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白（組詩）

張洪波

夏季好短

所有植物要抓緊把綠色吐完

這也許就是光陰

一轉身就進入了秋

尤其冷霜過后楓葉啼血

我在一棵樹下

體會寒風一步步逼近

大雪將至

又有誰不在蕭瑟

沉默了一個冬天

當一切漸漸化解

心情不再冰寒

我看見它又開始奔跑

好像已經被感動

就像一個人老了

干巴了

一晃蕩

自己把自己敲響

大豆搖鈴

是一種什么心情

街道寒冷 人們駐足

感受你歌聲中那些溫度

從荷蘭傳向所有海岸

我這才覺得身邊有一個人

或者更多朋友

在歌聲中我流下淚水

不是軟弱和悲傷

是心靈里有了力量

你在傾訴 使我堅定

當你打動我 春天宗教般走入內心

我記住了那些歌詞——

當我依靠著你時

我是如此堅強

馬丁·赫肯斯

我該怎樣感謝你

我也要去攀那高山

我也要去渡那大海

請你鼓勵我并用你歌聲彌漫我途程

這座城市還在擴張

這座城市

它還在擴張

土地面積以及人口

并且加速生產汽車和高鐵

還要挖出煤炭采出石油

我住在這座城市內部

寫一些詩

那些詩沒有什么力量和銳氣

我用它們安慰自己

像是在自己欺騙自己

這座城市在加重聲音

高架路總是在頭頂奔忙

夜晚來了

當最后一班地鐵從床下駛過

我這才開始夢見牛羊、莊稼

夢見一大片草原

伏天一來，天熱難耐

我把空調定為制冷

它開始與世矛盾

我被吹涼

表面被吹涼

內心還是熱

只要一停下空調

就躁動不安

我是矛盾核心

一只蝴蝶

悄悄扇著扇子

也可能熱

沒有說

我學著蝴蝶

沉靜下來

度過這個熱天

一只紅隼在巖石上靜默了很久

喙鋒利如刃

眼睛緊盯著一切動向

不倦怠

長時間忍住了寂寞

當它倏然刺向大地

那一瞬

將分出生死

還有什么比星辰墜落更可悲

這閃亮和失足幾乎同步

所有想象都被切斷

升起時耀眼并具有魅力

墜落時無聲無息

除了這些

還能留下什么

是有還是無

是始還是終

對照

自己對著自己

當細節越來越明顯

重溫自己

包括傷

只是隱了一些東西

把表層擦亮

你內心有多少塵埃

誰能知道

熱解過后

再次燃燒

把自己完全燃盡

連木材真相都不肯留下

被抹黑或熄滅

復燃時

只用本心

秋天掉下葉子和露水

留下果實

山楂紅了

看著甜蜜

一顆挨著一顆

都把酸藏著

不說

我們不能針對一棵樹埋怨這個秋天

樹把葉子卷起

它有些累，要收工了

那些往日陰涼和魅惑

隨山嵐飄遠

我們這才知道

歲月不能缺掉哪一個部分

冬天要攜帶尖刻而至

我們為什么不在此時愛上這個秋末

雪地上

一個人穿戴嚴嚴實實

走過去

腳下嗤嗤作響

把一個冬天踩出了意味

雪不停

腳印很快被填平

似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一個人這樣走過去

身后是一大片白

這個夜晚我住進深山

聽見許多鳥鳴和蟲鳴

好多種聲音此起彼伏

反倒顯得山里很寂靜

所有植物仿佛都在仔細傾聽

它們不肯睡下

一部分渾濁一部分清亮

一部分激昂一部分收斂

高一聲低一聲

長一聲短一聲

它們在盡情發揮

它們在自由表達

好像流露著胸腔里所有珍藏

我羨慕它們

胸腔也在鼓動

好像也有許多東西要鳴唱

大雪越下越大

這回可真是鋪天蓋地了

貓頭鷹靜默著

它不想在這個時候逃亡

事情也許恰恰相反

是要在大雪中

找一條生路嗎

不

你看它被雪彌漫著

眼睛里卻欲望閃動

隨時會殺向一處

它靜靜思考著

在一大段時間里

甚至猶豫

最后是怎么下定了決心

滴落

那一瞬

水珠綻放成花

隨即無影無蹤

在月亮里完成孵化

展開，再伸展

然后下凡

完成蛻變后

把毒和美帶給人間

潛伏于每一顆心靈

于是愛和恨交織成一團

分不清

并不斷繁衍

還有一些幻象一些真實疼痛

都披著月色舞蹈而來

我們從此學會

理智與沖動

激憤與收斂

進攻與回避

愛戀與拋棄……

大地已被施了魔法

鮮花吐蜜

美女有毒

世界長大了，

我他媽也老了。

——黃永玉

這又有什么辦法

任他去吧

只是覺得

還有點兒什么需要檢討

可是

不想細說了

只好將就著

哪怕一絲涼意

夠南方羨慕整個夏天

風吹過

只是說話有時還冒著火

急脾氣

這個夏天不能窩火

說出來心里才涼快

那些草

彎下腰 低 再低

還沒有看清風是什么樣

已被巫術魔倒

彎下腰 很低

卻看清了一群螞蟻

小動物那些生活

都彎著腰

風吹草低

無論多么低

那些螞蟻也不會現出

那會很危險

它們把日子度成更低

彎下腰

忙忙碌碌