯的直接強制不得超過不應有的損害。就此而論，我國監獄執法的比例原則可包括適當性、必要性和狹義比例原則。構成狹義比例原則的三項重要性因素中，人性尊嚴不可侵犯基本原則便是其中之一。〔7〕關于比例原則三項重要因素的詳細論述，參見謝世憲：《論公法上之比例原則》，載城仲模編：《行政法之一般法律原則》，三民書局1999年版，第126 頁。因此，監獄執法中的比例原則亦已將保障罪犯人格尊嚴涵攝于內。

（二）警力資源投入不足短板及其補強

根據監獄法治專家評估指標計算，測量改造效率的10 個專家評估指標中警力資源投入指標得分為0.47。據此，警力資源投入不足是監獄法治的短板。根據對專家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警力資源投入不足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占樣本總體的52.3%。警力資源投入不足這一短板的補強是增加警力資源投入。根據我國司法部的規范性文件規定，警囚比大致設定為18%。根據我國學者的研究，歐洲諸國的監獄工作人員與囚犯之比平均約為46%。〔8〕參見葛向偉:《國外監獄工作人員與囚犯比例研究及借鑒》，載《犯罪與改造研究》2017年第12 期，第67—75 頁。相比較而言，由于我國將有關心理咨詢、心理醫生等技術工作人員均納入警察編制內，故實際上司法部規定的警囚比同國外的警囚犯比尚有一定差距。據此，司法部設定的警囚比明顯較低。但即便這么低的警囚比，我國許多監獄警囚比的實際比例還未達到這個標準。例如，2010年廣東的警囚比只有12.6%。〔9〕參見雷輝：《獄警累死引出兩個“全國之最”話題》，載《南方日報》2010年5月10日，第5 版。目前補強警力資源不足這一短板的最有效途徑是按照司法部警囚比配置警力資源。

三、監獄法治的弱項及其補強

根據監獄法治指數綜合計算，計算監獄法治綜合指數的有8 項二級指數：f1 禁止刑訊逼供、f3 行刑公正、f4 正當程序、f5 罪犯基本權利保障、f6 平等對待、f7 信息公開、f8 改造效率、f9 行刑效果。根據監獄法治專家評估、公眾評估指數二階因素計算模型，f2 無罪推定不能用來計算監獄法治專家評估指數，但可用來計算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根據模型計算，可用來計算監獄法治專家評估指數的指標有49 個、計算監獄法治公眾評估指數的指標有48 個。茲基于第三方調查評估數據，根據指數計算和指標得分，客觀分析監獄法治建設中存在的弱項，并在此基礎上合理提出補強對策。

（一）罪犯權利保障弱項及其補強

根據監獄法治專家評估、公眾評估指數二階因素計算模型，用來計算罪犯基本權利保障二級指數的測量指標包括：一是人身安全保障（x22、y20）；二是生存權保障，包括罪犯居住環境（x20、y18）、罪犯生活與衛生保障（x21、y19）、罪犯勞動報酬（x23、y21）；三是申訴權保障（x24、y22）；四是法律援助保障（x25、x36、y23）。根據二級指數綜合計算，罪犯基本權利保障指數為0.62。據此，罪犯基本權利保障法治程度處于中等水平狀態的上端；罪犯權利保障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指標綜合計算，罪犯人身安全保障（0.71）法治程度處于較高水平狀態的下端，故而不是監獄法治的弱項；罪犯生存權保障（0.57）、申訴權保障（0.66）、法律援助保障（0.64）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對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監獄罪犯基本權利保障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23.6%、20.2%。那么，究竟如何補強罪犯權利保障這一弱項？

首先，提高監舍樓囚室人均居住面積。根據指標綜合計算，罪犯居住環境保障指標得分為0.59。據此，罪犯居住環境保障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對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監管條件艱苦、囚室擁擠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樣本、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37.5%、35.6%。根據2010年《監獄建設標準》，中度戒備監獄監舍樓建筑面積指標為4.66m2/罪犯。由于監舍樓建筑面積既包括罪犯囚室面積，又包括諸如公共衛生間、會議室等其他建筑面積，因而有關罪犯監舍人均面積其實并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定。盡管羈押罪犯的監舍可被視為懲罰罪犯的囚牢，但我們仍需考慮罪犯對居住環境的基本需求。鑒于此，監獄法治建設中司法部宜明確規定監舍樓囚室人均居住面積，并逐步提高人均標準。

其次，逐步提高罪犯食物與衛生質量標準。根據指標綜合計算，罪犯食物與衛生保障指標得分為0.56。據此，罪犯食物與衛生保障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罪犯營養和健康不良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樣本、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30.6%、48%。根據廣東省《關于調整在押罪犯伙食實物量標準的通知》、《監獄法》第53 條、司法部《關于創建現代文明監獄的標準和實施意見》的規定，監獄罪犯食物、生活衛生的制度供給特征體現為保障罪犯吃飽穿暖。在這一制度供給理念指導下，各省級監獄管理局用于罪犯生活（包括伙食費、被服費、醫療衛生防疫費等）的各項支出比例相對較低。根據浙江省監獄管理局2021年預算報告，其用于罪犯生活各項支出費用的比例約占年度總預算的6.25%。〔10〕參見浙江省監獄管理局網站，http://jyglj.zj.gov.cn/art/2021/3/31/art_1229262676_4666457.html。因此，我們建議，保障罪犯吃飽穿暖的制度安排應該逐步向保障罪犯生活與衛生質量的制度安排轉變。實現這一轉變的標準是罪犯生活的各項支出比例是否有較大幅度的提高。

最后，合理確定罪犯勞動報酬。根據指標綜合計算，罪犯勞動報酬保障指標得分為0.57。據此，罪犯勞動報酬保障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罪犯勞動報酬人均標準低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樣本、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36.8%、42.2%。那么，監獄實踐中罪犯勞動報酬標準究竟是如何規定的？根據上海市監獄管理局有關規定，罪犯勞動報酬發放標準為：人均每月600 元，最高不超過2000 元。按照上海市最低工作標準，罪犯勞動月平均工資還不到上海市最低工資標準的1/4。罪犯勞動報酬標準過低。盡管罪犯勞動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對罪犯的懲罰性，但是懲罰性也應控制在合理的限度內。總之，目前司法部應根據罪犯勞動時間、勞動質量合理確定罪犯勞動的計算標準，并適度提高計酬標準。

（二）改造效率弱項及其補強

根據監獄法治專家評估、公眾評估指數二階因素計算模型，計算改造效率指數的測量指標有：信息資源投入（x37）、警力資源投入（x38）、防止罪犯暴力沖突（x39、y34）、罪犯勞動時間投入（x40、y35）、罪犯學習時間投入（x41、y36）、罪犯文體娛樂時間投入（x42、y37）、罪犯技能培訓時間投入（x43、y38）、罪犯心理咨詢時間投入（x44、y39）、罪犯再社會化與再犯預防資源投入（x45、y40）、歸正人員安置幫教投入（x46、y41）。根據二級指數綜合計算，改造效率指數為0.62。據此，改造效率法治程度處于中等水平的上端；改造效率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對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監獄改造無效率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18.1%、30.2%。那么，我們如何合理補強改造效率這一弱項？

首先，增加罪犯文體娛樂、文化學習、技能培訓、心理咨詢時間和減少罪犯勞動時間。根據指標綜合計算，罪犯文體娛樂時間投入（0.58）、罪犯學習時間投入（0.64）、罪犯技能培訓時間投入（0.62）、罪犯心理咨詢時間投入（0.59）、罪犯勞動時間投入（0.61）5個方面的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描述統計，罪犯文體娛樂時間少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30.6%、23.8%；罪犯文化學習時間少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27.1%、19.4%；罪犯技能培訓時間少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30.6%、20.0%；罪犯心理咨詢時間少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38.2%、21.7%；罪犯勞動時間長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30.6、22.1%。從提高改造效率角度，根據測量結論，監獄機關宜改變“5+1+1”改造模式，增加罪犯文體娛樂、文化學習、技能培訓、心理咨詢時間；顯而易見，如要增加前述諸方面的時間，則必須減少罪犯勞動時間。

其次，增加歸正人員安置幫教和罪犯再犯預防及再社會化資源投入。根據指標綜合計算，歸正人員安置幫教投入（0.58）和罪犯再犯預防與再社會化資源投入（0.60）兩個方面的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歸正人員安置幫教投入不足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41.7%、20.8%；罪犯再社會化與再犯預防投入不足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的40.3%、19.0%。從我國監獄改造罪犯實踐出發，增加歸正人員安置幫教和罪犯再犯預防及再社會化資源投入主要是指增加經費投入。目前，監獄機關用于罪犯教育改造經費的比例過低，宜適當提高監獄罪犯教育改造經費。以浙江省監獄管理局2021年預算為例，其用于罪犯改造的各項支出（包括獄政費、教育改造費、勞動改造費等）僅為8914.04 萬元，約占年度總預算的1.29%。〔11〕參見浙江省監獄管理局網站，http://jyglj.zj.gov.cn/art/2021/3/31/art_1229262676_4666457.html。

最后，提高教育改造質量，有效降低重新犯罪率和青少年犯罪。〔12〕有學者認為，青少年犯罪人在受刑罰懲罰期間會形成一種劣勢累積效應，從而使其出監后更加難以融入社會。參見張婧：《劣勢累積：再犯青少年生命歷程研究》，載《犯罪研究》2020年第6 期，第55—64 頁。根據對行刑效果指數測量指標的綜合計算，教育改造效果（0.63）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對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刑滿釋放人員重新犯罪的比率超過25%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總體的59.0%、42.1%；被調查對象認為，青少年犯罪占有罪判決的比率超過25%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68.1%、47.2%。因此，有效降低重新犯罪率和青少年犯罪是衡量監獄改造質量高低的實踐標準，也是補強改造效率這一法治弱項的重要路徑選擇。

（三）正確執法、公正執法弱項及其補強

用來計算行刑公正指數的指標包括：廉潔執法（x7、x8、y7、y8）、公正執法（x9、y9、y10）、正確執法（x11、x12、y11）。根據二級指數綜合計算，行刑公正指數為0.68，因此行刑公正法治建設不是監獄法治的弱項。但根據對行刑公正指數測量指標的綜合計算，正確執法（0.61）、公正執法（0.66）兩個方面的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對專家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正確執法狀況調查中被調查對象認為，罪犯勞動現場、罪犯生活現場監管民警工作壓力程度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樣本總體的31.3%、31.6%；減刑、假釋案件最終辦理結果受工作壓力影響程度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總體的29.2%。根據對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公正執法狀況調查中被調查對象認為，服刑人員的權利常常得不到監管民警尊重的樣本數約占樣本總體的26%；每一個減刑、假釋案件經常不能得到公正辦理的樣本數分別約占樣本總體的22.5%（從未得到公正處理3.5%+偶爾得到公正處理19.0%）；每一起獄內案件經常得不到公正處理的樣本數分別約占樣本總體的22.5%。那么，究竟如何才能補強正確執法、公正執法弱項？

首先，建立責任民警獨立辦案機制。根據指標的綜合計算，獨立辦案（0.64）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對專家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獨立辦案法治狀況調查中被調查對象認為，民警在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和禁閉案件時缺乏獨立性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樣本總體的22.9%、20.8%；根據對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獨立辦案法治狀況調查中被調查對象認為，負責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和暫予監外執行案件的監管民警會受到來自于政府等其他部門壓力的樣本數分別約占樣本總體的21.2%、21.7%。鑒于此，責任民警獨立辦案機制的建立將有助于案件得到公正辦理，同時也可以減輕監管民警的工作壓力。

其次，建立陳述、申辯諸程序公正保障機制。根據指標的綜合計算，程序公正（0.64）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對專家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程序公正法治狀況調查中作出禁閉處罰決定前，辦案民警沒有聽取服刑人員陳述、申辯的問題和沒有經過聽證程序的問題比較嚴重的樣本數分別約占樣本總體的23.6%、33.3%。程序公正調查中監獄機關作出扣分和作出警告、記過、禁閉處罰決定前，沒有充分聽取罪犯的陳述與申辯的樣本數分別約占樣本總體的12.8%、11.5%。由是觀之，監獄執法實踐要求監獄機關建立陳述、申辯等正當程序機制。顯而易見，諸如陳述、申辯正當程序既是監獄法治的內在要求，也是公正執法的程序保障。

再次，禁止采用輕微逼供、自證其罪的手段達到執法目的。根據二級指數綜合計算，禁止刑訊逼供法治指數為0.67，故禁止刑訊逼供法治建設不是監獄法治的弱項。但是根據指標綜合計算，禁止輕微逼供（0.65）、反對自證其罪（0.66）兩個方面的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獄內偵查中為獲取口供，對嫌疑罪犯身體造成輕微傷害的可能性超過50%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29.2%、26.4%（很可能造成輕微傷害5.6%+可能造成輕微傷害20.8%）；偵查中嫌疑罪犯被迫承認有罪的可能性超過50%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26.4%、22.0%（很可能被迫承認有罪3.8%+可能被迫承認有罪18.2%）。由是觀之，采用暴力逼取口供的行為已幾近消亡，但輕微逼取口供和要求嫌疑罪犯自證其罪的行為卻仍然存在。鑒于此，監獄執法中應明確禁止采用輕微逼供和自證其罪的手段達到執法目的。

最后，建立平等對待貧窮的罪犯機制。〔13〕有學者提出以法治理念形塑弱者保護的制度構造，同時強調弱者保護與尊重個人自主原則相協調。參見胡玉鴻：《法律如何面對弱者》，載《政法論叢》2021年第2 期，第23—34 頁。根據二級指數綜合計算，平等對待指數為0.73，故平等對待法治建設不是監獄法治的弱項。但根據指標的綜合計算，平等對待貧窮的罪犯（0.59）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弱項。根據對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貧窮的罪犯處于不利情形的可能性超過50%的樣本數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41.7%、28.8%。因此，加強對貧窮的罪犯的平等保護，建立對貧窮的罪犯各方面的保障機制對于正確執法和公正執法尤其具有實踐意義。

當然，基于監獄法治指數測量，監獄法治的優勢也比較明顯。一是行刑效果法治優勢明顯。根據指數綜合計算，行刑效果指數為0.78，故行刑效果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優勢。根據對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監獄行刑效果不佳的樣本數僅分別約占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總體的1.4%、1.0%。根據指標的綜合計算，行刑效果這一法治優勢主要體現在監管改造效果（0.80）方面。二是罪犯人身安全保障的法治優勢明顯。根據指標綜合計算，禁止嚴重逼供（0.79）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優勢。根據對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監獄民警為獲取口供而對嫌疑服刑人員身體造成嚴重傷害的可能性分別僅為13.9%（很可能4.9%+可能9.0%）、16.2%（很可能3.4%+可能12.8%）。三是平等對待外國籍罪犯、平等對待少數民族罪犯的法治優勢明顯。根據指標綜合計算，平等對待外國籍罪犯（0.79）、平等對待少數民族罪犯（0.78）法治建設是監獄法治的優勢。根據對專家調查、公眾調查樣本的描述統計，被調查對象認為，外國籍罪犯處于不利情形的可能性分別僅為17.4%（很可能4.2%+可能13.2%）、16.2%（很可能6.2%+可能10.0%）；少數民族罪犯處于不利情形的可能性分別僅為17.4%（很可能2.1%+可能15.3%）、17.8%（很可能7.2%+可能10.6%）。

四、結語

短板也好，弱項也罷，其均是相對整體而言的。整體中如有短板或者弱項，則整體水準只能依憑短板或者弱項所處位置來衡量。但監獄法治指數測量所依據的不是短板理論，而是加權算術平均法；權重算法是最大似然估計法，即在構造監獄法治驗證性因素分析模型基礎上通過對因素載荷的運算得出。因此，本研究所指的短板或弱項是指基于定量分析結論，通過質性分析而得到的相對較低的法治水平狀態。根據指數測量，監獄法治的短板或弱項集中在無罪推定、罪犯權利保障、改造效率三個方面，監獄法治的優勢集中在行刑效果方面。鑒于此，我們可得出以下兩個結論：其一，監獄法治建設依循結果主義導向，未能走出“重結果、輕過程”“重實體、輕程序”的傳統思維窠臼；其二，監獄法治實踐遵循傳統報應主義刑罰理念，未能走出“重懲罰、輕改造”的傳統改造實踐模式。

根據指標計算，監獄法法治的短板或弱項集中于三個方面：一是正當程序法治建設，例如，監獄偵查、調查中不利證據質疑，陳述、申辯；二是罪犯權利保障方面，例如，罪犯居住環境、禁止輕微逼供、平等對待貧窮的罪犯；三是改造效率法治建設方面，例如，警力資源投入、罪犯文化娛樂時間投入。罪犯人身自由保障是監獄法治的優勢。特別指出的是，作為測量罪犯權利保障的一個指標，罪犯人身自由保障法治優勢的測量結論與罪犯權利保障弱勢的測量結論并不矛盾，因為前者僅為后者的一個測量指標。基于前述，我們亦可得出以下兩個結論：其一 “牢頭獄霸”“監管失范”現象已成為過去，罪犯人身安全已得到有效的、全面的保障。其二，監獄法治實踐囿于“安全大于天、責任重于山”的傳統監管理念，未能向重正當程序、重有效改造、重罪犯權利保障的現代矯正理念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